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藏楼诗笺注》0374

0374-1

王司直求题十二辰图，赋得猴

我生惟庚申，于今实后死_（1）。披图偿宿诺，逝者呼不起_（2）。王孙虽狡兽，微劣何足齿_（3）。吾窥岳渎经，秘记禹行水_（4）。风雷阻铜柏，木石尽披靡_（5）。百灵悚奔集，神怪出淮涘_（6）。伸颈逾百尺，九象力难拟_（7）。腾踔何倏忽，应对巧莫比_（8）。其名无支祈，状乃猕猴似_（9）。文命有忧之，童律安可使_（10）。终焉授庚辰，遂徙龟山趾_（11）。此公久厌世，偃卧古井底_（12）。万牛引不前，坚定孰如彼_（13）。

【笺注】

据《郑孝胥日记》光绪三十二年十二月廿九日（1907年2月11日）记曰：“夜，题王司直求赋《十二辰猴图》，为作五古一首。”王司直，其人不详。据此诗第四句“逝者”一语，此人当已逝世。《十二辰图》，即十二生肖图，以人生在某年即肖某物，即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之所以“赋得猴”，当是因为郑孝胥属猴的原因。从此诗第三句的“偿宿诺”一语看，王司直求郑孝胥题《十二辰图》，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未见日记中记载）。

此诗借题《十二辰图》的猴图，描写了“神猴”无支祁的神奇故事，赞赏了无支祁被迁徙至龟山之下，坚卧不出的厌世态度，实则亦有暗示自己避世的态度在内。

（1）“我生”二句：我出生在庚申年，活到今天，实在是后死之人了。

“我生”句，此句指郑孝胥生于咸丰十年庚申（1860），庚申年出生的人，属猴。“惟庚申”，惟字语助无义。

（2）“披图”二句：展开图卷，来偿还早先的承诺，逝去的人，呼唤也站不起来了！

“披图”，展阅图籍、图画等。《后汉书·卢植传》：“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

“宿诺”，预先的许诺，诺言。《旧唐书·李密传》：“至於匹夫蕞尔，宿诺不亏，既在乘舆，二三其德。”

“逝者”，联系上下文，当指王司直。

首四句写自己这后死的属猴的人，理所应当完成题诗的诺言，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3）“王孙”二句：猿猴虽然是狡黠的野兽，微微地有些顽劣，何足挂齿！

“王孙”，猴的别称。唐柳宗元《憎王孙文》：“猨、王孙居异山，德异性，不能相容。”蒋之翘辑注：“王孙，猴也，状似愁胡。”

“狡兽”， 狡黠的野兽。汉王延寿《王孙赋》：“有王孙之狡兽，形陋观而丑仪。” 狡，亦有矫健义，联系下句的“微劣”，似以解为狡黠为好。

“微劣”，微微有些顽劣。劣，指顽劣。正符合猴的个性。

“何足齿”，何足挂齿。犹言哪里值得一提。旧时亦常用作自谦语。《二刻拍案惊奇》卷三：“桂娘道：'哥哥与母亲姑姪至亲，自然割不断的；小妹薄命之人，何足掛齿！’”

