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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导报》访谈 | 杨二斌:让根植于国人血脉中的汉字书法文化发扬光大

 黄俊俭书法 2023-09-28 发布于河南

《书法导报》访谈 

杨二斌 美学博士,山西师范大学书法学院副教授、理论教研室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书协“当代中青年书法理论与批评高研班”成员,征程、新中国新发现等全国重大主题性展览审读委员、专项课题组成员,中国书协会员、山西省书协学术委员,主持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省艺术学规划课题等。

书学论文曾获全国第八届书学讨论会一等奖、第四届“兰亭奖”理论奖三等奖等10余次。出版《山西书法史》(合著)一部,在专业期刊发表论文50余篇。


让根植于国人血脉中的汉字书法文化发扬光大

——杨二斌访谈

□本报记者 黄俊俭

黄俊俭:你的论文《西汉官文书运行书体研究》曾获全国第八届书学讨论会一等奖,这是对你多年来从事书学研究的肯定,请问:你是如何选题的?请谈谈你写此论文的体会。

杨二斌:从全国第八届学术讨论会获奖到现在已经十四个年头了。这14年中,我从硕士毕业到工作,再到读博再就业,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还不够,还需要沉下心,认真读书、作文。但是,从学术道路上来讲,全国第八届书学讨论会的一等奖却是我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转折,因为它是一个全新的起点,也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可以说,获奖是幸运的。在此之前,我已经关注汉代的书法问题并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而全国第八届书学讨论会获奖论文《西汉官文书运行书体研究》的选题其实也是在读书中发现的。书法史中有“史书”一词,唐代士人、书家多注解为《史籀篇》,认为所谓“史书”是以官职命名《史籀篇》的简称;而至有清一代,乾嘉学派中的许多人却认为“史书”并非篆书而是隶书,所谓“善史书”其实是善隶书,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为何“史书”一词在清代会引起学者的关注与怀疑?“善史书”到底是善什么呢?在这些问题的驱使下,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发现当代书法界对于“史书”一词的定义是相当模糊的。

在寻找《史籀篇》的历史源流问题的过程中,《后汉书·光武帝纪》中有章怀太子李贤所注引的“汉制度”提到皇帝下书书体的使用情况引起我的注意:“策书者,编简也。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篆书,起年月日,称皇帝,以命诸侯王。三公以罪免,亦赐策,而以隶书,用尺一,木两行。唯此为异也。”对于这则文献中的“汉制度”,我内在的感觉是汉代书法的书体不仅是在策书中有“篆书”“隶书”是有规定的,如果从这一规定推衍的话,必然就涉及汉代的书体使用问题。随之发现这则文献最早出自蔡邕的《独断》,并且王国维《简牍检署考》、陈梦家《汉简缀述》都曾经引用过这则文献并加以解读,通过梳理与研究,我先后撰写了《〈说文解字〉中所谓〈史篇〉考说》《浅议西汉下行官文书的书体使用制度》《西汉官文书运行书体研究》《“讽籀书九千字”辨疑》和《“秦书八体”之名的产生及其影响考述》等一系列文章,其中《浅议西汉下行官文书的书体使用制度》被档案学类北大中文核心期刊《兰台世界》采用并发表,而《西汉官文书运行书体研究》竟然意外在全国第八届书学讨论会斩获桂冠。

回头看,其实这些工作就是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与研究。应该说,论文的撰写实际就是在读书中发现问题的总结,我们不应该为了写文章而去写文章,而是应该对于读书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具有相当的学术敏感度,而这个学术敏感度就是我们经常强调的问题意识,问题意识是书法学术的必备素质,此其一。其二,在论文的选题上,学术志趣非常重要,要有自己的研究方向并为之努力,要多与他人交流,听取别人的建议与意见,这是至关重要的。其三,在解读书法史料中发现微观问题,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寻找和发现往往是从细节而来的,只有深入挖掘史料文献,对文本进行全面的分析和解读,才能找到书法史中鲜为人知的,而当时又广泛遵循的制度规范,这样才能真正深入学术的核心。其四,在读书的过程中,不仅要“知其然”,更要有“知其所以然”的态度,并要广泛涉猎不同学科,只有这样,思路才能由点及面,由表及里,去伪存真,做学问应当犹如打新疆的坎儿井,自上而下,自前而后,才算真正打通了。

黄俊俭:你的硕士研究方向是书法批评,博士是美学方向。那么,你是如何定义“书法批评”的?它与“史论”“美学”等之间关系如何?

