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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史话 第三集

 新用户4541Ay47 2023-09-28 发布于上海

刘备取益州和孙权取荆州

赤壁一战,把曹兵打得连江陵都放弃了。此时益州还在刘璋手里,长江流域就全无北兵的踪迹,曹操要再图进取,其势并不容易,所以说经过这一战,而南北分立的形势已成。然而要说三分鼎足,还早呢,因为刘备的地盘太小了。俗话有借荆州之说,说荆州是孙权的,后来借给刘备,这话是胡说的。荆州怎的是孙权的?后汉的荆州,东境到江夏郡为止,孙权直到赤壁之战这一年,才打破黄祖,还没有能据有其地,不过掳掠了些人民回去。做江夏太守的,依然是刘琦,怎能说荆州是孙权的呢?按照封建时代的习惯,“谁用实力据有土地,就算是谁的,可以父子相传,除非你把实力来取”。如此,荆州该是刘琦的。所以赤壁战后,刘备便表荐刘琦做荆州刺史。但是话虽这样说,实际上能据有其地,还是要靠实力的。刘琦荆州刺史的名义,孙权虽不便否认,然而南郡是周瑜打下来的,还会将兵退出交给刘琦么?况且刘琦也不久就死了。事实上,当时长江从南郡以下,都给孙权的军队占据了。刘备则屯兵公安县,向现在湖南境内发展,把些地方都打下来了。然而地方毕竟太小,而且湖南在汉时还未甚开发,是不够做一个地盘的。

大家都知道在诸葛亮未出茅庐时,就有所谓隆中(在湖北襄阳县西,据说是诸葛亮隐居之处)之对,他的意思是:(一)曹操不可与争锋;(二)孙权可以联合而不可以吞并;(三)只有荆州和益州是可以取为地盘的;(四)如其取得了,到天下有事的时候,派一员上将,从襄阳出南阳一路以攻洛阳,而刘备自己带着益州的兵,去攻关中,如此,就“霸业可成,汉室可兴”了。这一篇话,近来读史的人因为它和后来的事实太相像了,疑心它是假的。确实,三国时代所谓谋臣的话,靠不住的太多了。这一篇话,我倒以为无甚可疑的。因为这是当时的大势如此,不容说诸葛亮见不到。但是荆州从襄阳以北的一部分,还在曹操手里。沿江一带的要地,又大半给孙权[1]占去了。刘备在此时,只有觊觎着益州,然而益州是个天险之地,刘璋虽说无用,打进去也不容易。所以刘备在此时,还是局促不能发展。

孙权一方面,却打什么主意呢?其中才雄心狠的,第一个要推周瑜。他的第一条主意,是趁刘备到现在的镇江去见孙权的时候,把他软禁起来,而把关羽、张飞[2]等分开了,使他们不能联合,而在周瑜指挥之下,去和曹操作战。他这条主意,厉害是厉害的了。然而刘备被软禁之后,关羽、张飞等能否听周瑜的调度,却是一个大问题。军队是有系统的,尤其是封建时代的武人,全是效忠于主将的,是个对人关系。只要看曹操极其厚待关羽,而关羽还要逃归刘备,就可知道。吕布投奔刘备,刘备投奔曹操。在当时,刘备和曹操何难把他的敌人杀掉?不过因他们手下都是有人马的,一者未免心存利用,二者杀掉了一个人,他手下的还是要和自己反对的,剿抚两难,所以不得不敷衍、隐忍罢了。倘使当时竟把刘备软禁起来,关羽、张飞等怕不但不肯听周瑜的指挥,还会和他争斗起来,斗而不胜,便降附曹操,图报故主之仇,也是可能的。所以周瑜这条主意,太狠而不可行。他第二条主意,便是合孙权的堂房弟兄孙瑜(孙静的儿子。孙静是孙坚最小的兄弟)去攻益州。攻取益州之后,留孙瑜守其地,而他自己回来和孙权共镇襄阳,以图北方。这条主意,却比较稳健了,至多攻益州无成,损失些兵马而已,所以孙权听了他。周瑜就回江陵治兵,不想走到半路上病死了。孙权用鲁肃代他,带兵驻扎在陆口(现在的陆溪口,在湖北嘉鱼县西南)。这是建安十五年的事。周瑜是个极端锋锐的人,鲁肃却稳重了,他是始终主张联合刘备以抵御曹操的,所以当他在任时,孙刘方面得以无事。孙权在这时候,又打了一条主意。派人去和刘备说,要和他共攻益州。刘备和手下的人商量,大家都说可以许他,攻下之后,孙权终不能跨过我们的地方,去据有益州,益州便是我们的了。有一个人,唤作殷观[3],却说:“我们合孙权去攻益州,一定要先行进兵。倘使益州打不进去,退回来,难保孙权一方面的人不截我们的后路,这是很危险的。不如赞成他攻益州,而说我们的地方都是新定,兵不能动,请你自己去打罢。”如此一来,刘备倒好截孙权的兵的后路了,孙权自然也不会上当,就终于没有动兵。

在这种情势之下,益州本来可以偷安,不料刘璋却自己把刘备请进去了。你道是怎样一回事?原来刘焉从占据益州以来,始终和本地的人民不甚相合。他曾杀州内的豪强十几个人,以立威严。又招致了关中和南用一带流亡的人民数万家,用其人为兵,称为东州兵。东州兵不免要欺凌本地人,所以本地的小百姓也不归附他。刘焉死后,他的儿子刘璋继位,有一个将官唤作赵韪的,就举兵造反。幸而东州兵想到自己的地位,全是依靠刘璋的,替他出力死战,总算把赵韪打平。然而这样上下离心,到底不是一回事。外面没有问题时,还可以苟安,有什么变动就难了。

建安十六年(211年),曹操要去攻张鲁。这个消息传到益州,刘璋手下的张松就对刘璋说:“汉中是巴蜀的门户。倘使曹操占据了汉中,巴蜀就都危险了。而且蜀中诸将,像庞羲、李异等,都是靠不住的。刘备是你的同宗,善于用兵,又和曹操是冤家,不如招致他来,使他攻取张鲁,如此,曹操就不足虑了。”刘璋颇以为然,就派一个人名唤法正的,带着四千名兵去迎接刘备。这时候,张鲁本来不听刘璋的命令。刘璋之意,大概以为把汉中送给刘备,自己是不吃亏的,而刘备是不会投降曹操的,得他和自己把守北门,就可以不怕曹操了。

原也不是没有打算。然而天下没有好人,刘备进了益州之后能否听自己的命令呢?这一层,刘璋却没有打算到。张松、法正等都是些倾危之士,不恤卖主求荣的,就劝刘备夺取益州。刘备听了,正中下怀。便随法正入川。刘璋自到涪县(今四川绵阳县)和他相见,添给他许多兵马,还给了许多粮饷财帛,使他督率白水关(在四川昭化县西北。编者按:昭化在四川省北部,1959年撤销,并入广元县)的兵北攻张鲁。刘备此时,共有兵马三万,他却不攻张鲁,住在葭萌县地方(在昭化县东南),大施恩惠,以收人心。当刘备和刘璋在涪县相会时,张松、法正和刘备手下的庞统[4],都劝他就在会上袭取刘璋。这样事出仓猝,川中的军民如何会服呢?所以刘备不听他们。曹操想西攻张鲁,还没有进兵,却因此引起了韩遂、马超等的反叛。曹操亲自西征,虽然把他们打破了,然而进攻张鲁之事,却亦因此而未能实行。到建安十七年(212年)十月,曹操又自己带兵去攻孙权。刘备就对刘璋说,孙权差人来求救,我和他本来是互相唇齿的,不得不去救。况且关羽正在和乐进相持,倘使不去救,关羽败了,益州一方面也是要受到骚扰的。张鲁是只会自守,不足为虑的。请刘璋再借一万名兵和军资器械,要想东还。刘璋给了他四千名兵,其余的东西都减半发给。这在刘备不过是借端需索,原未必真个东还。张松听得,却发急了,写封信给刘备,说大事垂成,何可舍之而去?张松的哥哥张肃,见他如此私通外敌,怕他连累于己,便把他举发了。刘璋便收斩张松。发命令给各关的守将,叫他们不得再和刘备往来。刘备就借端装作发怒。庞统替他出了三条计策:上策是阴选精兵,径袭成都。中策是装作真个要东行,待白水关守将杨怀、高霈来送行时,把他捉住,吞并其兵,再行进攻成都。

下策是退还白帝城(在四川奉节县东北),联合荆州的兵,再打主意。上策还是和在会所袭取刘璋一样的,纵然解决了刘璋一个人,全川军民不服,还是要发生问题。看似解决得快,其实并不是真快,甚而至于枝节更多;至于下策,则竟是把入川的机会放过了;所以刘备采用了他的中策。趁杨怀、高霈来见,把他们拘留起来,刘备进了白水关,把关中的兵都收编了,而将其家属留作人质,进据涪县。刘璋派兵抵御,都非败即降。刘备进围雒县(今四川广汉县),这雒县是刘璋的儿子刘循守的,到底利害切身,守了一年,直到建安十九年(214年)夏天才破,刘备就进攻成都。刘璋自知无力抵御,守了几十天,就投降了。于是刘备取得了益州,诸葛亮隆中的计划,达到了一半。

