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派艺术深受观众的喜爱,其创始人程砚秋是梨园界少有的知识渊博之人,他为人正派,具有知识分子的做骨,他的唱腔沉郁幽咽,剧目以悲剧见长,且内容深刻,这使得程派艺术从创立之初就以不同寻常的姿态屹立于各流派之林,并且经过几代艺术家数十年的努力,程派艺术传承至今,其发展态势是令人乐观的。今天,我们谈及程派艺术的形成与发展,有一个人功不可没,他对于程砚秋,对于程派艺术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人便是罗瘿公。 罗瘿公(1872-1924),广东顺德人,名惇融,字掞东,号瘿公。其父罗家劭,同治四年(1865)乙丑科二甲第二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同治十年(1872),罗瘿公生于北京,取名“惇融”,寓勉励终生始洞彻明察之意。他幼承家学、聪慧过人,很小便有“顺德神童”的美誉,先后就读于康有为创办的广雅书院和万木草堂,与陈千秋、梁启超同列高弟;光绪二十九年(1903),得中副贡;1905年,时值废科举,于是报捐主事,在京供职,官至邮传部郎中。辛亥革命(1911)后,历任总统府秘书、国务院秘书、参议、顾问、礼制馆编撰等职。1915年,因不满袁世凯复辟帝制,不念与袁曾有旧交,弃政辞官,自此纵情诗酒,流连戏园,与很多梨园人士结下了友好情谊。 纵情歌场的生活方式对于文入传统的人格理想无疑是一种挑战,一种摒弃。罗瘿公退出政坛, 远离官场,“自暴于时”而自托于梨园,对这种生活的选择,的确意味着一种人生态度的自我调适,自我转变,这样做需要勇气,需要胆量,更有为外人所不知的原因。罗瘿公选择梨园一方面是出于对现实政治的不满,另一方面则是出于一种“避祸”的心理,在其诗作《岁暮吟次晦闻韵》中,罗瘿公以“终忧闭门有危阱,且话疏狂散愁疾”,作为托词而躲避迫害。但是在梨园“避祸”期间,他越来越深入其中,进而痴迷忘返。罗瘿公在一次拜访好友黄晦闻时说道:“吾度日之资今日只余一金耳,以易铜币百数十枚,实囊中不复听歌钱也。” 年关难度,尤不忘听歌。罗瘿公京城居所名为瘿庵,庵内所供都是佛像,而以名伶小影悬于佛像之上,瘿公同时代诗人赵熙谓此“古佛无言守玉郎”。由此可见,罗瘿公对歌场、名伶的由衷喜爱。正是这种喜爱之情,使他具备了识才、爱才之心。 (一)识才 1917年,罗瘿公见到了程砚秋,这一见便结下了二人的不解之缘。罗瘿公在《赠程郎》诗中道出他对程砚秋的喜爱和欣赏,题记曰: 程艳秋,京旗人,父荣某,国变后冠汉姓。父殁,寄养伶人荣堞仙家,延师教艺,习青衫三年始出奏技,今十六岁矣。(按:程砚秋实际年龄应为13岁)余屡闻人誉艳秋,未之奇也。一日观梅郎剧罢,杨子穆生盛道艳秋声色之美。遂偕听曲,一见惊其慧丽,聆其音宛转妥贴。有先正之风。异日见于伶官钱家,温婉绰约。容光四照;与之语,温雅有度。竭来萄部颓靡。有乏才之叹,方恐他日无继梅郎者;今艳秋晚出。风华相映,他时继轨,舍艳秋其谁?来轸方道,当仁不让,勖力以诗。诗曰: 日下新声渐寂寥,梅郎才调本天骄。谁知后辈风华甚,听彻清歌意也消。 除却梅郎无此才,城东车马为君来。笑余计日忙何事,看罢秋花又看梅。 协律陈郎(彦衡)最自豪,鹂弦矜绝不轻操。