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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告诉我们:所谓的骨肉亲情,很多时候靠不住

 少读红楼 2023-09-27 发布于上海
血缘关系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的一种生理联系,而从中演化出社会关系中的一系列心理影响。人们通常认为,血缘上的关联会带来心理上的亲近和包容——也就是说“血浓于水”带来的应该是情深似海。
道理上是这样,实践中大多数应该也是这样。
但是,如果把这个事情看成绝对必然,那就有吃亏堵心撞南墙的危险。
路遥大师的笔下有一段发人深省的情节:主人公初次离开乡村闯都市,在一个“舅舅”家里饱受冷遇、白眼和刁难,而在素昧平生的雇主家里却意外地收获了温暖、爱心和关照——详见《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第十三、十六章。
这是生活场景,是人生境遇,红楼故事中也有不少这样的桥段。
既然我们谈到了路遥大师描写的舅舅,那么这方面红楼故事的演绎也就从舅舅开始。
贾芸有一位名头响亮的舅舅——卜世仁。
当年贾芸“父亲没的时候儿”,是他“替我们出主意料理的丧事”,结果原来还有的“一亩地,两间房子”,也就此下落不明了。
这笔糊涂帐没人和他计较,而当外甥创业急需启动资金,而且承诺“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的时候,“现开香料铺”的他,虽然口口声声“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是该当的”,但是在实质问题上,却是耍尽了小人嘴脸:
先是根本不容外甥把“和他们的管事的爷们嬉和嬉和,也弄个事儿管管”的过程讲说明白,一句话就给事情定性了“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
接着又把事情上升拔高到了对外甥的人格羞辱——“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
归结一句话、一件事,把外甥的嘴严严实实堵回去,钱也好、东西也罢,一丁丁点也休想!
当实质目的达成——贾芸“听了唠叨的不堪,便起身告辞”——以后,小人亲戚却就又开始惺惺作态装热情,什么“怎么这么忙?你吃了饭去罢”。
其实他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想做,自有他老婆唱双簧“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几十个,明儿就送了来的”遮盖过去。
这样的亲戚,这样的“血浓于水”,真就像贾芸说的那样——“不用费事”,拉倒吧!
当然我们知道,贾芸峰回路转,创业还是成功了。因为他遇上个倪二,对方出手就是“十五两三钱有零的银子”(据刘姥姥的说法,这可是够庄稼人过大半年的钱),而且“这银子我是不要利钱的,也不用写文约”。
我们知道,说起来二人之间仅仅是“紧邻”这样一种不算密切的关系而已,远远赶不上舅甥关系。
但是,贾芸事业的初始动能来源,或者说是“天使投资人”,却不是“血浓于水”的存在,而是这个比素昧平生或者点头之交强不了多少的人物。因为,尽管倪二是个“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的泼皮——说来社会形象远不如卜世仁,但是他身上却又有着“轻财尚义侠”的闪光点,以及由此而来的对一个创业艰辛青年的同情——归结是人性,是爱。
(以上引文均出自第二十四回)
贾芸的这笔资金是投在凤姐身上的,那么我们接下来就来谈谈凤姐——的女儿巧姐。
凤姐没有儿子,心心念念的骨肉也就是巧姐。而当贾府大厦摇摇欲坠的时候,凤姐不可能不为女儿作后路之考量。
关于巧姐落难及遇救的过程,因为处于八十回之后,历来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但是,无论是程高本后四十回,还是央视87版电视剧,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的说法,有一个共同的指向——王仁在巧姐落难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巧姐大难不死的关键人物是刘姥姥。
凤姐对娘家人是非常有情结、有情谊、有情怀的。我们姑且不说基于姑侄关系、替已经视她为侄媳(而不是侄女)的姑妈干脏活、挡黑水,即使对这个“叫他什么,叫他'忘仁’”“忘了仁义礼智信的那个'忘仁’”(第一百零一回)的哥哥,不但平素里为他“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信禀叩父母并带往之物”(第十四回)操心费神,而且在其所作所为饱受诟病的时候,仍然“要强护短”,为了他“少不得我低三下四的求你了”(第一百零一回)。
而就是这个“舅舅”,对把外甥女往火坑里推的事体,不但“拍手”赞为“一种好事,又有银子”,而且大包大揽“我是亲舅舅,做得主的”,弄得王夫人“吃了大太太好些话,看来是扭不过来的”(第一百一十九回),在邢夫人“他亲舅舅打听的,难道倒比别人不真么”的排揎面前也无话可说。(第一百一十八回)。
央视87版电视剧中,王仁直接把逃难投奔的巧姐卖往江南妓院,小红也几乎被卖——异曲同工,不管这个桥段多么模糊不清,但巧姐判词中“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第五回),已经明明白白指向了王仁这个“亲”“舅”。
(顺便说一句,根据前八十回的人设表现,我们认为,程高本把这个“奸兄”按在贾芸头上,实在是把“环”冠扩大给“芸”戴,不成立的。)
可喜的是,凤姐无意之中的“济困扶穷”作为——“幸娘亲”“偶因济刘氏”,硬是“积得阴功”“留余庆”(第五回)!