建安十七、十八两年,刘备和刘璋争持,马超也仍在关中反叛,所以曹操一方面进攻张鲁之事,始终未能实现。曹操这时候,是留夏侯渊在关中作战的。到建安十九年,刘备攻破了成都,夏侯渊也彻底铲除了马超,而且连凉州都打平了。

到建安二十年(215年)三月,曹操就又进攻张鲁。这时候,孙权也派人去向刘备索取荆州。荆州该属于孙权的理由,是没有的。孙权的讨取,大概是像近代各军队一般,向人要求多让些防地给自己罢了。刘备当时大概也借口于军队的给养还是不够,就说等我得到凉州,再把荆州给你。孙权大怒,使吕蒙进占现在湖南的东部。刘备入川时,诸葛亮等一大班人本来都留在荆州的。

后来刘备和刘璋翻脸,诸葛亮、张飞、赵云等,也沿着长江,打进四川,只留关羽一个人在荆州了。这时候,关羽也带兵到了现在湖南的益阳,刘备则统兵五万,从公安而下,打算和孙权方面争执一番。旋听得曹操攻汉中,乃和孙权平和解决,把荆州东西划分,从江夏向南属孙权,从南郡向南属刘备。刘备一方面,派关羽驻扎在江陵。孙权一方面,仍派鲁肃驻扎在陆口。江陵本是周瑜的防地,此时却正式属于刘备。所以这一个分划,刘备是占了些便宜的。刘备急急回川,听说张鲁已给曹操打败了,逃向巴中(汉朝的巴郡,治今四川江北县。刘璋分置巴东、巴西两郡,巴东治今奉节县,巴西治今阆中县)来,疾忙派人去迎接。谁知张鲁已经投降曹操了。曹操此时,仍留夏侯渊在汉中,派张郃帮助他。张郃便进犯巴中。倘使巴中失守,西川和荆州的交通,岂不被曹操截断?幸得张飞把张郃打败,退回汉中。

建安二十二年(217年),鲁肃死了,孙权派吕蒙继任。吕蒙的性质,是和周瑜相像的。他主张派一支兵驻扎江陵,一支兵进驻白帝,再派一支兵沿江游弋,作为应援,而自己则进据襄阳。如此,自然非夺取荆州不可。孙权又和他商量:到底是夺取荆州的好,还是夺取徐州的好?他说:“徐州不难夺取,但其地系平原,利于马队,非用七八万兵不能守,不如夺取荆州,全据长江,在军队的长技上,是利于南而不利于北的。”孙权很以为然。于是孙权一方面,夺取荆州的计划已定,只是待时而动,而刘备一方面,却没有知道。

建安二十三年(218年),刘备听了法正的话,进兵汉中。曹操也亲自西征,到了长安。

二十四年(219年),刘备在沔县东南的定军山,把夏侯渊击斩。曹操亲自进兵。刘备收兵守住险要,始终不和他交锋。曹操无可奈何,五月里,只得退兵。于是刘备又据有汉中,非常得意了。然而荆州方面,却就要有失意之事。

原来这时候,曹操方面,在荆州和关羽相持的是曹仁,屯兵樊城。建安二十三年十月,南阳守将侯音叛降关羽,曹仁回兵将他攻围,到二十四年正月里,把南阳攻破,把侯音杀掉了,而关羽亦于这一年进兵攻围樊城。七月里,曹操派于禁去助曹仁。八月,汉江水涨,于禁为关羽所擒。这时候,曹操一方面兵势顿为吃紧。大约因一部分兵还在关中,再调救兵,仓猝不易齐集,而且不免骚扰之故。我们试看当时曹操再派去救曹仁的徐晃,就是从关中调出来的可知。此时北方无衅可乘,那里就能实行诸葛亮隆中之对,荆益两州同时并举。刘备使关羽出兵,大概意思还是重在关中方面,使他牵制曹操的兵力的。曹操的兵既已从汉中退出,进兵的目的可谓业已达到,即使曹操方面不再多派救兵来,孙权方面不因此而议其后,而顿兵坚城之下,也是兵家所忌,所以关羽这时候,究竟应该退兵,还是该决意攻取樊城,也是要斟酌的,而关羽执意不回,且因孙权方面更换守将,而把后方的兵调赴前线,就不能不说他勇敢有余、谨慎不足了。

孙权一方面,既然决意夺取荆州,这时候自然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吕蒙密启孙权,说关羽还留着好些兵在后方,大约是防我的。我时常多病,请诈称有病,回建业调养,等他放心些,好把后方的兵调赴前敌。孙权应允了他,吕蒙就回见孙权,保举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请用他做自己的后任。孙权也听了他。陆逊到任之后,写了一封信给关羽,辞气之间极其谦下。关羽果然放下了心,把后方的兵逐渐调赴前线。孙权乃亲自西行,派吕蒙做前锋,去袭取荆州。吕蒙到了九江,把精兵都伏在船里,装作商船的样子西上。走过江边关羽设有斥候队的地方,都把他捆捉了。所以孙权的兵西上,荆州不能早得消息。然而倘使关羽的后方没人叛变,总还有些抵抗力的。而守江陵的糜芳,守公安的士仁(《三国志·孙权》《吕蒙传》和杨戏《季汉辅臣赞》都止作士仁,唯《关羽传》作傅士仁,“傅”怕是衍字),又都和关羽不和,听见孙权的兵来,都投降了。于是关羽只得退兵。吕蒙既进江陵,约束军士,丝毫不得侵犯百姓。对于服随关羽出征的人的家属,尤其保护得周到。关羽的军心,就因此而乱,逐渐散去。关羽走到当阳东南的麦城,孙权派人去招降他,关羽诈称投降,带着十几个人逃走,被孙权伏兵所杀。

关羽这个人,是有些本领的,我们不能因他失败而看轻他。何以见得他有本领呢?一者,你留心把《三国志》看,自刘备用兵以来,不分兵则已,倘使分兵,总是自己带一支,关羽带一支的,可见他有独当一面的才略。二则刘备从樊城逃向江陵时,是使关羽另带一支水军到江陵去的,后来和刘备在夏口相会。北方人是不善水战的,赤壁之战,曹操尚以此致败,而关羽一到荆州就能带水军,亦可见其确有本领。至其在下邳投降曹操后,曹操待他甚厚,而他还是不忘故主,却又不肯辜负曹操的厚意,一定要立些军功,报答了曹操然后去,也确有封建时代武士的气概。后人崇拜他固然过分,我们也不能把他一笔抹杀了的。可是他的久围樊城,在军略上终不能无遗憾;而《三国志》说他“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糜芳、士仁之叛,未必不由于此,也是他的一个弱点。

关羽的败,是刘备方面的一个致命伤。因为失去荆州,就只剩得从益州攻关中的一路,而没有从荆州向南阳攻洛阳的一路了。从汉中向关中,道路是艰难的;魏国防守之力,亦得以专于一面;后来诸葛亮的屡出而无成,未必不由于此。所以说这是刘备方面的致命伤。这件事情,如其就事论事,关羽的刚愎而贪功,似应负其全责。如其通观前后,则刘备急于并吞刘璋,实在是失败的远因。倘使刘备老实一些,竟替刘璋出一把力,北攻张鲁,这是易如反掌可以攻下的。张鲁既下,而马超、韩遂等还未全败,彼此联合,以扰关中,曹操倒难于对付了。刘备心计太工,不肯北攻张鲁,而要反噬刘璋,以至替曹操腾出了平定关中和凉州的时间,而且仍给以削平张鲁的机会。后来虽因曹操方面实力亦不充足,仍能进取汉中,然本可联合凉州诸将共扰关中的,却变作独当大敌。于是不得不令关羽出兵以为牵制,而荆州丧失的祸根,就潜伏于此了。

不但如此,刘备猇亭之败,其祸机实亦潜伏于此时。为什么呢?伐吴之役,《演义》上说刘备和关羽、张飞是结义兄弟,他的出兵,是要替义弟报仇,这固然是笑话,读史的人说他是忿兵,也未必是真相的。因为能做一番事业的人,意志必较坚定,理智必较细密,断不会轻易动于感情。况且感情必是动于当时的,时间稍久,感情就渐渐衰退,理智就渐渐清醒了。关羽败于建安二十四年,刘备的征吴,是在章武元年(221年)七月,章武元年,就是建安二十六年,距离关羽的失败已经一年半了,还有轻动于感情之理么?然则刘备到底为什么要去征吴呢?我说:这个理由,是和吕蒙不主张取徐州而主张取荆州一样的。大约自揣兵力,取中原不足,而取荆州则自以为有余。当时赵云劝他,说国贼是曹丕[5]不是孙权,伐吴之后,兵连祸结,必非一时能解,就没有余力再图北方了。这句话,刘备是不以为然的,所以不肯听他的。而他的不以为然,并不是甘心兵连祸结,和吴人旷日持久,而是自以为厚集其力,可一举而夺取荆州。殊不知吴蜀的兵力,本在伯仲之间,荆州既失,断无如此容易恢复之理。旷日持久,就转招致猇亭的大败了。然其祸根,亦因急于要取益州,以致对于荆州不能兼顾之故。所以心计过工,有时也会成为失败的原因的,真个阅历多的人,倒觉得凡事还是少用机谋,依着正义而行的好了。