肯陪日暮歌台侧,珍重延年一语褒。 小李将军(李释戡)意气横,《散花》《奔月》制新声。平生难得垂青眼,许尔他年继老成。 风雅何人作总持,老夫无日不开眉,纷纷子弟皆相视,只觉程郎是可儿。 紫稼当年绝代人,梅村蒙叟足相亲,而今合待樊山老,评尔筵前一曲新。 用罗瘿公的话说,程砚秋其貌慧丽,其音宛转妥帖,其人温婉绰约,其语温雅有度,其声来轸方遒。难怪罗瘿公会在“纷纷子弟”中“只觉程郎是可儿。”正是程砚秋的才华和气质,博得了罗瘿公的偏爱;也正是出于爱才之心,罗瘿公才会在程砚秋艺术生涯处于最危机的时刻挺身而出。 当时,13岁的程砚秋正处于倒仓期。倒仓对于戏曲演员来说非常危险,如果不注意休息、保养,嗓子很难恢复。而其师荣蝶仙为了几百两包银,硬是在程砚秋变嗓的时候与上海签订了协议。罗瘿公爱才心切,得知此消息后他发动自己所有的关系,一方面四处筹钱,一方面调动各方面关系给荣蝶仙施加压力,终于将程砚秋从荣家接出来,当时还即兴赋诗一首:“金绦初解鸟高飞,谁道轻抛旧舞衣,柳絮作团春烂熳,随风直送玉郎归。”仗义赎身,这只是罗瘿公爱才的第一步,他不止是挽救了一个险些被葬送的天才,而且是倾其所有、尽其所能,引领着这位少年走向了成功。 (二)育才 程砚秋出师之后,罗瘿公为了开启他新的生活,首先将他过去的艺名菊依改为艳秋, 字玉霜,还起了个书斋堂号“玉霜簃”。罗瘿公让程砚秋好好休息调养,并请中医给他医治嗓子。罗瘿公多次去程砚秋家,见天桥大杂院又脏又乱,拥挤嘈杂,长此居住,对程砚秋身心实无益处,于是便在北芦草园9号租了一所房子。这里安静宽敞,靠近梅兰芳的住所,距罗瘿公居住的广州会馆也不远,方便往来。待罗瘿公亲自操持妥当后,便将程砚秋全家搬至新居,为其后来的学习和生活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环境和氛围。等程砚秋嗓子有所好转之后,罗瘿公便从各个方面开始实施他的培养计划: 1.修身 国学大师钱穆先生曾经比较中西方教育说道:西方教育“重在传授知识,知识对象重在向外之事物……中国教育主要在教人如何好好做一人,而尤要在教其心,从性情方面做起。”(钱穆《现代中国学术论衡》)。这其实源于中国文化中对人品、人格的高度重视。儒家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是把“修身”放在第一位的,也就是常言说的:先做人,后成才。一个演员如果没有崇高的艺德,艺术就很难有所精进。所以,罗瘿公格外重视对程砚秋人品的教育和培养,循循善诱,从日常的点滴做起。 程砚秋早年到王瑶卿家学戏,必经京城妓女云集的八大胡同。每次前往,罗瘿公都叮嘱程砚秋绕道而行,宁肯多走一二里路,也不要穿过这些花街柳巷。少年程砚秋谨遵师命,这使得王瑶卿大为感慨,对他另眼相看,并时常向徒弟夸赞程砚秋:“旦行讲究做戏身分的,真得数他!” 程砚秋18岁时,首次入沪演出,一炮走红。正值青春年华的程砚秋,台上光彩照人,台下一表人才,使得很多太太、小姐想与之结识。程砚秋铭记罗瘿公的教诲,洁身自好,对于她们的邀请大都婉言谢绝了,实在盛情难却的,也只是以礼相待。所以首次上海之行,程砚秋除赢得了多方赞誉之外,还得了个“木头人”的称号。 陈叔通老人在多年后回忆程砚秋首次上海之行曾说; 砚秋到上海不去拜流氓,结果沪上小报把他骂得一塌糊涂。仅管有钱的人捧他,他也不买账。