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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8月下旬，《老残游记》作者刘鹗在南京被秘密逮捕，先不宣布罪名，短短十几天，南北两京密电火急，如梭往还，且所涉级别之高，直至慈禧太后、光绪帝谕旨：立即起解，严密押送，流放新疆，旨令永远监禁。河南巡抚林绍年接到外务部电令，立即布置，从鄂豫交界接住刘鹗，命豫左右营管带杨树德等，于9月初押解到彰德府。时至斜阳夕照，彰德府城楼隐隐可见。来到彰德府西门，看见一座寺庙，庙门匾额陈旧黯淡，斑驳依稀可见“天宁寺”三字。杨管代命众人在天宁寺歇息，一行人进得庙院，只见松柏森森，古木参天，庙宇规模宏大，然颓废破旧，有几处厢房屋顶塌陷窟窿，直露天光，乌鸦群飞。天宁寺主持连忙前来迎接，并指着寺庙里巍峨壮观的文峰塔介绍说：文峰塔始建于隋朝，距今一千二百多年。塔阶五级由下而登，逐渐宽敞，其巅则为平台，足可容纳百人，南眺黄河，北望太行，历历在目。一行人欲登塔瞭望，忽见一骑马兵役，飞奔而来，直到杨树德面前，送上一密封信袋，气虚喘喘禀报：“省宪紧急电文。”顷刻。主持带着众人回到禅房，杨树德慨然出示电文说：“虚惊、虚惊！是省宪发来催促赶路的电文。给、给，铁云，你自己看吧。”刘鹗定睛一看：札开：左右营管代杨树德，奉旨刘铁云发往新疆，现已行之河南彰德府，不准沿途逗留，于何日出境，望即电复。切切此札！看毕，刘鹗长出一口气，方才释然。拭去额头的汗珠，对着天宁寺主持慨言道：“他日如蒙朝廷赦免，我当布施，整修庙宇，重塑金身。”夕阳落山，月牙初腾。正闲谈间，忽见一彪人马匆匆而来，进得庙宇，乃是彰德府知府顾家相，陪同朝廷学部参事官罗振玉前来探望。刘鹗一见儿女亲家，不禁惊喜异常，亲切喊着罗振玉的字：叔蕴，如何来此？“我奉调学部，正在开封巡视新学堂事务，听说你行至此地，特来看望。这位就是彰德知府顾大人。”原来顾知府乃江苏淮安人士，与刘鹗、罗振玉同乡，十分钦佩刘鹗的学识。连忙扶起， 还礼答拜：“你我当年虽同为知府衔，但先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你的《老残游记》在报纸上连载，我每章必读，真脍炙人口！”刘鹗羞愧难当：“罪臣早年浪得虚名，如今成了阶下囚。”顾知府：“你早年研究甲骨文字的《铁云藏龟》专著，我也曾购买一部，上边还有你的题名。”说着，命随从呈上。刘鹗看着这本石印版《铁云藏龟》，翻开扉页，上边是自己潇洒的题字，不禁感慨万端。一场虚惊，再加异乡遇故人，遂赋诗一首：天宁寺主持连忙命小和尚端上文房四宝，刘鹗挥笔写下诗词。罗振玉读罢，连连称赞：好诗、好诗！我来和铁云一首。挥笔写下：写毕，罗振玉对杨树德拱手道：“知府衙门略备薄酒，请杨管代赏光。”说罢，顺手塞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路上给弟兄们打酒解乏。”杨树德接过银票，作揖答谢，与罗振玉、刘鹗一起来到知府衙门。分宾主坐定，菜肴酒水已安排妥当。酒过三巡，罗振玉问道：“外务部奏列罪款：头一项即于光绪二十四年间，垄断矿利，贻祸晋省，请查拿递解回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 刘鹗叹曰：“所谓查拿云云，查则有之，拿则纯属空造。当年总署所奉谕旨是：查明办理，所得处分仅止撤职。上谕全文如下：谕开缺山西巡抚胡聘之，前在巡抚任内，昏谬妄为，贻误地方，即行革职。其随同办事已革知府刘鹗，一并永不叙用，以示薄惩。