注释

[1]孙权(182年—252年),字仲谋。吴郡富春县(今浙江杭州市富阳区)人。三国时期孙吴的建立者(229年—252年在位)。

[2]张飞(?—221年),字益德(《华阳国志》作翼德),涿郡(今河北保定涿州市)人,三国时期蜀汉名将。张飞勇武过人,与结拜兄弟关羽并称为“万人敌”。刘备称帝后,张飞晋升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封西乡侯。同年,张飞因为暴而无恩,被部将范强、张达杀害,谥曰桓侯。

[3]殷观,生卒年不详,字孔休,籍贯不详,一说为宜城人。东汉末年及三国时期蜀汉官员。建安十三年(208年),当时殷观任荆州牧刘备的主簿。孙权遣使欲与刘备共同伐蜀,刘备下属建议不妨答应,因东吴难跨荆州占据蜀郡。殷观献计认为可以赞同孙权伐蜀计划,但不出兵。刘备听从其言,孙权计划落空。殷观因功升任别驾从事,后随刘备入蜀。

[4]庞统(179年—214年),字士元,号凤雏,汉时荆州襄阳(今湖北襄阳)人。东汉末年刘备帐下重要谋士,与诸葛亮同拜为军师中郎将。与刘备一同入川,于刘备与刘璋决裂之际,献上上中下三条计策,刘备用其中计。进围雒县时,庞统率众攻城,不幸中流矢而亡,年仅36岁,追赐统为关内侯,谥曰靖侯,葬于落凤坡。

[5]曹丕(187年—226年),字子桓,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市)人。三国时政治家、文学家,曹魏开国皇帝(220年—226年在位)。魏武帝曹操次子,建安二十五年(220年),继任丞相、魏王。同年即位,结束了汉朝四百多年的统治,建立了魏国。黄初七年(226年),曹丕病逝于洛阳,时年四十岁,谥号为文,庙号世祖,安葬于首阳陵。在文学方面亦有建树,与其父曹操和弟曹植,并称“建安三曹”,今存《魏文帝集》二卷。

替魏武帝辨诬

我现在,要替一位绝代的英雄辨诬了,这英雄是谁?便是魏武帝[1]。

现在举世都说魏武帝是奸臣,这话不知从何而来?固然,这是受演义的影响,然而演义亦必有所本。演义的前身是说书,说书的人是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见解的,总不过迎合社会的心理,而且一种见解,不是和大多数人的心理相合,也绝不会流行到如此之广的,所以对于魏武帝的不正当的批评,我们只能认为是一些人的程度低下,不足以认识英雄。

魏武帝的为人,到底是怎样的呢?这只要看建安十五年十二月己亥日他所发的令,便可知道。这一道令,是载在《魏武故事》上面,而见于现在的《三国志注》里的。他的大要如下:

魏武帝是二十岁被举为孝廉[2]的。他说:“我在这时候,因为我本不是什么有名声的人,怕给当世的人看轻了,所以希望做一个好郡守。”的确,他后来做济南相,是很有政绩的,但因得罪了宦官,又被豪强所怨恨,怕因此招致“家祸”,就托病辞职了。

辞职的时候,他年约三十岁。他说:“和我同举孝廉的人,有年已五十的,看来也不算老,我就再等二十年,也不过和他一样,又何妨暂时隐居呢?”于是他就回到他的本乡谯县,在城东五十里,造了一所精舍(精舍是比较讲究的屋子。汉时读书的人,往往是住在精舍里的)。想要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以待时之清。这可见得他的志趣,很为高尚,并不是什么热衷于富贵利达的人。而他在隐居之时,还注意于文武兼修,又可见得他是个有志之士。

后来他被征为都尉,又升迁做典军校尉,这是武职了。他说:“我在这时候,又希望替国家立功,将来在墓道上立一块碑,题为汉征西将军曹侯之墓。”

不想朝政昏乱,并不能给他以立功的机会,而且还酿成了董卓之乱。他在这时候,就兴起义兵,去讨伐董卓。他说:“我要合兵,是能够多得的,然而我不愿意多,因为怕兵多意盛,和强敌争衡,反而成为祸始。所以和董卓打仗时,兵不过数千,后来到扬州募兵,也以三千为限。”

后来在兖州破降黄巾三十万,这是他生平做大事业之始。他又叙述他破平袁术、袁绍、刘表的经过,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句话,我们也不能不承认他是实话。

下文,他就说:“人家见我兵势强盛,又向来不信天命(这是说做皇帝全凭本领、势力),或者疑心我有篡汉的意思,这是我耿耿于心的。从前齐桓公、晋文公所以为后人所称道,就因为他兵势强盛,还能事奉周朝之故。周文王有了天下三分之二,还能够事奉殷朝,孔子称他为至德,我难道不想学他么?”他又引两段故事:一段是战国时的乐毅[3]。当战国时,燕国曾为齐国所灭,后来总算复国。这时候的燕王,谥法唤作昭王。他立意要报仇,任用乐毅,打破了齐国,攻下了七十多座城池。齐国只剩得两个城,眼见得灭亡在即了。乐毅因为要齐国人心服,不肯急攻。不想燕昭王死了,他的儿子燕惠王即位,素来和乐毅不睦,便派人去替代他。这时候,乐毅如回到燕国去,是必然要受祸的。乐毅就逃到赵国。乐毅去后,军心愤怒,齐国的名将田单,就趁此将燕兵打败,把齐国恢复过来了。后来赵王要和乐毅谋算燕国,乐毅伏在地上,垂着眼泪道:“我侍奉燕昭王,和侍奉大王是一样的。我如其在赵国得罪,逃到别国去,我是终身不敢谋算赵国的奴隶的,何况燕昭王的子孙呢?”又一件是秦朝蒙恬[4]的故事。蒙恬的祖父,唤作蒙骜,父亲唤作蒙武,都是秦国的军官。蒙恬是替秦始皇造长城,带着兵,在现在陕西的北部防匈奴的。秦始皇死后,儿子二世皇帝即位,要杀掉蒙恬。蒙恬说:“从我的祖父到我,在案朝算作可以信托的臣子,已经三代了。我现在带兵三十多万,论起我的势力来,是足以造反的。然而我宁死而不肯造反,那一者是不敢羞辱了祖父,二者也是不敢忘掉前代的皇帝啊!”蒙恬就自杀了。

魏武帝引此两段故事,说:“我每读到这两种书,未尝不怆然流涕。从我的祖父以至于我,受汉朝皇帝的信任三代了,再加上我的儿子,就不止三代了,我何忍篡汉呢?我这些话,不但对诸位说,还对我的妻妾说(魏武帝的妻,自然不会再嫁的,下文的话,实在是专对妾说的;不过一个字有时候不能成为一个词,就往往连用一个不相干的字。这一个字的意义,是当它没有的,不过取这一个音,以足成语调罢了。这一个例子,在古书中很多,古人谓之“足句”;“足”字也写作“挟”字。如《易经》上“润之以风雨”,雨可以润物,风是只会使物干燥的,这风字就等于有音而无义,就是其一个例子)。我又对她们说:我死之后,你们都该再嫁,想他们传述我的心事,使人家都知道。虽然如此,要我放下兵权,回到武平国去(武平是汉朝的县,就是现在河南的鹿邑县),却是势所不能的。一者怕离了兵权,被人谋害,要替自己的子孙打算;再者,我如其失败,国家也有危险的,所以我不能慕虚名而受实祸。从前朝廷封我三个儿子做侯,我都力辞不受,现在倒又想受了。并不是还要以此为荣,不过要自己的儿子多建立几个国家在外,为万安之计罢了。”

令文所说,大略是这样。西洋的学者说:“政治不是最好的事情。”因为政治本来是社会上有了矛盾然后才有的,所以政治家所对付的,全是些贪婪、强横、狡诈的人,毫无手段是不行的。一个大政治家往往是一时代大局安危之所系。因为政治斗争总是用这一种势力去压服那一种势力的,这虽然不必是战争,其性质实和战争无异。

政治上的首领,就和军中的主将一般,失掉了他,阵容是会散乱,甚而至于要崩溃的。所以一个政治上的首领,往往是敌方危害的对象。魏武帝说:“我失败了,国家也要有危险。”这句话,是不能不承认其有真实性的。

有人说:既然如此,所谓政治,总不过是把这一种势力,去压服那一种势力罢了,和不参与政治斗争的人,根本没有关系,又何必去帮这一方面压那一方面呢?殊不知政治的斗争虽非人人所能直接参加,政治的好坏是人人要受其影响的,并不能置诸不管。而各个人,只要能明于政治的好坏,也并不要丢掉自己的事情去做政治工作,只要站在自己的本位上,对于当时的政治家,或者帮助,或者制裁,就很可以决定他们的胜负了。因为政治看似另一件事情,实在是用社会的力量做基础。而多数人合计起来,其力量是非常伟大的。政治固然是两个阶级的斗争,然在一定时期内,总必有一个阶级,是代表国利民福的,我们于此,就不可漫无别白了。