在上海给砚秋写信的不外两种人:一种是女人勾引他,对此,他一概置之不理;一种是穷困告帮的,对此,他则把来信者的地址一一记下。砚秋与我一起出门时,拿着钱就按信的地址往里弄一钻,也不留什么回信。只是送钱帮人。这是经常的事。 上海演出凯旋归京后,程砚秋不免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罗瘿公清醒地看到梨园界竞争的激烈,于是不失时机地提醒程砚秋:“你们还年轻,千万不要陶醉在掌声和赞扬声中,不要有骄气。你们千万要注意啊。” 程砚秋二次赴沪演出归来后,赋闲在家,由于种种因素,他迷上了牌局,一次竟输掉了六百余元。罗瘿公闻知此事痛心疾首,抱病亲笔写信劝诫程砚秋坚决戒赌,言词句旬恳切,语重心长。虽然程砚秋从此开始戒赌,但罗瘿公仍然对此事放心不下,时刻加以留意: 玉霜于去腊嗓忽大坏,乃每日晨起出门遛弯,嗓仍不佳,乃戒烟酒,嗓又渐复,近又戒打牌,嗓音已甚重矣。 1924年2月21日日记 昨日,玉霜出谢客,吾至彼处将各牌及一切博具均搜出。携至我处并不与之说明。……今晚,电告吾,谓昨晚堂会,玉芙要求明晚打牌,渠言从此戒赌。李三(释戡)在旁默然。公(许伯明)来京可不再提,不必向李三提及,更不必向玉霜劝告。只作不知最善,归吾一人办理。 1924年4月30日致许伯明函 玉霜打牌已禁绝。晚看电影归,十二时就寝,再休养数日即可赴瑶卿处用功矣。 1924年5月8日致许伯明函 读着这些日记和信函,便可知罗瘿公对于程砚秋的一番良苦用心。正是在他的精心培养下,程砚秋在戏曲界赢得了众人的赞誉。一个艺人,以艺立于世自是必然的.但如果以品德立于世,则走得更为长远,更易受人尊敬与爱戴。罗瘿公深知此理,他在给好友袁伯夔的信中曾这样写道: ……玉霜之孤立无助全借立身清洁无逾轨之行以得安全,凭借新剧新腔以为号召,即处风涛震撼之中而不虞倾覆,是则如公所云二三书痴之效也。吾人既然不能正遒匡天下,借此一糜心力办当引之于正道,不先为吾党中人吾所引为己责者,如此而已。 罗瘿公始终努力引导程砚秋走上“正道”,谆谆告诫,悉心扶持,在他走错路的时候及时纠正,从不放松对程砚秋的要求。 在人格上,程砚秋更是深得罗瘿公的言传身教。如罗瘿公所形容的:“玉霜名日益高忌者益众,而孤洁白处绝不肯与阔人往还,吾又不屑为其拉拢阔人”。郭沫若也给予程砚秋以很高的评价: 程砚秋同志一生不仅在艺术上努力精进,在人格上也不断努力精进。他在戏剧艺术上独立成家,发挥了创造性的才能;在人格方面,敌伪时期下乡务农,并且同老百姓交成好朋友, 正是艺术家的不屈不挠的性格的具体表现,说明他和人民有着共同的感情和语言。 程砚秋一生人品高尚。洁身自好是大家所公认的,这其间罗瘿公功不可没。毕竟程砚秋的整个少年时期是在罗瘿公的教育和帮助下度过的,这一时期,对于他的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是至关重要的。 2.授业 陈叔通先生曾在《程砚秋文集·序》中说:“砚秋先生好学,有诗、文天才。幼年家贫失学,二十岁后,在罗瘿公先生的指导下,自己钻研,数十年如一日。曾见其书斋内有自习课程表,窃叹其读书有恒。最近又见其平日阅读过的书籍,都记出一些心得,始知砚秋先生对中国古典诗文、词曲,曾下过一番工夫。” 幼年时,由于家庭贫困,程砚秋只上过一年私塾.文化程度不高。