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被骂死的中国大学之父

你可以毁掉我们的大学堂，却灭不掉我们的书生意气

　　德龄公主在《紫禁城两年》中回忆说：慈禧老太太觉得自己是史上最聪明的女人，英国维多利亚女王都不在话下，如果不是1900年拳匪作乱，她领导下的大清帝国，有一天一定能让全世界大吃一惊。提起拳匪，慈禧老太太老泪纵横，她说，相信拳匪刀枪不入能“扶清灭洋”，是她此生犯下的唯一错误。

　　义和团好汉其实和如今流行的“大师”一样，只会玩一些民间杂耍。不一样的是，今天的“大师”忽悠的只是头脑简单的饮食男女，而义和团好汉玩弄的却是史上最聪明的女人。

　　玩杂耍的“大师”，招来的只是网民的“板砖”；玩杂耍的义和团，则招来了洋人的洋枪洋炮，把大清帝国打得大吃一惊。

　　当八国联军杀奔北京而来，慈禧挟裹光绪和一干大臣，仓皇西逃。

　　礼部侍郎张百熙，也在随驾“西巡”的大臣名单中。他接到圣旨，身着全套朝服，急匆匆赶到皇宫，却被李总管李莲英一把拉住，低声说：“张大人穿得如此隆重，您真以为是去西巡呀，我们这是逃命，越低调越好，老佛爷和皇上穿的都是平民行头。您赶紧换一套寻常衣服去。”

　　张百熙急忙去找太监换寻常衣服，无奈，太监们的衣服几乎都很不寻常，要么就是不合身，跟在太后和皇上身边，不能穿正式朝服，至少也要大大方方。等张百熙终于找到得体的衣服出来，“西巡”队伍已经开拔，不见踪影了。

　　张百熙知道“西巡”大致路线是经昌平、怀来入山西，想骑马追上去，却只在御膳房找到一头拉菜的毛驴，也只好将就着骑上去，“得儿得儿”去追赶。

　　此时，北京城里已乱成一锅粥，四处都在打枪打炮，喊打喊杀。义和团团民、大清兵勇还有不知所措的百姓，呼啦一下跑到东，呼啦一下又跑到西。看着山河破碎的凄惶景象，张百熙不胜悲凉。

　　洋兵突然出现在街头，义和团好汉大声念着咒语：“弟子在红尘，闭住枪炮门，枪炮一齐响，沙子两边分。”奋勇向前。洋兵笑嘻嘻不慌不忙，举枪、瞄准、射击，义和团“刀枪不入”的神话即刻破灭，纷纷中弹倒地翻滚，可笑地死去。

　　街上顿时鬼哭狼号，张百熙牵着毛驴，随着逃难的人流，跑进一条小巷。

　　从小巷里出来，是京师大学堂，洋兵正把学堂里的桌椅、书籍搬到院子里，烧火做饭。进士出身的张百熙爱书就像爱父母，眼看大堆好书化为一炬，心如刀绞，不知不觉停下逃命的脚步。当“京师大学堂”的牌匾被洋兵摘下来，也要扔进火中时，张百熙冲了上去。

　　京师大学堂是戊戌变法的成果之一，是唯一没有被慈禧废除的新政，被洋兵如此践踏，新党余孽张百熙当然不甘心。

　　突然冲出来的老头，把正做饭的洋兵吓了一跳，一个洋兵端起枪，刺刀顶着张百熙的胸膛，“哇啦哇啦”地叫。张百熙知道对洋人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就指指“京师大学堂”的牌匾，又指指自己，同时，掏出身上仅有的二两银子。

　　洋兵明白了张百熙的意思，接过银子，却不给他牌匾，还要往火里扔。

　　湖南人张百熙急得花白胡子直哆嗦，“咚”地跪下了。

1900年8月，八国联军在北京杀人如麻。张百熙为“京师大学堂”的牌匾挺身而出，意在赴死，他只想以自己的死告诉洋人，你可以毁掉我们的大学堂，却灭不掉我们的书生意气。不想，他出其不意的一跪，让洋兵肃然起敬，就没有把他怎么样，且把牌匾给了他，二两银子也还给了他。

牌子就是种子，就是开花结果的根本，比牌子更重要的是人

　　1901年11月，已是吏部尚书的张百熙随“西巡”大军回到北京。

　　一回北京，张百熙就献上五条革新大计：“增改官制，整理财政，变通科举，广建学堂，创立报馆。”

　　慈禧老太太懒洋洋翻着张百熙的奏折，长叹一口气，改就改吧，就从京师大学堂开始吧。当即下旨：吏部尚书张百熙兼任管学大臣，负责重建京师大学堂。

　　此时，京师大学堂的院子里长满长长短短的荒草，老鼠在梁上追逐嬉戏，一不小心掉下来，扑腾起满屋灰尘。

　　张百熙取回寄存在友人家的“京师大学堂”牌匾，亲手擦干净，重新描漆，端端正正挂在京师大学堂的大门口。废墟中，牌匾发出焕然一新的光芒。

　　牌子就是种子，就是开花结果的根本。

　　比牌子更重要的是总教习。张百熙瞄准了安徽人吴汝纶。

　　吴汝纶，字挚甫，桐城派大家，曾国藩、李鸿章都对他刮目相看，他本可以在仕途上飞黄腾达，可他偏偏只爱教书育人。1888年，吴汝纶在冀州知州任上突然辞职，去保定做了莲池书院院长，一做就是十多年。吴汝纶主持的莲池书院与时俱进，号称清末书院之首，连日本人都不远万里来求学。