政治上的斗争,既然和军队作战一般,则不但对于敌党的手段,有时是不得不然,即对于本党,亦是如此,因为要整顿阵容,就不能不把有害于团结的人除去,这正和军队里要讲军纪一样。所以政治家的功罪,只能问其根本上的主义如何,并不能摭拾着这一件事,或那一件事,用简单浅短的眼光去评论。譬如魏武帝的杀伏皇后[5],就是一个例子。这件事情,在建安十九年,据《三国志》说,是伏皇后曾写信给他的父亲伏完,说汉献帝因董承被杀,怨恨魏武帝,话说得很丑恶,这时候,这封信发觉了,所以魏武帝把伏皇后杀掉。

这句话很有可疑。凡做一番大事业的人,总是有人说好,有人说坏的,根本上没法子使个个人都说好,所以做大事业的人,总是把毁誉置之度外的。魏武帝难道是怕人家谤毁的人?要是有一封信说他的坏话,就要发怒而杀人,那他生平,不知道要杀掉多少人才够,所以当时的伏皇后,必是另有什么政治上的阴谋的,断不会因一封信骂魏武帝而被杀。至于说汉献帝因董承被杀而怨恨魏武帝,则董承并不是公忠可靠的人,我在第九节里,业经说过了。

《三国志》注引《曹瞒传》说:魏武帝派华歆带兵进宫去收捕伏皇后。皇后关了门,躲在墙壁里。华歆打坏了门,把墙壁也毁掉,将皇后牵了出来。这时候,献帝正和御史大夫郗虑同坐。皇后走过他的面前,握着他的手道:“你不能救活我了么?”献帝说:“我的性命,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对郗虑说:“郗公!天下有这样的事么?”这些话,一望而知其是附会之谈,作《后汉书》的人,却把它采入《伏皇后本纪》里。于是后来的人,以为它见在正史上,一定是可靠的,编纂历史的人,也都采取它,就成为众所共信的事了。《曹瞒传》又说:伏完和他的宗族,死的有好几百个人。其实伏完是死在建安十四年的,离这时候已有五年了。即此一端,亦见得《曹瞒传》的不足信。

所以我说伏皇后的被杀,是一定另有政治上的阴谋的,不过其真相不传于后罢了。假定伏皇后的被杀,是别有阴谋,则魏武帝一身,既然关系大局的安危,自不得不为大局之故而将它扑灭。这正和带兵的不能因军中有一群人反对他而即去职,或自杀,置军队的安危于不顾一样。老实说:立君本来是为民的。如其本来的君主昏庸,因种种原因不能保护国家和人民,而另有一个能够如此,则废掉他而自立,原不算错,而且是合理的,因为这正是合于大多数人的幸福呀!然而魏武帝当日,还始终不肯废汉自立,这又可见得他濡染于封建时代的道德很深,他对于汉朝,已经是过当的了。

后人诬枉魏武帝要篡汉的,是因为下列这几件不正确的记载:

其一,《三国志·荀彧传》说:建安十七年,董昭等说魏武帝应该进爵为公,把这件事情和苟彧商量,荀彧说:“魏武帝本来是兴起义兵,以匡辅汉朝的,不宜如此。”魏武帝因此心不能平,荀彧就忧愁而死。荀彧死的明年,就是建安十八年,魏武帝就进爵为魏公了。这话也明是附会。魏武帝真要篡汉,怕荀彧什么?况且进爵为魏公,和篡汉有什么关系?他后来不还进爵为魏王么?

其二,是建安二十四年,孙权要袭取荆州,《三国志》注引《魏略》说:他上书称臣,而且称说天命,说魏武帝该做皇帝。魏武帝把信给大家看,说“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邪?”踞是放肆的行为。魏武帝比孙权,自然辈行在先,所以称他为是儿,就是说这个小孩子。炉火上是危险之处。他说:这个小孩子,要使得我放肆了而住在危险之处,这明明是不肯做皇帝的意思。《三国志》注又引《魏氏春秋》说:夏侯惇对魏武帝说:“从古以来,能够为民除害,为人民所归向的,就是人民之主。您的功劳和德行都很大,该做皇帝,又有什么疑心呢?”魏武帝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这正和他建安十五年的令引齐桓公、晋文公、周文王来比喻自己是一样,正见得他不肯篡汉。后来读史的人,反说他是开示他的儿子,使他篡汉,岂非梦呓?篡汉本来算不得什么罪名,前文业经说过了。然而始终执守臣节,不肯篡汉,却不能不说是一种道德条件,规定了各人所当守的分位的。这种条件合理与否,是一件事,人能遵守这条件与否,又是一件事。不论道德条件如何陈旧,如何不合理,遵守它的人,总是富于社会性的,所以遵循旧道德条件的人,我们只能说他知识不足,不能说他这个人不好。因为道德的本质,总是一样的呀!魏武帝的不肯有失臣节,我们看他己亥令[6]之所言,勤勤恳恳,至于如此,就可见得他社会性的深厚了。

魏武帝的己亥令,还有可注意的两端:其一是他怕兵多意盛,不敢多招兵,这正和后世的军阀,务求扩充军队,以增长自己权力的相反。分裂时代的争斗,其祸源都是如此造成的。其二是他老老实实说:我现在不能离开兵权,怕因此而受祸,不得不为子孙之计。又老老实实承认:想使三个儿子受封,以为外援。这是历来的英雄,从没有如此坦白的。天下唯心地光明的人,说话能够坦白。遮遮掩掩,修饰得自己一无弊病的人,他的话就不可尽信了。现代的大人物,做自传的多了,我们正该用这种眼光去判别他。《三国志·郭嘉传》说:嘉死之后,魏武帝去吊丧,异常哀痛。对荀攸等说:“你们诸位的年纪,都和我差不多,只有郭奉孝最小。我想天下平定之后,把事情交托给他,想不到他中年就死了。这真是命呀!”可见得他的本意,在于功成身退,后来不得抽身,实非初意,至于说他想做皇帝,或者想他的儿子做皇帝,那更是子虚乌有之谈了。人生在世,除掉极庸碌之辈,总有一个志愿。志愿而做到,就是成功,就是快乐。志愿而做不到,看似失败,然而自己的心力,业经尽了,也觉得无所愧怍,这也是快乐。志愿是各人不同的,似乎很难比较。然而其人物愈大,则其志愿愈大,其志愿愈大,则其为人的成分愈多,而自为的成分愈少,则是一定不移的。哪有盖世英雄,他的志愿只为自己、为子孙的道理?说这种话的人,正见得他自己是个小人,所以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了。

封建时代,是有其黑暗面,也有其光明面的。其光明面安在呢?公忠体国的文臣,舍死忘生的武士,就是其代表。这两种美德,魏武帝和诸葛武侯,都是全备了的。他们都是文武全才。两汉之世,正是封建主义的尾声,得这两位大人物以结束封建时代,真是封建时代的光荣了。

注释

[1]即曹操,见P009注释[1]。

[2]孝廉是汉武帝时设立的察举制考试,以任用官员的一种科目。孝廉是“孝顺亲长、廉能正直”的意思。后代,“孝廉”这个称呼也变成明朝、清朝对举人的雅称。

[3]乐毅,生卒年不详,子姓,乐氏,名毅,字永霸。中山灵寿人,战国后期杰出的军事家、战略家,魏将乐羊后裔,拜燕上将军,受封昌国君,辅佐燕昭王振兴燕国。公元前284年,他统帅燕国等五国联军攻打齐国,连下七十余城,创造了中国古代战争史上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报了强齐伐燕之仇。后因受燕惠王的猜忌,无奈投奔赵国,被封于观津,号为望诸君。

[4]蒙恬(约前259年—前210年),姬姓,蒙氏,名恬,琅琊蒙山(今山东省蒙阴县)人。秦朝时期名将。出身名将世家,深得秦始皇宠信。秦统一六国后,率领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收复河南之地,威震匈奴,誉为“中华第一勇士”。秦始皇去世后,中车令赵高、丞相李斯、公子胡亥暗中谋划政变,导致蒙恬吞药自杀。

[5]伏寿(?—214年),汉献帝皇后,琅琊郡东武县(今山东诸城)人,西汉大司徒伏湛八世孙,父亲是学者伏完,嫡母为阳安长公主刘华。做皇后二十年,于建安十九年被曹操幽闭而死。

[6]己亥令:《十二月己亥令》是东汉末年的三国时期曹操的作品。曹操当时任丞相,封武平侯。此令发布于汉献帝建安十五年(210年),是曹操的自辩之文。又名《述志令》《让县自明本志令》。

从曹操到司马懿

在晋朝五胡乱华的时候,有一个胡人,唤作石勒,据历史上记载,他有这样一段事情。有一次,他喝酒喝得醉了,对一个唤作徐光的人说道:“我可同前代哪一位开基的皇帝相比?”徐光恭维他道:“你比汉高祖、魏武帝都强。只有古代的轩辕皇帝,可以和你相比。”石勒笑道:“人岂不自知?你的话过分了。我如其遇见汉高祖,要北面而事之,和韩信、彭越争先。如其遇见后汉光武帝,该和他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这一段话,是否真实还未可知,就算是他说的,也不过是酒后狂言,毫无价值。后来读史的人,却把他看作名言,有许多人喜欢引用,因此就有许多人,把魏武帝和司马懿[1]看作一流人物,这真是笑话了,魏武帝何尝有欺人孤儿寡妇之事来?