罗瘦公替他赎身之后,因材施教,一方面结合程砚秋学过的戏,讲授剧本,从一字一句、谋篇布局到剧中人物的性格、全剧的内涵,都一一指点、细心剖析,使程砚秋既学习了文化,又熟悉了剧情,提高了兴趣;另一方面,则通过书信往来,帮助程砚秋识字练字。 此地两三日内,天气暖些。北京下雪没有?有添养鸽子没有?……你总要常常写信来,两三天一封,千万别忘了! ……收到你第二封信,十分欢喜。每次的信,你可按着信回答,不可我说我的你说你的。……你来信中的看字,多了一撇,变成春字了。 罗瘿公从细微处入手,悉心教授,循序渐进,从讲解剧本到阅读古文,从诗词到音韵,从描红临帖到练习绘画,罗瘿公一步步为程砚秋拓宽涉猎的范围,让他汲取多方面的营养。罗瘿公还带着程砚秋拜访京师书画界的前辈和名流,并介绍他从名画家汤定之学习绘画,引见他结识了樊樊山、陈叔通、陈三立、袁伯夔等文人、学者。他一方面想让程砚秋接受高层次的文化熏陶,提高艺术鉴赏能力;另一方面也让这些前辈了解和熟悉这位菊坛新秀,适时加以提携。在罗痿公的精心指导和培养下,程砚秋能诗文,会书画,为他日后成为学者型艺术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程砚秋十八岁生日时,罗瘿公以精妍的小楷为他抄录经卷五部,以祈福祉,望他“光明普照,智慧日增,声满十方,周行四部,妙湛莹净,永不退转。”程砚秋始终遵循罗瘿公“永不退转”的遗训,一直都在努力学习。从他后来的著述中可以看出,他对《梨园原》、《燕兰谱》、《中原音韵》、《顾曲尘谈》、《乐府传声》、《汉剧丛谈》、《扬州画舫录》、《李笠翁曲话》以及《曲论》等古代戏曲典籍,完全读懂而且深有研究。他还关注西方的戏剧理论动向,关注我国新文化运动以后的剧坛发展。他精研汉语言音韵学,很早就能用注音字母来标明京剧音韵。在同时代的梨园界人士中,有此学术基础和知识结构者,确实不多见。 翁恩再先生在《程砚秋的学者人格和学术成就》一文中这样评价程砚秋:能够亲自动笔治学, 以学术态度对待艺术的名伶,京剧史上并不多见。最早出版论著的是余叔岩,程砚秋步其后尘而青出于蓝。他身后留下数十万字煌煌大著,是迄今为止的名伶之'最’。这就构成了程砚秋不可替代的价值。” 这不可替代的价值都得益于早年罗痪公为他奠定的扎实的文学基础,再加上他天资的聪慧和后 天艰苦的努力,成为了一名学者型的演员。正是罗瘿公注重对程砚秋的全面培养。才使得程派艺术有了高雅的风范,有了丰富的内涵,有了深沉的韵味。 对程砚秋人品的培养和文学修养的加强。都是为其艺术奠定基础。罗瘿公在程派艺术上付出的 辛劳最多。 在程砚秋14岁至16岁这三年中,罗瘿公为他制定了周密的学习计划,并定出每日的课程表:上 午由阎岚秋先生教武把子,练基本功,吊嗓子;下午由乔蕙兰先生教授昆曲身段,由江南名笛师谢昆泉、张云卿教曲子;晚上再到王瑶卿先生家中学戏或观摩演出。每周一、三、五罗瘿公还亲自陪同程砚秋到平安电影院看电影,学习其他艺术的表现手法。这样一套科学的学习方法,在当时为很多人不理解,认为这样安排过于杂乱,不利于程砚秋成才。而罗瘿公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程砚秋以青衣兼刀马旦有闻,而惋惜者谓从此不复为纯青衣矣。不知前辈名伶必文武昆乱兼习,方能特出冠时;若拘守青衫老戏十余出,则旦角之途太狭矣。”