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刘再复与《红楼梦》的阅读碎札 吴营洲 感觉刘再复是借《红楼梦》说自己,而不是在说《红楼梦》。他发的许多议论、感慨,远离了《红楼梦》文本,也远离了现实。这样,他也就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刘再复看上去是在谈《红楼梦》,其实是在谈他对传统文化的看法和认识。其实他也可以拿《水浒传》《牡丹亭》等等文学作品去说事。不过,刘再复对《红楼梦》中一些具体人物的分析,令人很感兴趣。不能说刘再复谈《红楼梦》的路子不对,因为《红楼梦》有各种各样的读法,读的过程中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联想,刘再复就是联想太多,多得超出了《红楼梦》。刘再复拿《红楼梦》与俄罗斯文学作比较,往往失之牵强。刘再复的《红楼梦悟》,称“《红楼梦》是'生命大书’'心灵大书’,是'一个无比广阔瑰丽的大梦’,而梦可悟证,但难以实证,更难考证。因此,作者采取了'红楼梦论’'红楼梦辨’之外的第三种形态'红楼梦悟’来阅读《红楼梦》,和读者一起来挖掘这部中国最丰富的'人性宝藏、艺术宝藏’、'思想宝藏、哲学宝藏’。”他不是从“人性”出发来解读这个人,而仅仅是从“现象”或“表象”出发来读《红楼梦》的。刘再复注意到了《红楼梦》中的“还泪说”,也提出了“眼泪”是什么,但解释的含糊不清。他甚至从一个个别的事物,得出了一个普遍的结论,认为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是“还泪”,这就失之偏颇了。他还一再强调曹雪芹的“忏悔说”,这倒是对的。但曹雪芹为什么“忏悔”呢?他的“解释”则是错的。他说《红楼梦》中好多女孩子都死了,如金钏、晴雯、司棋、鸳鸯等。他认为这些女孩子的死,都和宝玉有关,所以才“忏悔”。刘再复许多读《红楼梦》的结论,是建立在“八十回之后”的文字上的,这样“可靠性”就差了。《红楼梦》八十回之后的文字,究竟是高鹗的,还是另一个无名氏的而由高鹗“连缀”而成的,其中有没有曹雪芹的原稿,有的话原稿的比重又占多少,都是有待研究的问题,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八十回之后”并不是曹雪芹“原汁原味”的文字。刘再复有个命题,想把王国维、俞平伯、黑格尔等观点糅合到一起。但他自己也觉得不合适。活像是用一只洋皮鞋,硬往中国的长袍马褂下面套。王国维的红学,是套了叔本华的“悲剧的性质”。叔本华的悲观色彩很浓,他认为“人生就是痛苦和无聊之间的钟摆”。叔本华的美学,是对希腊悲剧的评估,和中国的实际情况有很大的距离。用叔本华的美学套《红楼梦》,觉得很勉强。叔本华认为悲剧有三个境界:一个是坏人害了一个好人。显而易见,这就是一个悲剧。第二个是盲目的命运。这一点叔本华本人也没有说清楚。因为是形而上学的东西,是命运走到这一步了。第三个,就是人的存在,各有各的理由。如王善保家的,认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其实,《红楼梦》恰恰否定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一观点。刘再复认为,世界上的一切,没有是非、善恶、好坏、上下之分,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是对的,合理的,所产生的矛盾也是合理的。黛玉是性情人物,宝钗是理性人物,如何分辨?黑格尔的第三种类型,实际上是承认存在,等于悲剧的存在,可是和《红楼梦》套不上。《红楼梦》的悲剧到底是什么?产生的真假、有无,以及宝玉出家等等问题,都应该是能够解释的。刘再复说曹雪芹不分善恶,这是不对的,说明他并没有细读《红楼梦》。研究《红楼梦》,就得从文本本身研究,首先是人物,人物形象,然后才是故事情节,文字语言等等。东一个问题西一个问题地说,但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刘再复在他的书中,也谈到了但丁,也将但丁的《神曲》与曹雪芹的《红楼梦》作了比较。其中谈到,但丁是被他喜欢的女孩引导,目睹了地狱里的种种情形,然后才进入天堂的。说但丁是在这个女孩的引导下进化了、升华了自己。实际上,刘再复不是一个作家,严格地说,他不是一个写小说的,所以他谈《红楼梦》谈曹雪芹,总是有种隔膜感。契诃夫写过一篇小说——《带狗的女人》,其中的那个男的,在没有认识那个女人之前,在生活方面,在社会人群中,比较猥琐,虽不能说他是个流氓,但也差不多。而那个女的,十分高贵,带条小狗散步,神闲气定,举止十分优雅,气质十分高贵。男的认识她后,彻底改变了自己。知道了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把生理上的欲望,变成了精神上的交流与享受。契诃夫在小说的结尾处,写到那个男的又回到了自己从前生活过的环境,却感觉一切都变了,听到一些粗俗的话,感到极不舒服。这个男人被改变的过程,以及但丁被引导的过程,其实就是被诗化的过程。诗化的人生,很纯洁,没有任何私欲,只是在寻求新的思想。黛玉教香菱学诗,就是这样的。她告诉香菱,别管“合辙押韵”等条条框框,只要意思新就行了。曹雪芹是利用诗告诉读者: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比如说晴雯,就是要获得心灵的解放,过上诗化的生活,达到一种新的人生境界。曹雪芹并没有大彻大悟。倘若大彻大悟了,恐怕就没有《红楼梦》了。刘再复的学理、哲理都不错。他的路子很对。只是在研究《红楼梦》上有点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