从魏武帝到司马懿可以说是中国的政局,亦可以说是中国的社会风气一个升降之会。从此以后,封建的道德,就澌灭以尽,只剩些狡诈凶横的武人得势了。

魏武帝死的一年,他的儿子魏文帝,就篡汉自立了。明年,刘备也在四川自称皇帝。这时候,只有孙权还称为吴王,到魏文帝篡汉后的十年,才自称皇帝,然而在实际上,东吴亦是久经独立的了,天下就分作三国。

翻开读史地图看起来,东吴的地方,也并不算小。他有现今江苏、安徽、湖北三省沿江的地方,又有湖南、江西、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各省,较之曹魏尽有黄河流域,和湖北、安徽、江苏的汉淮二水流域,并差不了许多。但是当时,南方开化的程度,还不及北方,人力财力都非北方之比,面积虽相差不多,实力却差得远了。至于蜀汉,只有今四川、云南、贵州三省,其中又只有四川是个天府之国,户口比较众多,财力比较雄厚,就更相差得远了。

魏朝据有这样好的地盘,论理,吴蜀二国,应该兢兢自守,还不容易。然而三国时代,也延长到六十年之久。这一因吴有长江之险,蜀系山岭之区,北方的人,不善水战,要攻入山岭之区,也不容易;一亦因魏国的内部还有问题。

魏文帝篡汉后七年而死。他的儿子曹叡即位,这便是魏明帝[2]。魏明帝是很荒淫奢侈的,魏朝的基业就坏在他手里。他在位共十三年,死的时候,魏朝开国刚刚是二十年。魏朝的政局就在这时候起了一个变化。又经过十年,而政权全入于司马懿之手,离魏朝的篡汉,刚好是三十年。

曹操做魏王的时候,设立了一个秘书令。魏文帝篡位之后,将秘书改称中书,设置了监、令两个官,用刘放做中书监,孙资做中书令。在文帝、明帝之世,足足做了二十年。这是帮助皇帝处理一切文书的官,地位很重要的,自然他们两个人都有相当的权力。人的脾气,有了权力总是不肯轻易放弃的。魏明帝虽继承文帝,任用刘放、孙资,又另有几只“小耳朵”(俗语,指暗中使人侦察他人,或爱听他人的这类报告),像秦朗等一班人都是。明帝病重了,有权的人各想树立自己的党羽。明帝有两个儿子:大的封为齐王,唤作芳;小的封为秦王,唤作询。据《三国志》说,这两个都是明帝的养子,其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也无从知道了。明帝病危时,齐王立为皇太子,还只有八岁,自然不会管事的,秦朗便保举魏武帝的儿子燕王宇辅政。刘放、孙资却保举了曹爽[3]和司马懿。曹爽是曹真的儿子,曹真是魏武帝族中的侄辈,曹爽便是魏武帝同族的侄孙儿了。司马懿本是文官,在明帝手里才渐渐地带起兵来。此时他正削平了辽东回来。明帝病危时,自己做不得主,据说是刘放、孙资两个人强挟着他发命令的,把燕王、秦朗等都免官,而用曹爽和司马懿辅政。

燕王是个无用的人,罢免之后,也就完了。此后十年之中,就变作曹爽和司马懿的争夺。其初政权在曹爽手里。司马懿本来是太尉,曹爽等却把他转作太傅,表面上是尊重他,算他皇帝的师傅,实际上却夺掉他的兵权。司马懿便诈病,睡在家里不出来。在齐王即位后十年,曹爽跟随着他出去谒陵,司马懿却突然起来,运动了京城里的军队,把城门关起来,要免掉曹爽的官,勒令他以侯还第。大司农桓范,是曹爽的一党,便诈传太后的命令,赚开了城门,逃到曹爽处。魏朝是建都在洛阳的,桓范劝曹爽把齐王搬到许昌,调外面的兵来,和司马懿作战。大司农是当时管财政的官,所以桓范说:“大司农的印在我手里,粮饷是没有问题的。”曹爽却不肯听,接受了司马懿的条件,免官还第。司马懿却说黄门张当,曾将选择的才人(皇帝的妾的称号)给与曹爽,怕他还有别种情弊,便将张当捉来拷问。张当承认了和曹爽图谋造反。于是把曹爽、桓范、张当和曹爽的许多党羽都杀掉。

这一件事情的真相,我们现在无从知之。所可猜测的,则司马懿卧病十年,忽然而起,京城里的军队,就会听他调度,可见他平时必和军队预有勾结。曹爽在名义上是大将军,军队都应服从他的命令的;他的兄弟曹羲是中领军,曹训是武卫将军,亦都是兵权在手的人;一旦有事,军队反而都为敌人所用,他们的为人,就可想而知了。然而曹爽所用的,都是当时的名士。据《三国志》零头碎角的材料看起来,他们是颇有意于改良政事,厘定制度的,实可称之为文治派。文治派对于军队,自然不如武人接近的,要利用军队,自亦不如武人的灵活,曹爽和司马懿成败的关键,大概在此。从此以后,魏朝就文治派没落,只剩武人得势了。

在魏明帝时候,司马懿就带了军队,在关中方面和诸葛亮作战的,所以西方的军队,对他没有问题。东方的军队,就不服他了。齐王十二年,都督扬州诸军事王凌阴谋反对他,事机不密,为司马懿所知,出其不意的去攻击他。王凌措手不及,只得出迎。司马懿把他送回洛阳,王凌在路上服毒自杀。这一年,司马懿死了,他的儿子司马师[4]继居其任。

到齐王的十五年,中书令李丰,皇后的父亲张缉,又密谋废掉司马师,用曹爽的姑表弟兄夏侯玄代他。又因事机泄露,都给司马师所杀。司马师就废掉齐王,而立了魏文帝的曾孙高贵乡公髦。明年,扬州都督毌丘俭[5],扬州刺史文钦起兵声讨司马师。司马师自发大兵,和他相持。因兵力不敌,毌丘俭败逃,死在路上,文钦逃到吴国。这一次战事初起,司马师新割了眼上的一个瘤,创痛正甚,因为关系重大,不得已勉强自己带兵出去。战胜之后,回到许昌就死了。他的兄弟司马昭继居其位。

再过了两年,扬州刺史诸葛诞又起兵讨伐司马昭。这一次,诸葛诞知道司马昭的兵力是不容易力战取胜的,所以联结东吴,取着一个守势。东吴发了兵和文钦一起去帮助他,又另行发兵以为救应。攻者不足,守者有余。况且还有了外援,倘使不能扑灭他,倒也是一个大患。司马昭乃又费了极大的兵力,把他围困起来。又分兵堵住了吴国的救兵,靠着兵力的雄厚,居然把诸葛诞和文钦又扫平。从此以后,魏国的武人,就再没有人能和司马氏反对了。

五年之后,高贵乡公自己带着手下的卫兵去攻击司马昭。那自然是以卵击石,万无侥幸之理。其结果,高贵乡公给司马昭手下一个唤作成济的人刺死。司马昭另立了燕王宇的儿子陈留王奂,自然是有名无实的了。于是司马昭要想篡位。要想篡位,当然先要立些功劳,蜀汉就因此灭亡。然而司马昭也没来得及做皇帝,篡位自立,是他儿子司马炎就是晋武帝手里的事了。

晋书·宣帝纪》(宣帝即司马懿)说:晋朝的明帝,曾经问王导:晋朝是怎样得天下的。王导乃历述司马懿的事情,和司马昭弑高贵乡公之事。明帝羞得把脸伏在床上道:“照你的话,晋朝的基业哪得长久?”可见司马懿的深谋秘计,还有许多后来人不知道的,王导离魏末时代近,所以所知的较多了。而且他很为暴虐,他的政敌被杀的,都是夷及三族,连已经出嫁的女儿,亦不得免。所以作《晋书》的人,也说他猜忌残忍。他一生用尽了深刻的心计,暴虐的手段,全是为一个人的地位起见,丝毫没有魏武帝那种匡扶汉室、平定天下的意思了。封建时代的道德,是公忠,是正直,是勇敢,是牺牲一己以利天下,司马懿却件件和他相反。他的儿子司马师、司马昭,也都是这一路人。这一种人成功,封建时代的道德就澌灭以尽了。然而专靠斗力,究竟是不行的。互相争斗的结果,到底是运用阴谋的人易于得胜。所以封建制度的腐败和衰亡,也可以说是封建制度本身的弱点。

注释

[1]司马懿(179年—251年),字仲达,河内郡温县孝敬里(今河南焦作市温县)人。三国时期曹魏政治家、军事谋略家、权臣,西晋王朝的奠基人之一。曹丕临终时,令司马懿与曹真等为辅政大臣,辅佐魏明帝曹叡。正始十年(249年),司马懿趁曹爽陪曹芳离洛阳至高平陵祭陵,起兵政变并控制京都洛阳。自此,曹魏的军政权力落入司马氏手中,史称高平陵事变。嘉平三年(251年),司马懿病逝,享年七十三岁,葬于首阳山,谥号宣文。其次子司马昭封晋王后,追谥司马懿为宣王;其孙司马炎称帝后,追尊司马懿为宣皇帝,庙号高祖。