罗瘿公总结前辈名伶的成长规律,并在此基础上做出这样的选择与安排,煞费苦心。对于程砚秋的培养,罗瘿公深谋远虑。以战略性的眼光为程砚秋计划、部署每一步,亲自安排每一件事情。仅聘请名师一项,就可看出罗瘿公的良苦用心。 阎岚秋、乔蕙兰都是一流的艺术家,同时又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阎岚秋是开武旦新风的代表 人物。他之前的武旦行只要求功夫瓷实,武打过硬,为武打而武打;而阎岚秋很注意人物的表情、做派,将武打技艺与人物性格结合起来,使武打成为刻画人物的有力手段。他以武旦为主,而兼有刀马旦的豪迈,花衫的妩媚,花旦的活泼,玩笑旦的娇俏,集众美于一身。他创立的“阎派”,成为民初以来武旦行中影响最大的流派。乔蕙兰是昆曲名旦,擅长《挑帘》、《刺虎》、《风筝误》等剧目,与笛师谢昆泉、张云卿各自侧重向程砚秋传授身段、动作和唱念、音乐。一招一式,一板一腔,为程砚秋打下了很好的昆曲基础。后来程砚秋得与著名昆曲小生俞振飞合作多年,便得益于这一时期的学习。 王瑶卿在京剧发展史上的地位就更是首屈一指。他善于广采博收,并敢于和善于革新,突破了 青衣演唱的陈规,融花旦、刀马旦的表演于青衣之中,创造了新的“花衫”行当,丰富了旦角的表演手段和技艺,拓宽了旦行戏路,促进旦行与生行并驾齐驱,成为当时旦行中领袖群伦的人物。程砚秋16岁时,罗瘿公命其拜王瑶卿为师,当时程砚秋已过了“倒仓”期,嗓子变得又闷又窄,出现了一种“鬼音”,这对于旦角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但经过王瑶卿的支持、帮助和指点,再加上程砚秋坚韧不拔的毅力,反复试验,另辟蹊径,终于摸索出一种以气催声的唱法,苦练出一种“虚音”,变化多端,别有韵味,与众不同,独具神采,为后来程腔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此外,王瑶卿还为程砚秋创立了新腔,他一方面将传统老戏加以改旧翻新,另制新腔,使之适合程砚秋演唱;另一方面还为罗瘿公编写的新戏创腔、排练。在程砚秋的艺术道路上,王瑶卿对于程腔的形成、程派剧目的建设以及程派艺术的形成和发展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除以上几位名师外, 1919年,罗瘿公还疏通各种途径,命程砚秋拜了梅兰芳为师。当时,梅兰芳风华正茂,在舞台上魅力四射,倾倒了无数观众。辛亥后,他在时代潮流的推动下和众人的支持下,大胆进行艺术改革的试验和探索,编演了诸多时装新戏。在这些戏中。从头饰、扮相、服装、道具等各方面都进行了大胆的改革。罗瘿公便是梅兰芳艺术革新的热情支持者之一。罗瘿公早就看好梅兰芳,并想借着梅兰芳如日中天的声威和深厚的艺术造诣,给程砚秋带来更好的艺术借鉴。所以,罗瘿公早在1917年,就有此打算了。他让程砚秋一家搬到北芦草园,与梅家成为近邻,为他们二人的来往,提供了方便。罗瘿公还时常带着砚秋拜访梅家,为他们提供接触和交流的机会。梅先生见程砚秋清秀聪慧,又得知他十分用功,便有意栽培。罗瘿公自然欢喜,为了使拜师礼更有意义,他特地请徐悲鸿为梅兰芳精心绘制了一幅《天女散花》的剧装照,罗瘿公题诗一首: 后人欲识梅郎面,无术灵方更驻颜。 不有徐生传妙笔,安知天女在人间。 