所谓查拿，不辩自明矣！ 显然是虚构。”顾知府道：“我看外务部奏折上还有一项，说是庚子年进京，倒卖太仓米？”“至于庚子年进京贩米之举，乃是善举，光明正大而办。当时是庆亲王奕劻奉旨办理，购仓米，办平粜，为救济难民，我购米石总数，在二万石，比较奕劻购太仓米六十余万石，真所谓区区小数耳。因是购于俄国侵略军，事后落个汉奸罪名，奕劻等与罪臣，其事固同，而奕劻却毫不受惩，更由外务部指控严惩于我，其颠倒是非、显违情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唉！丁未年贩卖辽盐出海，其实是与日本人合伙开办公司，且办有营业执照。”“事情坏就坏在与日本人合伙。今年四月，中国辑私船在澳门海扣留日本二辰丸轮船走私军火，日本公使林权助在案中力争澳门是葡萄牙的租界，二辰丸航行于澳门领海。袁世凯驳斥说：中国虽允与澳门划界，未允前列海面为公海，且与葡萄牙原订章程声明：划界后，海面悉须仍旧。是指澳门前列之海，定系中国海面，实为粤省辖权所及。由于二辰丸案的判决，袁世凯强硬主张解决中、日旅大租借地渤海湾交涉争议，可以照章办理。这才是你私运辽盐出海，被捕的真正原因，也是日方无法干预中国行使旅大租借地领海管辖权的关键。”刘鹗恍然大悟：“袁世凯真乃枭雄，朝廷衮衮诸公，也只有他敢与日本叫板。”罗振玉道：“现在除了西太后一人能制约袁世凯，一旦太后归天，他比曹阿满还狠，诸位拭目以待吧！”杨管代颇为同情，端起酒杯：“铁云兄，听完你今天辩解，方知你这三项罪名，两虚一实，这一实，也是袁世凯强加在你头上的，谁让你触了袁世凯的霉头，用俺河南的话说，这叫辣萝卜碰见快擦子。来、来！这一路你多有委屈，干杯！”杨管代放下酒杯：“不过，这世上一物降一物，袁世凯逞强一时，俗话说，强人自有强人压。我听河南新军弟兄们说：袁任直督兼北洋大臣六七年，军政大权在握，耗资朝廷数百万两银子，先后练成北洋新军六镇，总兵力达七万人，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全军官兵，不知朝廷，只认袁宫保的号令。太后谕令袁世凯担任军机大臣，明升暗降削去他的军权。为了安抚他，才让他兼任外务部尚书。但朝中铁良、载沣等满族少壮派咬牙切齿：袁本初脑后有反骨，欲食其肉，寝其皮，袁世凯早晚要倒霉的。”罗振玉举杯道：“铁云兄既受窃钩之诛，而彼卖祖宗之天下者，且安荣如故也。《辛丑条约》虽为李鸿章签字，主持则为奕劻。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然则庄子之言，宁为过乎？嗟乎！以天生才之难，有才而不能用，执政之过也；怀才而不善自养，致囚身而丧名，吾又焉能不为君惜哉。”众人皆唏嘘感叹。直到月上谯楼，鼓敲二更，酒席始散。罗振玉送刘鹗出了知府衙门，塞给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一路保重。”刘鹗并不推辞，收好银票：“其它浮财无所谓，上海租界北成都路安庆里家中，收藏五千多块甲骨，你懂得价值，还请你多操心。”“大绅与孝适小两口现住在安庆里，我回到上海，一定妥善收藏，请放心。”原来刘鹗的儿子娶了罗振玉的长女罗孝适，两人是儿女亲家。【作者简介】刘玉全 河南平顶山市文史作者，出版长篇历史小说《大清幼童留洋记》、《康有为风云录》。发表随笔多篇，散见报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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