[2]魏明帝曹叡(204年—239年),字元仲,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市)人。曹魏第二位皇帝。魏文帝曹丕长子。黄初七年(226年)五月,魏文帝病重,立曹叡为皇太子,即位于洛阳。景初三年(239年),曹叡病逝于洛阳,年仅三十六岁,庙号烈祖,谥号明帝。曹叡能诗文,与曹操、曹丕并称魏氏“三祖”,原有集,已散佚,后人辑有其散文二卷、乐府诗十余首。

[3]曹爽(?—249年),字昭伯,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市)人。三国时期曹魏权臣,大司马曹真长子。

[4]司马师(208年—255年),字子元,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人。三国时期曹魏权臣,西晋王朝的奠基人之一,晋宣帝司马懿与宣穆皇后张春华的长子,晋文帝司马昭的同母兄,晋武帝司马炎的伯父。

[5]毌丘俭,毌丘(guàn qiū)为复姓,字仲恭,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县)人。三国时期曹魏大将、文学家、外交官。

替魏延辨诬

三国的史事是大家都知道的,本来用不着我来讲。我现在所要讲的,只是向来大家弄错之处,我想要来矫正矫正而已。既然如此,我就还要想替一个人辨诬,那就是魏延[1]。

魏延本来是以部曲随先主入蜀的。(部曲本是军队编制的名目。《续汉书·百官志》说:大将军营分为五部,部下有曲,曲下有屯。后汉末,有些将校兵士,永远跟随着大将,就变作不直属于国家而属于这个将,带些半奴隶的性质。所以部曲的地位是颇低的。)因屡有战功,升迁到牙门将军。先主既得汉中之后,还治成都,要拔擢出一个人来镇守汉中,当时大家都以为要用张飞,张飞也以此自许,而先主竟破格擢用了魏延。关羽、张飞是先主手下资格最老的两员猛将,当时敌国的人亦都称他为万人敌的。先主从起兵以来,不分兵则已,要分兵,关羽总是独当一面的,第十二节中业经讲过了。此时关羽正在镇守荆州,再要找一个独当一面的人,以资格论,自然是张飞了。再次之则是赵云,随先主亦颇久。争汉中之时,赵云亦颇有战功,先主称他“一身都是胆”的。然而这时候要镇守汉中,先主却破格擢用了魏延,这就可见得魏延的才略。关羽、张飞都是长于战斗的。关羽攻曹仁,虽然终于失败,乃因受了孙曹两面的夹攻,而又外无救援之故。当时那种凌厉无前的气概,使曹操方面十分吃紧,那也不是容易的罢?当曹操平张鲁之后,张郃的兵,业已攻入巴中。使巴中而竟为曹兵所占据,强敌即逼近西川,蜀汉的形势,此时实亦万分吃紧,而张飞竟能够把张郃打退,这一场功劳,也不能算小罢?然则在当时,关羽、张飞所以威名播于敌国,易世之后,还有人称道弗衰,也不是偶然的。然而先主对于镇守汉中之任,竟不用张飞而用魏延,则魏延的将略,似乎还在关张之上。大概关张的将才,是偏于战斗,而魏延则要长于谋略些罢?然则镇守荆州的,假使是魏延,或者不如关羽之以过刚而折,而半个荆州,也就不至于失陷了。这虽然是揣测之辞,似乎也有可能性。

魏延的谋略,从一件事情上可以见得。据《三国志》注引《魏略》说:诸葛亮出兵伐魏时,和手下的人谋议。魏延献计说:“魏国的安西将军关中都督夏侯楙,是曹操的小女婿,既无智谋,又无勇气。你只要给我精兵五千,直指长安,他听得我去,一定要逃走的。他走后,长安就只剩些文官了。魏国东方的救兵要合拢来,还得二十多日,你的大兵也好到了。如此则咸阳以西一举可定了。”诸葛亮第一次伐魏,在魏明帝太和二年(228年)。这一次,魏国见蜀国久不出兵,以为他无力北伐,毫无预备。所以诸葛亮出兵,甚为得手。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南安郡在今甘肃陇西县西北,天水郡在今甘肃通渭县西南,安定郡在今甘肃镇远县南)都望风迎降。只因马谡失机,以致前功尽弃。以后出兵,虽然累战克捷,然魏国亦已有了预备,要大得志就难了。所以太和二年这一役,亦是魏蜀强弱的一个关键。据《三国志·夏侯惇传》注引《魏略》,夏侯楙免去安西将军关中都督之职,就是在这一年的,然则魏延的献计,亦就是这一年的事,倘使诸葛亮采用魏延之计,则魏延做了先锋。马谡亦是奇才,我们不能以成败论人,但谋略虽好,战斗的经验或者要缺乏些,所以不免有失,用魏延则无此弊。然则使诸葛亮采用魏延之计,看似冒险,或者转无马谡的失著,亦未可知。所以诸葛亮不用魏延之计,实在是可惜的,而魏延的将略,亦就因此可见了。

然诸葛亮虽不用魏延之计,而其军队精练,一切都依着法度,亦自有其不可及之处。他第一次虽然失败,以后又屡次出兵。魏朝尝派司马懿去抵御他。司马懿的用兵,亦有相当能力。他生平除掉和诸葛亮对垒之外,也总是胜利的。独至对于诸葛亮,则仅仅乎足以自守。这句话,是见在《三国志·诸葛亮传》注所引吴人张俨所著的《默记》里面。第三国人的话,比较要公平些。于此可见《三国志》里载诸葛亮伐魏之事,总不胜利。《晋书·本纪》里更说他每战辄败,只因《三国志》为晋人所著,《晋书》所根据的,也是晋朝人的史料,不足凭信罢了。诸葛亮每次出兵,都因粮运不继,不能持久,乃制造了木牛流马以运粮,又分兵屯田,为久驻之计。蜀汉后主的十一年,即魏明帝的八年(234年),他屯田的兵,已经杂居渭水沿岸,逼近长安了。不幸患病身死,从此以后,蜀汉就更无力进取中原了。这固然不仅是军事一方面的问题,然而当时蜀汉的军队起了内讧,以致魏延身死,亦不能说不是一个损失。

据《三国志》说,诸葛亮病危的时候,和杨仪[2]、费祎[3]、姜维[4]三个人密定了退后的计划。这一次出兵,魏延本来是先锋,这时候却将他改作断后,而令姜维次之。魏延如不听命令,大军就径行开拔。诸葛亮死后,杨仪秘不发丧,派费祎去探问魏延的意思。魏延说:“丞相虽死,我自活着在这里。相府里亲近的人和官属,自可将护他的棺柩回去安葬,我自当带兵击贼。如何因一个人之死,废掉天下的大事呢?况且魏延是什么人,要听杨仪的命令,替他做断后将?”就和费祎同拟一个计划,哪一部分的兵该退回去,哪一部分的兵该留下来,要费祎和他联名,把这命令传给各将领。费祎骗他道:“杨仪是文官,不会部署军事,他决不会违反你的意思的,不如让我回去,再和他商量商量。”就骑着马快跑而去。费祎去后,魏延懊悔不该放他,再派人去追,已经来不及了。魏延派人去探看,杨仪等已经整军待发,打算把魏延一支兵留下来。魏延大怒,趁他们没有动兵,便带兵先发。杨仪等亦伐木开路,昼夜兼程,紧跟在他的后面。魏延的兵先到,据住了南谷口,派兵去攻击杨仪。杨仪派何平去抵敌。何平骂魏延先发的兵道:“丞相死得没几时,你们何敢如此?”魏延的兵知道其曲在延,都不听他的命令,散掉了。魏延只和他的儿子以及另外几个人逃回汉中去。杨仪派马岱带兵去将他追斩了。这一段事情,一看而知其不是实在。

据注引《魏略》说,则诸葛亮病重的时候,是派魏延代理自己的职务,秘丧而归的。杨仪和魏延素来不睦,就扬言魏延要投降敌国,带着手下的人去攻魏延。魏延因出其不意,无从抵挡,只得带着兵逃走,就给杨仪追杀了。这话也不是事实。诸葛亮在病危之时,预定退军计划,这一个命令,总是要传给全军的,岂有和杨仪、费祎、姜维私相计议,置先锋军于不顾之理?这岂像诸葛亮做的事情?若说诸葛亮的职务实系命魏延代理,则全军都在魏延统率之下,杨仪是文官,手下没有军队的,带着什么人去攻魏延?若说运动诸将,同反魏延,怕没有这样容易的事?况且据《三国志》说,当时魏延表奏杨仪造反,杨仪也表奏魏延造反,显然成了个两军对垒的形势,并不是从一军之中突然分裂而战斗起来的。然魏延是个名将,果使有了准备,派兵去攻杨仪,也断没有给何平一骂兵就被骂散了的情理。所以两种说法都不是事实。