这一诗一画,真实地记录了这段梨园佳话。 梅兰芳教授给程砚秋《醉酒》、《虹霓关》、《女起解》、《玉堂春》等戏,如有演出。梅兰芳也必定留出一个固定的坐位给程砚秋观摩。此外,梅兰芳还多处提携程砚秋。1920年,梅兰芳将自己精心锤炼的《贵妃醉酒》一招一式的传授给程砚秋,并指定由程代表自己前去演出,程砚秋一炮打响,由此而获得了“平生第一杰作”的美誉。 仅从聘请名师这一个方面就可以看出,罗瘿公对程砚秋的培养可谓呕心沥血、鞠躬尽瘁。除跟随名师学习传统剧目和基本身段功法外,罗瘿公还尝试着为程砚秋开辟新的路径,为其成才出谋划策,力尽所能,使倒仓后的程砚秋以全新的面貌立于世人面前,并且一炮走红,一发而不可收,为程砚秋赢得了广泛的市场与观众,为程派艺术的形成培植出肥沃的土壤。 (三)成才 从1921年开始,罗瘿公结合程砚秋的条件和观众的欣赏情趣先后为程砚秋编写了《梨花记》、《龙马姻缘》、《花舫缘》、《红拂传》、《玉镜台》、《鸳鸯冢》、《风流棒》、《孔雀屏》、《赚文娟》、《金锁记》、《玉狮坠》、《青霜剑》12个剧目,其中《鸳鸯冢》、《金锁记》、《青霜剑》三剧奠定了程派艺术的悲剧美学风格。与此同时,罗瘿公还细心策划,帮助程砚秋成立了和声社。据吴富琴回忆:“1922年春节,对于程砚秋有着特殊的意义,在罗瘿公先生精心安排组 织下,以程砚秋为首的班社出现在北京京剧舞台上。而且以新编京剧《龙马姻缘》轰动了京城,这个班社就是和声社。”有了自己的班社,程砚秋就能够独立挑班唱戏了,并且由罗瘿公作编剧,王瑶卿任导演,一经推出,便轰动了京城。于是罗瘿公借着大好势头,策划程砚秋到上海演出。而在赴沪之前,罗瘿公早已向上海、苏州、无锡、南京等地的好友介绍过北京旦行中的后起之秀程砚秋,使不少人未见其人,早知其名,急欲一睹风采。罗瘿公还将程砚秋的照片送给赵君玉、欧阳予倩等南方名旦。到了上海后。罗瘿公还亲自陪同程砚秋相继拜访了上海文化界、新闻界、梨园界的一些知名人士,如康有为、陈散原、袁伯夔、周梅泉、樊樊山、陈叔通、金仲荪、吴昌硕等前辈,程砚秋给大家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由于罗瘿公的未雨绸缪,再加上《龙马姻缘》、《梨花记》等几个新戏的上演和程砚秋成功的表演,使得程砚秋三个字不胫而走,传遍申江。上海演出的成功,使得程砚秋一时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名旦。 而正当程砚秋的艺术如火如荼的时候,罗瘿公因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他为程砚秋谋划好的大好前程才刚刚起步,一旦离去,这一切将前功尽弃。罗瘿公感到时间紧迫,一面扶病体为程砚秋赶排新戏,一面在私下暗暗挑选能够接替他的人。然而,“惟玉霜极寡交,常日必见者独金(仲荪)、许(伯明)二人耳。”要找一个能够扶持程砚秋的人。就一定要与程砚秋性情相投。“金(仲荪)极忠诚亦颇有威力,态度亦光明。”此时,罗瘿公已将金仲荪视为助己扶程之接替者。 金仲荪(1879-1944),原名兆棪,青年时期就读于京师大学堂,毕业后从事教育工作。辛亥革命后,入选民国参议员,后因对曹锟贿选总统不满,不愿同流合污,遂辞职而去,易名“悔庐”,即摒弃一切之意,惟以挑灯制曲为乐,欲以秃笔一枝照彻炎凉世态。