　　此时，吴汝纶正在北京替李鸿章整理遗稿，只要请得他做了总教习，以他的影响力，京师大学堂的牌子就算真正树起来了。

　　张百熙身着便服，不带随从，叫了一辆黄包车，来到吴汝纶的住处。

　　吴汝纶长张百熙几岁，又早几年进士及第，说话自然十分随便：“恭喜张大人官越做越大。”

　　张百熙呵呵一笑，说：“官越做越大，不如挚甫兄文章越做越好。”

　　吴汝纶自负文章做得好，却不习惯别人当面夸他，漫应道：“不敢当，不敢当。”

　　张百熙继续吹捧：“更难得的是，挚甫兄教出来的学生，也出了不少大手笔。”

　　提起自己的学生，吴汝纶立刻眉飞色舞：“学生中倒真有几个有天分的，有个叫刘春霖的，尤其非同一般，日后必成大器。”吴汝纶的得意门生刘春霖，日后果然了得，成了中国最后一个状元。

　　张百熙话锋一转：“挚甫兄想不想带出更多的好学生，桃李满天下？”

　　吴汝纶一愣：“此话怎讲？”

　　张百熙就把京师大学堂介绍了一番，说出了要请吴汝纶做总教习的意思。

　　没想到，吴汝纶听罢，连连摇头：“我敬重张大人为京师大学堂的牌匾不惜下跪的壮举，这学校若是张大人你个人的，吴某我自当竭力相助；这官办的皇家学校嘛，收的无非是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最好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一看吴汝纶对官办学校有想法，张百熙急忙辩解，说了一通官办大学堂的必要性重要性，最后，张百熙一不小心说出了吴汝纶最不爱听的话：“挚甫兄，官办大学堂不仅能保证最优秀的生源，还将提高教师的政治地位，总教习，至少是正五品待遇。”

　　吴汝纶哈哈一笑，说：“张大人，我十四年前就是正五品知州，为了辞去这正五品的官儿，去做教书匠，我可是走了直隶总督李鸿章李大人的后门哦。”

张百熙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满面羞惭，告辞而去。

我不为朝廷，不为皇上，也不为自己的功名利禄

　　张百熙闭门三天，修改《京师大学堂章程》。

　　第四天，张百熙穿上正二品大臣的官服，带着全班仪仗，坐着八抬大轿，再访吴汝纶。

　　一见面，张百熙递上新修改的《京师大学堂章程》，说：“日前与挚甫兄晤谈，受益匪浅，这是我修改过的《京师大学堂章程》，还望挚甫兄赐教。”

　　张百熙精心打造的《京师大学堂章程》，宗旨是“激发忠爱，开通智慧，振兴实业”，所定章程，所设科目，一反传统书院旧例，已具现代大学的雏形。因此，张百熙后来被人称为中国大学之父。

　　吴汝纶认真读完了《京师大学堂章程》，并认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还是不答应就任总教习一职。

　　张百熙站起来，郑重地抻一抻袖子，拎起官袍下摆，“咚”的一声，跪下了。

　　“挚甫先生，中国落后西方列强，屡遭凌辱，根本原因就在于我们的教育模式僵化，培养不出强国富民需要的人才。挚甫先生，您是中国教师的杰出代表，管学大臣张百熙代表中国万千学子，拜请您出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一职。”

　　张百熙一跪“京师大学堂”牌匾，再跪平民教师，让吴汝纶震惊不已，赶紧扶起张百熙，说：“张大人忠心可鉴，可惜，大清腐朽不堪，气数已尽呀。”

　　张百熙拭一把老泪，说：“张百熙我不为朝廷，不为皇上，也不为自己的功名利禄，只为中华民族子子孙孙知书达理，有勇有谋有担当，不被人欺侮啊！”

　　“好！”吴汝纶也激动起来，“就冲张大人这一席话，我答应了！”

　　吴汝纶答应就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后，先去日本考察了三个月大学制度，归国后，因身体不适，直接回了安徽老家。卧病期间，吴汝纶撰写《东游丛录》，寄给张百熙。1903年春天，还来不及上任的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汝纶病逝。

　　1904年2月，日本和俄国为争夺中国东北，在辽东半岛打起了“日俄战争”，史上最聪明的女人居然一声不吭，宣布中立。京师大学堂学生热血沸腾，“伏阙上书”，要求政府维护自己的主权。慈禧老太太勃然大怒，训斥张百熙管束学生不力。张百熙一声长叹，黯然辞去管学大臣之职。

　　1907年，张百熙在官场斗争中失利，遭“申斥”。“申斥”是很有女人特色的惩戒手段，执行“申斥”的是太监。太监在宣旨后，就对被“申斥”的官员破口大骂，怎么难听怎么恶毒就怎么骂。有那知趣的，及时打点银子，太监就只是不痛不痒骂几句作罢。张百熙天生不知趣，足足被臭骂了半个时辰。太监骂完后，跪在地上“领旨”的张百熙已经站不起来了。几天后，大学之父张百熙吐血而亡，时年六十岁。

　　1912年，京师大学堂更名为北京大学。

张百熙(1847—1907)，湖南长沙人。清末大臣，著名教育家。张百熙为官清廉，没攒下多少银两，所以才舍不得花钱买太监住口，以至被活活骂死。张百熙死后，其学生拼凑七千两银子，本拟在京师大学堂内为其立铜像，见老师身后萧条，遂把银两存在北京商号义善源，以生息供养老师遗属，不料，义善源后来倒闭，七千两银子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