这件事情的真相,依我推测,是这样的:诸葛亮病危时,并没有能够预定退兵的计划就死了。他死后,杨仪等密定了一个退兵的计划,怕魏延不听,派费祎去探问。魏延果然不肯听他们的部署,要自己另定一个计划,和费祎联名行下去。费祎哄骗他逃了回来。知道无可疏通,就把他置诸不顾,打算将余军径行开拔。这个消息又被魏延打听到了,乃趁他们没有开拔之前,先行开拔,把南谷口据住了。至此,两军遂不得不正式交战。魏延虽然勇猛,然所统率的,只有他的直属部队,就是做先锋军的,杨仪在诸葛亮幕府里,全军都在他调度之下,众寡不敌,所以魏延就给他打败了。至于说魏延的军队,给何平一骂就骂散了,不曾有剧烈的战斗,乃因内讧并非美事,所以又有些讳饰。这件事情的真相,似乎大略是如此。

魏延既然死了,自然得宣布他的罪状。当时所说的,大约是诬他要谋反降魏。所以《三国志》里有这样的几句话,说“魏延不北降魏而南还,乃是要除杀杨仪等,本意如此,不便背叛”,就是替魏延剖辨的。不过古人文辞简略,没有把当时诬他的话叙述清楚罢了。假使魏延真要造反,杨仪便有剿灭反叛的大功,回来后岂得不重用?然而不过做一个中军师,并无实权,诸葛亮的老位置,反给蒋琬夺去了(诸葛亮是丞相,蒋琬的资格是不够做丞相的,但以录尚书事而兼益州刺史,其实权就和诸葛亮无大异)。这件事,《三国志》上说:诸葛亮生时就密表后主,说我若死了,便将后事交给蒋琬。这也不是实情。诸葛亮的做事,是很积极的。他在生前,似乎并没有预料到自己要死。假如他预料到自己要死,那可先行布置的事情多着呢。以他的地位声望,一切公开嘱咐了,也不怕什么人反对,而且可使身后的事情更形妥帖,何至于密表后主,只保荐了一个蒋琬呢?《三国志·蒋琬传》说:诸葛亮死后,新丧元帅,远近危悚,蒋琬处群僚之右,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色举动,和平时一样,众人因此渐服,可见得蒋琬初继诸葛亮的任时,众人还不很信服他。假使诸葛亮生前预行指定他为自己职务的后继人,就不至于此了。以诸葛亮的公忠体国,心思细密,岂有想不到这一层之理?蒋琬和杨仪,向来所做的事情是差不多的,而杨仪的职位和资格,还在蒋琬之上。不过杨仪是锋芒毕露的,大家有些怕他,蒋琬却是个好好先生,人家容易和他和睦,所以诸葛亮的位置就给蒋琬抢去了。杨仪自然不服,口出怨恨之言,以致得罪而死,这事无甚关系,可以不必细述。然使魏延确系造反,杨仪确有诛灭反叛之功,则无论他如何不孚众望,人家将来要排挤他,当时总是要赏他的,断不能径置诸闲散之地,这也可见得魏延并没造反。

诸葛亮从太和二年以后,是不断出兵伐魏的,太和二年,是入三国后的第九年。诸葛亮之死,在入三国后十五年。蜀汉的灭亡,是在入三国后四十四年。所以诸葛亮死后,蜀汉还有二十九年的命运。这二十九年之中,前十二年,总统国事的是蒋琬;中七年是费祎;后十年是姜维。蒋琬、费祎手里,都不甚出兵伐魏。姜维屡次想大举,费祎总裁制他,不肯多给他兵马。费祎死后,姜维做事才得放手些,然而亦无大功,而自己国里,反因此而有些疲敝。当时很有反对他的人。后来读史的人,亦有以蜀之亡归咎于姜维的用兵的,其实亦不尽然。当时魏蜀二国,国力相去悬殊。灭蜀的一次,据魏国人计算,蜀兵总数共只九万,分守各地方的,差不多去其一半,而魏国分兵三路,诸葛绪、邓艾[5]每路三万,钟会[6]所带的兵又有十余万,兵力在两倍以上。所以蜀汉的形势是很难支持的。既无退守的余地,就只得进攻,至少要以攻为守。诸葛亮的不断出兵,也是为此。从魏齐王芳之立,至高贵乡公的被弑,其间共计二十一年,即系入三国后之第二十一年至第四十一年,正是魏国多事之秋,蜀汉若要北伐,其机会断在此间,而其机会又是愈早愈妙,因为愈早则魏国的政局愈不安定。然此中强半的时间,都在蒋琬、费祎秉政之日,到姜维掌握兵权,已经失之太晚了。所以把蜀国的灭亡,归咎到姜维,实在是冤枉的。倒是蒋琬、费祎,应当负较大的责任。魏延伐魏之志,是比较坚决的。只看诸葛亮死日,他不肯全军退回,便可知道。如其诸葛亮死后,兵权在他手里,总不会像蒋琬、费祎那样因循的,虽然成败不可知。所以魏延的死,总不能不说是蜀汉的一个损失。

注释

[1]魏延(?—234年),字文长,义阳平氏(今河南桐柏县)人。三国时期蜀汉名将,深受刘备器重。刘备入川时,魏延因数有战功,升为牙门将军;刘备攻下汉中,提拔为镇远将军、汉中太守,成为独当一方的大将,镇守汉中十年。魏延作战勇猛,性格孤傲,与长史杨仪不和。诸葛亮死后,两人矛盾激化,魏延争斗落败,为马岱所追斩,夷灭三族。

[2]杨仪(?—235年),字威公,襄阳(今湖北襄阳)人,三国时期蜀汉官员。建兴三年(225年)任丞相参军,此后一直跟随诸葛亮战斗。亮卒,他部署安全退军。诸葛亮在生前定蒋琬继己任,杨仪仅拜中军师。建兴十三年(235年),因多出怨言,被削职流放至汉嘉郡。但杨仪仍不自省,又上书诽谤,言辞激烈,最后下狱,自杀身亡。

[3]费祎(?—253年),字文伟,江夏(今湖北孝感市孝昌县)人,三国时期蜀汉名臣,与诸葛亮、蒋琬、董允并称为“蜀汉四相”。颇为廉洁,家无余财。后为魏降将郭循(一作郭脩)行刺身亡。

[4]姜维(202年—264年),字伯约,天水郡冀县(今甘肃省甘谷县)人。三国时期蜀汉名将。诸葛亮北伐中原时,姜维受到猜忌,不得已投降蜀汉,得到诸葛亮重用。在诸葛亮去世后,姜维开始崭露头角。延熙十七年(254年),拜大将军,独掌军权,继续北伐事业,大战曹魏名将邓艾、陈泰、郭淮等,互有胜负。为躲避黄皓的迫害,前往沓中屯田避祸。景耀七年(263年),魏国伐蜀,姜维摆脱邓艾等人,退守剑阁,阻挡钟会进军。邓艾阴平偷袭成都,后主刘禅投降。姜维志存光复,假意投降,勾结钟会反叛,事败被杀。

[5]邓艾(?—264年),字士载,义阳棘阳(今河南新野)人。三国时期魏国杰出的军事家、将领。邓艾多年在曹魏西边战线防备蜀汉姜维。

[6]钟会(225年—264年),字士季,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人。三国时期魏国军事家、书法家。出身颍川钟氏,才华横溢,精通玄学。弱冠入仕,历任要职,深得魏帝和群臣赏识。随从司马师征讨毌丘俭,典知机密。献策于司马昭,粉碎曹髦的夺权企图。随军平定诸葛诞叛乱,屡出奇谋,时人比之为张良。景元五年(264年)正月,以郭太后遗命之名,矫诏讨伐司马昭,为部将胡烈所害,死于乱军,时年四十岁。钟会精通文赋和玄学,著有《魏钟司徒集》。工于书法,唐朝张怀瓘在《书断》评其为“妙品”,仅次于“神品”。

姜维和钟会

魏武帝亡殁了,继之而得志的,却是司马氏父子。忠君爱民的心地,光明磊落的行为,全都看不见了,所剩下的,只是些自私自利的心地,狡诈刻毒的行为,几千年来,封建社会的道德,真个就此完了么?不,任何一种社会现象,都没有突然而兴,也没有突然而绝的。虽然在其衰败垂绝之时,也总还有一两个人,出而为神龙掉尾的奋斗。这正和日落时的余晖一般,流连光景的人,更觉得其可爱了。

司马昭打平了诸葛诞,又杀掉了高贵乡公,就渐渐地可以图篡了。要图篡位,总得立些武功,于是决计伐蜀。这些话,上文中业经说过了。这时候的蜀国,却是什么形势呢?蜀国这时候,兵权算在姜维手里。但是费祎死后,后主所信任的宦官黄皓,渐渐弄权,要想排挤陷害他。姜维虽有武略,政治上的手腕似乎欠缺些,就不敢回成都,带着兵屯驻在沓中。这沓中在现今甘肃临潭县,就是从前的洮州的西边,未免太偏僻些了。