金仲荪定居北京后,对罗瘿公才学为人极为钦佩和倾倒,他的诗作“张徽一曲破愁颜,莫道才名付等闲,试与旗亭频诸酒,有人低唱玉门关。贞元法曲几人传,乐府能知瑟二篇,漫笑杜陵狂到死,伤心最念李龟年。”便是为题王瑶卿所藏罗瘿公手书卷而作。 罗瘿公临终将程砚秋托付与金仲荪,金仲荪由此承担起为程砚秋编剧及笔墨诸项事宜。金仲荪 的编剧生涯实际上是从《碧玉簪》的后半部开始的,他从罗瘿公手上接过接力棒,这根“接力棒” 是沉重的,无怪金仲荪目睹罗瘿公为程砚秋编撰的第一出新剧《梨花记》提纲时,怆然赋诗曰:“乱世文人不值钱,谁知片羽尚流传。春明听彻旗亭唱,此是黄河第一篇。遗墨摩挲泪欲酸,抱残心事见伶官。杜陵已死龟年老,当作开元掌故看。”继《碧玉簪》后,金仲荪又先后为程砚秋编撰了《聂隐娘》、《梅妃》、《沈云英》、《文姬归汉》、《斟情记》、《朱痕记》、《荒山泪》、《春闺梦》等一批代表性剧目,成就了程派最为辉煌的时期。 从13岁程砚秋被罗瘿公赎出,到20岁成名,7年时间里,罗瘿公为程砚秋编写了12个剧目,塑造了一系列有代表性的女性形象,确立了程砚秋演出风格,帮助程砚秋探索并形成了独具一格的程腔,深受观众的喜爱。如果参照《中国京剧史》给京剧流派下的定义:“流派创始人在他们的唱腔和表演中,在他们所独创的剧目中,在他们所塑造的一系列的人物形象中,所体现出来的不同的艺术个性和鲜明风格,以其独特的音调和色彩,给观众以不同的审美享受,而得到观众的承认、同行的赞许和后学的模仿……”可以说罗瘿公为程派艺术的形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扫除了种种障碍,铺平了前行的道路,对于程派艺术的形成和发展,罗瘿公真是功不可没。所以,程砚秋向世人坦言:“程有今日,罗居首功。” 1924年,罗瘿公逝世,众人纷纷敬献挽联寄托哀思。王瑶卿挽联云: 生前奖掖人才幸能报德 从此商量剧学痛失知音 吴富琴挽联云: 频年备荷提携,愧未成名无报答 今日同深痛哭,每翻旧曲有余悲 梅兰芳挽联云: 廿裁荷深知,垂死犹闻相厚语 千缄余妙墨,穷愁都助远游悲 众多挽联中,最醒目的就是程砚秋的挽联: 当年孤子飘零,畴实生成,岂惟末艺微名,胥公所赐; 从此长城失恃,自伤孺弱,每念篝灯制曲, 无泪可挥。 受业程砚秋泣血敬挽 这副挽联表达了程砚秋对恩师的深切怀念和无尽的哀思,读之催人泪下。 罗瘿公将余生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程砚秋身上,短短7年时间为程砚秋四处延请名师,亲自教程 砚秋识字、读诗文、作诗、练习书法、研习音韵,对程砚秋进行全面培养,还为其编写剧目,组建班社,筹划演出,创立新腔,将程砚秋培养成梨园中拔地而起的栋梁之才,为梨园界做出了卓著的贡献。我们不得不承认:“程有今日,罗居首功。”之前,当我们提及程派艺术的时候,人们或多或少会提到罗瘿公;但今后,当我们再次提及,我们应该也必须记住这样一个名字——罗瘿公——晚清一代才华横溢的诗人、名士,一位成就卓著的剧作家,更是一位伟大两高尚的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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