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身在他乡的人,每到中秋,我就油然想到了王建的《十五夜望月》——今年的中秋是妈妈离开我们的第一个中秋,我内心的感受更是惨怛,更是凄凉!那是公元二〇二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也就是壬寅年辛亥月癸未日,冬月初三,星期六,是夜22时50分,妈妈,我的妈妈,走了……霎时,天像墨一样的漆黑,空气像铅一样沉重,风冷得刺骨。我从恍恍惚惚中惊醒,天堂中多了一位慈祥善良的老太太……呜呼哀哉!痛心疾首!那是九年前,即公元二〇一四年七月二十一日,也就是甲午年农历六月(辛未月)二十五日(癸已日),也是我放暑假的第20天,我的老家店埠气温摄氏三十七度。也就在这一天,我踏上了回家的路,去看望自己的双亲大人。这一天,为了避免高温的“烤”验,我起了一个大早,5:40便在包公桥那等车,去往我那经历过苦难的小村庄。这一天,太阳一出来,地上就像下了火。我足足等了四十分钟,终于等来了一班开往农村的面包车。挤上了车,一问盘缠十二元,比我春节回家时又涨了。好歹,车主让其他的乘客左挤右调,有了一个座位。虽然不怎么舒适,但比起我上高中时,担着30来斤米步走14华里来到学校舒服多了。五十分钟的车程,再步行十五分钟,不到8:00就来到了家。家中前后门紧锁。向隔壁的潘婶一打听,方知妈妈趁着凉阴在田中薅草,爸爸因为关节炎严重发作,不能行走,在县城的中医院住院针灸。得知此,我的鼻子酸酸的。一辈子离不开土地的妈妈,还是那样的把在田地劳作当成自己生命的全部。由于农村田地的重新分配,我家的田地我基本上不认得了。但我还是想去田冲看一看。潘婶怕田埂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凉鞋,非得让我在家门口等着不可,她帮我从田中喊回了我的妈妈。在门口等着的时候,我环顾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苦难的小村庄,我儿时记忆的小村庄的面貌已经无迹可求,曾经夏天成为我们嬉戏乐园的大黑塘,已经没有什么水了。冬天平整推土的痕迹还在,周围退耕还林,栽了许多树,曾经的大黑塘已经面目全非。我的初中学校就在我们村庄的池塘的东面尽头,盖了不少楼房,但几乎没有学生了。民办学校的崛起,让这些公立学校轰然倒塌……妈妈一脸的汗水,衣服上沾满了滋养她一生的泥土,一双粗布鞋已经被露水打湿,缕缕白发散乱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听是我回来了,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一见妈妈这个样子,我就责备起来:“这么热的天气,还在田里干活,爸爸也不在家,你在田里累倒了,哪一个人知道?”妈妈依旧是笑容可掬:“现在还凉阴,太阳一晒到,我也就正打算回家。”然后妈妈就问长问短,问我什么时候从宁波回来的,什么时候回学校,早饭吃了没有,孩子回来了吗,自己还腌了盐鸭蛋,孩子们喜欢吃,你带一点吧……我的心酸楚楚的,哪有心思带吃的东西。我就急忙打听爸爸的病情,在家中没有待上一个小时,就往省城合肥赶,抓紧时间买回程的火车票,再赶往县城去看望住院的爸爸。一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就在眼里打转,早知现在是这样,当时为什么不在家里多待几个小时,哪怕是几分钟的时间!唉……爸爸住院的地方清一色的高楼大厦,给店埠这个小镇增色不少,原来的一条小泥径已经变成太子山路,十分宽广。原来的情境一去不返了,哪怕是想找一星半点在那里生活的证据,无迹可求。爸爸住院的条件也不错,有空调,经过一个星期的针灸治疗,情况已经有明显的好转,基本上可以下床走路。爸爸的腿可能是冬天下网捉鱼,一双深筒靴子怎么能抵住冬天的刺骨寒冷?这样可能就落下关节炎的病根。爸爸很乐观,精神很好,和我拉着家常,说自己两天就可以出院,这,我的一颗悬着的心也就下了。那天晚上,我一夜无眠。一半因为天气的高温,一半因为苦难的爸妈。今年这个中秋节,妈妈走了,只有爸爸一人在家,但愿那一轮明月陪伴着老人家,不至于让他孤单。 所以,我认为,王建的诗句真好,每每在这时总能慰藉我这游子的心。“中庭地白树栖鸦”,月光照射在庭院中,地上好像铺了一层霜雪。中庭月色,用“地白”二字,给人以积水空明、澄静素洁、清冷之感,使我不由得会联想起李白的名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清美意境。萧森的树荫里,鸦鹊的聒噪声逐渐消停下来,它们应该是适应了皎月的刺眼惊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但是,今夜的我,却是因为皎洁的中秋之月,因为妈妈,因为一个人留在家里的爸爸,一夜无眠。于是在这寂静得让人心酸的夜晚,我也能听到“冷露无声湿桂花”哀婉。冷气袭人,桂花怡人。由于夜深,秋露打湿庭中桂花。在这万籁俱寂的中秋之夜,仰望明月,凝想入神,丝丝寒意,轻轻袭来,我寻思家乡,我牵挂天堂里的妈妈,牵挂这一人在家的爸爸。这时,我心境的冷露也是“无声”、轻盈、无迹可求,一塌糊涂,它是不是也渲染了家乡的桂花浸润之久?岂只是桂花,那白发凝望我的工作之地的父亲呢?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远在天堂的娘亲呢?那树下的嬉闹的兄弟姊妹呢?明月当空,难道只有诗人会独自在那里凝神伫望吗?普天之下,有谁不在低徊赏月,神驰意远呢?“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同是望月,那怜秋之意,怀人之情,却是各不相同的。我怅然于身处异地他乡,工作的疲惫,月色的凄清,引出了我入骨的相思。我的“秋思”也是浓挚的。然而,我不会像王建那样,用了一种委婉的疑问语气:不知那茫茫的秋思会落在谁的一边。我是要说出来的,我要给自己的思念有一个宣泄的出口。明明是自己在怀人,偏偏说“秋思落谁家”。似乎秋思唯诗人你独有,别人尽管也在望月,却并无秋思可言。这真是无理之极!我明白,你是在显出自己的情痴。这种痴情,我是能够理解的。今年的中秋,因为孤单的父亲,心情惨怛。一想到父亲的模样,一想到父亲的不灵便的双腿,我就胡思乱想,一直无法入睡!我大概是一位把故乡变成异乡、把异乡错爱成故乡的人了。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习惯了异乡的生活,但在更深的层面,有许多的习俗甚或是文化,我们仍然无法融合抑或是无法接受。著名的诗人高鹏程说过,很多时候,当我们经历了从风沙的砥砺到潮水的拍打之后,也许能够在一段时间内获得平静,但在不断的冲击之后,你会发现,沙还是沙,海水依旧是海水。于是乎,行走天涯的我,在不老的天涯间,慢慢地吮咂天下的明月的味道,然后把这些味道泼撒在人生的江湖,用玲珑剔透的秋心烛照生命原乡的幸福记忆。在这举头望明月,低头是他乡的夜晚,明月人尽望,秋思落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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