这个偶然成了“姐儿的干妈”的文盲村妪,在众人起急冒火又无计可施的时候,表现了贾府中人万万想不到的“底层人”的智慧——“一个人也不叫他们知道,扔崩一走,就完了事了”,让平儿一下子就明白了“事险节短”的道理“要快走了才中用呢”,巧姐瞬间转危为安。(第一百一十九回)而央视87版电视剧中刘姥姥倾家荡产赎回巧姐的事情,更让王夫人八竿子勉强打着的这个亲戚,显示出了感恩仗义的情怀和形象——归结是人性,是爱。
凤姐绝没有想到,在她亲生女儿的生死关头,她百般维护的“娘家人”——巧姐的亲舅,和她虚言应付的“穷亲戚”——巧姐的干妈,表现竟然如此天悬地隔而又出乎常理!
谈了两个舅舅了,我们接下来谈一个姑姑吧。
对于父母带着“进京来投”“家中原艰难,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与他们治房舍,帮盘缠”(第四十九回)的侄女邢岫烟,“邢夫人也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第五十七回),自然没什么好的能让这个姑娘拥有。
好好歹歹进府住下后,侄女有的是“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她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些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此,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的经历,以至“悄悄的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的窘境。(第五十七回)
面对此情此景,身为姑母如邢夫人者,除了“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第五十七回)这种馊主意以外,没见有一句关心侄女的话——也就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活物而已。
在“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一片琳琅满目的裙钗之中,只有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第四十九回),显得那么无助。
相比之下,反而是与岫烟没有什么亲缘、与邢夫人“不对付”,而且以刻薄著称的凤姐,“冷眼掂掇岫烟心性为人,竟不像邢夫人及她的父母一样,却是个极温厚可疼的人。因此凤姐儿反怜她家贫命苦,比别的姊妹多疼她些”。
除了对老太太等需要奉承的对象,我们似乎很少听到凤姐说这么温馨爽明的话——“一件衣服原不要紧,这时候冷,又是贴身的,怎么就不问一声儿呢”;凤姐好像也很少这样主动地帮助别人——“到了自己房中,叫平儿取了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儿,一件松花色绫子一斗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镶花绵裙,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包好叫人送去”(第九十回)。
以凤姐和岫烟在贾府的地位而言,很难说照顾后者会对前者产生什么功利性的收益,那么凤姐这番举动,我们应该相信,是出自人性的基本底蕴,也就是“善良”的——归结是人性,是爱。
路遥大师笔下的主人公曾经发出这样的感慨:“小时候,我们常常把亲戚这两字看得多么美好和重要。一旦长大成人,开始独立生活,我们便很快知道,亲戚关系常常是庸俗的;互相设法沾光,沾不上光就翻白眼;甚至你生活中最大的困难也常常是亲戚们造成的;生活同样会告诉你,亲戚往往不如朋友对你真诚。见鬼去吧,亲戚!”(《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第十六章)
诚然,上述文字反映的是主人公在特定场景下的一种激愤情绪,不免有以偏概全之嫌,但不可否认其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现实。“血浓于水”带来情深似海,实践中大多数的确是这样的,但是同时,“卜世仁”“王仁”以及邢夫人之类的存在,也是在所难免的。
而倪二、刘姥姥、凤姐的所作所为,恰恰印证了路遥大师笔下主人公的另一句话——“人和人之间的友爱,并不在于是否是亲戚”。(《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第十六章)血缘上的关联带来心理上的亲近和包容,这是一种基础之上的“加固”因素,而根本的、基础性的因素,还是人性底蕴深处的美好——爱。具备这种根本的、基础性的因素,能够在关系疏远甚至素昧平生者之间激发善良、引动美德;反之,即使在关系亲近甚至至爱亲朋者之间,也会触发阴暗、造就险恶。
一生饱经世事沧桑、人情冷暖如曹公者,类似的遭遇和温馨想来都是经历过的。曹公心之所至,诉诸笔端,我等心有戚戚,愿读者亦切勿以为寻常言语,切切!
作者:风雨秋窗,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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