当时魏国是分兵三路:邓艾、诸葛绪各带兵三万,邓艾牵制住姜维的正面,诸葛绪遮断了姜维的后路。钟会却带了十几万大军,从斜谷、骆谷(斜谷,今陕西眉县西南;骆谷,今陕西周至县西南)两路并进。当魏延守汉中时,在汉中的外面设立了许多据点,派兵守住,敌人来攻,使其不得入内。后来姜维说:“这种办法,虽然稳当,却也不能得利。不如把这些据点撤掉了,聚集兵粮,坚守汉乐两城(今陕西勉县东南)。敌兵攻城不破,又野无可掠,粮运不继,自然只得退兵。我们却各城的兵齐出,和游军会合,就好把他歼灭了。”这条主意,固然也是好的,然而把敌兵放入平地,究竟有些冒险。钟会既进汉中之后,分兵围困汉乐两城,自己直趋西南,把阳安关攻破。这阳安关,在嘉陵江沿岸,现今沔县(今勉县)的西南,宁羌县(今宁强县)的西北,乃是入蜀正面第一道关隘。阳安关既破,就只有现今四川昭化、剑阁两县间的剑阁可守了。当时姜维听得钟会大兵前进,自然要从沓中回来。邓艾牵制他不住,诸葛绪也阻挡不住他。然而阳安关已经不守了,就只得守住了剑阁。邓艾追赶姜维,到了现今甘肃的文县,就是汉朝所谓阴平道的地方。从此南下,经过平武县的左担山,就可以从江油、绵阳直向成都去的。这一条路,极其险峻,所以当时蜀国并不防备。邓艾要和诸葛绪合兵走这一条路进去。诸葛绪说本来的军令,只叫他堵截姜维,并没有叫他攻蜀,就引兵和钟会的大军会合。钟会明白他畏懦不进,魏朝把他槛车(罪人坐的车,有阑槛,防他逃走)征还,兵也并给钟会统带了。然而攻剑阁,却攻不进去。钟会无法,打算退兵了。不料邓艾的兵,已从阴平伐山开路,走了无人之地七百多里打进去。把诸葛瞻的兵打败了,直向成都。邓艾的兵,是能够进去,退不回去的,自然要拼命死战,其锋不可当。然而其实是孤军。假使后主坚守成都,这时候,剑阁并没有破,钟会的大军不得前进,邓艾外无救援,终竟要做瓮中之鳖的。然而后主不能坚守,竟尔投降。姜维在剑阁,听得请葛瞻的兵被打败了。传来的消息,有的说后主要坚守成都,有的说他要逃向东吴,又有的说他要逃到现今的云南地方去。不知的实,乃引兵向西南退却。到了现在的三台县地方,奉到后主的命令,叫他投降魏军。姜维便到钟会军前投降。据《三国志》说,当时将士,接到投降的命令,都发怒得“拔刀斫石”,难道姜维倒是轻易投降的么?

邓艾得意非常,就十分夸口。对蜀国的士大夫说道:“你们幸而遇见我,所以身家性命得以保全。要是遇见吴汉(后汉光武帝时平蜀的将,曾大肆杀戮)一流的人物,就糟了。”又说:“姜维也是一个有本领的人,不幸遇着了我,所以敌不过罢了。”听的人都暗笑他,他自己也不觉得。他又表上魏朝,说:“刘后主一时不可把他内徙。要是把他内徙,吴国人看见了,疑心魏国待遇他不好,就不肯归降了。现在该留兵两万人在蜀,蜀国投降的军队,也留着两万,不要解散。再在四川大造兵船,做出一个伐吴的声势来。一面派人去晓谕吴国,吴国自然可不战而降了。只要把后主留在四川一年,那时候吴国归降,就可把他送到京城里。”当时邓艾在川中,诸事多独断独行,并不等魏朝的许可。司马昭派监军卫瓘去对他说,不宜如此。邓艾倒说:“《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专之可也。一味等待命令,以致误国,这件事我是办不到的。”这样一来,司马昭自然要疑惧了。钟会等人就乘机说他的坏话。于是魏朝又下诏书,槛车征还邓艾。怕他不听命令,叫钟会也进向成都。卫瓘在前,用司马昭的亲笔命令,晓谕邓艾手下的兵。邓艾手下的兵,此时只想望得些赏赐回家,谁来和邓艾造反!况且邓艾也本无反心,抵抗命令的事情,自然不是仓猝间可以结合的,于是邓艾手下的军队,都一无抵抗,把邓艾钉入槛车里去了。

钟会和姜维,很为要好。《三国志·姜维传》说他们“出则同舆,坐则同席”。邓艾被擒之后,钟会到了成都,所有伐蜀之兵,都在他一个人统率之下了。《三国志·钟会传》说他这时候就有了反心。要叫姜维等带着蜀兵出斜谷,而自己带着大兵跟随其后。这时关中一方面,是没有阻碍的,可以唾手而得长安。既入长安,从渭水及黄河顺流而下,五天可到孟津(在今河南孟津县北),和骑兵在洛阳相会,一举而大事可定了。忽然得到一封司马昭的信说:“怕邓艾不肯就征,已派贾充带了一万兵进驻乐城,我自己带着十万兵驻扎在长安。相见在近,不再多说了。”钟会得书大惊,对亲近的人说道:“只取邓艾,司马昭知道我办得了的。现在自带大兵前来,一定是疑心我了。这事非速发不可。”恰好这时候郭太后(明帝的皇后)死了,钟会就诈传太后的遗诏,叫他起兵讨灭司马昭。召集北来诸将领,都把他们关闭在官署中,把城门宫门都关闭起来,要想都杀掉他们,还犹豫未能决断。他的帐下督丘建,本来是护军胡烈所荐的。看见胡烈独坐得可怜,替他请求钟会,许放他一个亲兵进来,传递饮食。钟会允许了。其余诸将领,也援例各放了一个人进来。胡烈对他的亲兵说,又写封信给他的儿子,说钟会要杀尽北兵。

如此一传二,二传三,北来的兵都知道了,就同时并起攻城。被看守的人也都从屋上爬出去,各人回到自己的军队里,同时进攻。姜维和钟会手下的少数人,如何抵敌?就都给他们杀掉了。邓艾手下的将,听得钟会死了,追上去打破槛车,把邓艾放了出来。卫瓘一想不好,我是捉拿邓艾的人,放了他出来。他要报仇怎样?又派兵追上邓艾,把他杀死了。征西的两员大将,就是这样了结。

钟会为什么要造反呢?他是司马师、司马昭的心腹,人家称他为张子房的。司马师打破毌丘俭,司马昭打破诸葛诞,他的计谋很多。伐蜀的三路兵,邓艾是安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诸葛绪是雍州刺史,都是久在西方,和蜀国相持的,只有钟会是司马昭的心腹,所以大兵都在他的手里。这时候的司马氏,是不容易推翻的,他岂有不知之理?况且他也向来是个文臣,如何会忽有野心,想要推翻司马昭呢?我们看这个,就知他一定有大不得已的苦衷。原来他是钟繇的小儿子,钟繇是替魏武帝镇守关中的。当汉献帝之世,关中反侧的人很多,凉州还有马超、韩遂,魏武帝能够专心平定东方,不以西顾为忧的,都是得他的力量。所以钟繇可以说受魏朝的恩典很深。钟会是个文人,很有学问的,不是什么不知义理的军阀,他要尽忠于魏朝,是极合情理的。所以钟会可说和王凌、毌丘俭、诸葛诞一样,都是魏朝的忠臣,并不是自己有什么野心。而他的谋略,远在这三人之上,亦且兵权在手,设使没有北兵的叛变,竟从长安而下,直指洛阳,这时候司马氏的大势如何,倒是很可担忧的了。

至于姜维,则又另有姜维的心理。《三国志·姜维传》注引《华阳国志》说:姜维劝钟会尽杀北来诸将,要等诸将已死之后,再行杀掉钟会,尽数杀掉北兵,然后恢复蜀国。他曾经写一封秘密信给后主,说“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又引孙盛的《晋阳秋》,说他到蜀中时,蜀中父老还说及此事。孙盛的入川,在晋穆帝永和三年,已在蜀汉灭亡之后八十四年了。蜀中父老的传说,固然未必尽实。譬如姜维在当时,能否和后主秘密通信?后主这种人,秘密通信给他何用?只有泄漏事机而已。只这一点,便有可疑。然而情节虽或不尽符合,姜维有这一番谋划,是理有可信的。因为他决不是轻易降敌的人。而在当时,假使钟会不被北兵所杀,而能尽杀北来诸将,把一部分军队交给姜维,姜维反攻钟会,也很有可能的。注《三国志》的裴松之,就是这样说。姜维是天水郡冀县人,冀县是甘肃的甘谷县。凉州地方,是被曹操平定较晚的。姜维是诸葛亮第一次伐魏时,诣诸葛亮投降的。他本是天水郡的参军,所以要投降,据《三国志》说,是因天水太守疑心他要反叛之故。姜维决不是轻易降敌的人,太守疑心他,他未必无法自明,就要真个降敌。姜维降蜀之后,诸葛亮写信给蒋琬等说他心存汉室,可见姜维本来是要效忠于汉而反魏的,太守疑心他,并没有错。

钟会的效忠于魏,姜维的效忠于汉,又可称封建道德之下的两个烈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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