杨二斌:对于书法批评,许多人多有误解,认为书法批评是一个极为狭窄的领域,只是和别人打一打笔墨官司,指短证拙的“揭疮疤”;其实,书法批评本质是一种文化批评,它不是独立的、割裂的,而是综合发生作用的文化批评,没有文化的书法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相对于一般的书法理论而言,书法批评更具有实证性、思辨性与现实性,书法批评家不仅要长于评论,而且还要全面掌握书法理论及其研究方法。

需要强调的是,书法史论、书法批评、书法理论、书法美学、书法技法等都根植于中国文化这根主脉,而针对书法学人来说,必须熟悉中国书法史以及古典书论,只有在熟稔书法史与古典书论的基础上,才能深入理解古人,以古人的思维眼光去理解汉字书法,才能从真正意义上理解中国文字由实用向审美转变的历程,才能把书法史论、书法批评、书法美学打通,才能看清楚中国书法从汉魏到明清,以及当代的演进,也只有理解到位、继承到位,才能对中国书法的当代发展进行切中肯綮的批评。

黄俊俭:你的老师杨吉平先生认为,作为倾向于评价活动的批评家,绝不能是“善鉴者不书”的空头理论家。请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杨二斌:中国书法的学术走向,书法史论曾经一度成为关注的焦点,于故纸堆中找寻古代书法的发展规律,却在书法理论、书法美学、书法教育有所忽略,近些年,书法学界的关注点发生了变化,这个现象是可喜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关注当下的书法发展实际就是关注自身,而书法批评正是关注当代书法发展的重要视角,也是中国书法得以健康的磨刀石。

我的学术起点在硕士,而影响较大的正是我的老师杨吉平先生,他的书法批评文字犀利,能发别人所未发,引起人们的思考,有些观点震耳发聩,发人深省,这正是他的过人之处。关于他说到的“绝不能是'善鉴者不书’的空头理论家”,实际上正是针对书法批评所存在的一些突出问题而提出的。古人虽有“善鉴者不写”的话语,但那是实用与审美尚未分离的混沌时代,在书法审美与实用已然分离的当代,“善鉴者”如果没有深刻的书写体验,肯定不能胜任书法批评的评价活动。

在书法批评中,书法技法是基础,其中包含笔法、字法、章法、墨法等多个层次,我的博导薛养贤先生曾经就此给予笔者甚大启发,凡是在书法技法上进行过深入挖掘者,其对于书法传统的理解都是超越普通的书写者的,“善鉴者”必须掌握这些基本内容,在评论他人作品之时,必须对于这些基本信息进行细致整合,分析研究,从而指出令人信服的所存问题。另外,书法中还蕴含着意象、意境、道德与文化等形而上的东西,而这些形而上的东西可以往往不可以形式论之。魏晋以降,以象形为代表的比类物象的品评方式成为古典书论的主要形式。唐代以后,于书法中对于道德伦理的附加则成为书法与人之间关系的主要方式,因此论书兼论其生平,造成人书一体的现象,这也是书法批评的难点,有时我们实在是无法剖离人与书的,即便当代中有书法美术化的倾向,但还有一大部分人认为书法的属性中,文化艺术与时空交错导致书法兼具文学性与音乐性,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宋元以后,书法境界的发展随着理学、心学的发展也焕发出光彩,特别是清代“碑学”的新局导致书法审美的多元化,如果不理解这些问题,对于书法批评者来说,评论别人无异于隔靴搔痒,浅尝辄止,讲不到点子上。

黄俊俭:就当下书界中的批评现状,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杨二斌:书法批评的健康发展是当代书法能够健康发展的重要方面。首先我认为应该深度地继承,只有深度地继承才能够理解我们的发展来路,继承的方面主要还是涉及中国书法主流的东西,包括史论、观念,特别是对于古典书论的解读实在是当代书法的一个短板,有些古典书论中所提出观念一经出现则横亘古今,具有超越时空的永恒性,而这些观念在当代却非常隔膜,固然有时空上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对于古典书法文化继承的肤浅。因此,需要书法组织者、有志之士进行著述与引导。

其次,中国书法的现状是书协组织、书法高等教育,以及各个民间力量共同协力的结果,中国书法大会的成功举办使得书法传播的力度前所未有。可以说,当前是中国书法发展的最好时期,特别是书法高等教育逐渐成为当下最为重要的力量。在书法高等教育研究生培养目录中,美术和书法成为一级学科,书法也成为艺术学学科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全国将200余所高校(包括许多师范类高校)开设书法学专业,中央美院成立中国画与书法学院、中国美院成立书法学院,这些都是积极的信号,中国书法教育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磅礴发展,也是中国书法得以世代传承的基础;应该警惕的是,正是因为实用的书斋毛笔书写文字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我们更应该保持一种如履薄冰的心态把这门学科、这个专业、这种传承建设好,让根植于国人血脉中的汉字书法文化发扬光大。

最后,必须有胸怀古今、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哲思,学术批评是天下之公器,书法批评应该保持一颗公心,而不是人云亦云、自吹自擂、肆意批判,更重要的是要有正气、有骨气、有文心、有担当,有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奉献的理想。于右任先生常写横渠夫子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话语,实际上正是古今学人的理想,我们不能局限于成一家之言,而是要立德立品立志,应该为中国优秀文化的延传贡献自身的心力。

黄俊俭: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

杨二斌作品

(访谈发表于2023年9月27日出版的《书法导报》第七版)

黄俊俭,《书法导报》副总编辑、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著有《书法访谈录》《军旅书家访谈录》,曾在南宁、苏州、扬州、厦门,以及马来西亚举办个人书法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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