第五六两句，写猿猴这种狡兽，顽劣得不足以来写到他。由此引起下面关于无支祁的故事。

（4）“吾窥”二句：我看《岳渎经》，记载了大禹治水的神秘故事。

“岳渎经”，《古岳渎经》共一卷。为一唐代的传奇小说。见于宋李公佐撰《太平广记》卷四六十七。节如下：“贞元丁丑岁，陇西李公佐泛潇湘苍梧。偶遇征南从事弘农杨衡，泊舟古岸，淹留佛寺，江空月浮，征异话奇。杨告公佐云：“永泰中，李汤任楚州刺史，时有渔人，夜钓于龟山之下。其钓因物所制，不复出。渔者健水，疾沉于下五十丈。见大铁锁，盘绕山足，寻不知极。遂告汤。汤命渔人及能水者数十，获其锁。力莫能制。加以牛五十余头，锁乃振动，稍稍就岸。时无风涛，惊浪翻涌，观者大骇。锁之末见一兽，状有如猿，白首长䰇，雪牙金爪，闯然上岸。高五丈许，蹲踞之状若猿猴，但两目不能开，兀若昏晃。目鼻水流如泉，涎沫腥秽，人不可近。久乃引颈伸欠，双目忽开，光彩若电。顾视人焉，欲发狂怒。观者奔走，兽亦徐徐引锁拽牛入水去，竟不复出。时楚多知名士，与汤相顾愣栗，不知其由尔。乃渔者时知锁所，其兽竟不复见。……至九年春，公佐访古东吴，从太守元公锡泛洞庭、登包山，宿道者周焦君庐。入灵洞，探仙书。石穴间得古《岳渎经》第八卷，文字古奇，编次蠢毁，不能解。公佐与焦君共详读之：'禹理水，三至桐柏山，惊风走雷，石号木鸣，五伯拥川，天老肃兵，不能兴。禹怒，召集百灵，搜命夔龙。桐柏千君长稽首请命，禹因囚鸿蒙氏、章商氏、兜卢氏、犁娄氏，乃获淮涡水神，名无支祁。善应对言语，辨江淮之浅深，原隰之远近。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禹授之童律，不能制；授之乌木由，不能制；授之庚辰，能制。鸱脾桓、木魅、水灵、山妖、石怪，奔号聚绕，以数千载。庚辰以战逐去，颈锁大索，鼻穿金铃，徙淮阴之龟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庚辰之后，皆图此形者，免淮涛风雨之难。”即李汤之见，与杨衡之说，与《岳渎经》符矣。”

“秘记”，记载神奇的事情。《汉书·艺文志》“天文家”有“图书祕记十七篇”。

“禹行水”，大禹治水。《孟子·离娄下》：“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

（5）“风雷”二句：风雨雷电中被阻隔在桐柏山，树木山石都被摧毁。

“桐柏”，桐柏山，位于河南省、湖北省边境地区。

“木石”，树木山石。《岳渎经》：“禹理水，三至桐柏山，惊风走雷，石号木鸣，五伯拥川，天老肃兵，不能兴。

“披靡”，草木倒伏。汉司马相如《上林赋》：“应风披靡，吐芳扬烈。”

（6）“百灵”二句：百种神灵惊悚，奔来集合，一种神怪从淮河水边出来。

“百灵”，各种神灵。《文选·班固〈东都赋〉》：“礼神祇，怀百灵。”李善注：“《毛诗》曰：'怀柔百神。’”《岳渎经》：“禹怒，召集百灵，搜命夔龙。桐柏千君长稽首请命，禹因囚鸿蒙氏、章商氏、兜卢氏、犁娄氏”。

“淮涘”，淮水边。《说文》：“涘。水厓也。”

（7）“伸颈”二句：脖颈超过百尺，九头大象的力气难以比拟他的力量！

“九象”，九头大象。“九象力”，比喻力大。清成鹫《送罗颢甫讲学铁城》：“世人所无君尽有，九象五丁驮不起。”《岳渎经》：“（无支祁）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

（8）“腾踔”二句：跳起凌空，何等的迅速！与人应答，巧妙得无法比喻。

“腾踔”，跳起凌空。晋左思《吴都赋》：“狖鼯猓然，腾趠飞超。”《古岳渎经》：“（无支祁）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

“应对”，对答。《论语·子张》：“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古岳渎经》：“（无支祁）善应对言语，辨江淮之浅深，原隰之远近。”

（9）“其名”二句：他的名字叫无支祁，形状就和猕猴相似。

“无支祁”，古代传说中淮水水怪名。《岳渎经》：“禹怒，召集百灵，搜命夔龙。桐柏千君长稽首请命，禹因囚鸿蒙氏、章商氏、兜卢氏、犁娄氏，乃获淮涡水神，名无支祁。”

（10）“文命”二句：大禹对他有忧虑，童律这样的神人，怎能担负这使命？

“文命”，传说为夏禹之名。《史记·夏本纪》：“夏禹名曰文命。”司马贞索隐：“太史公皆以放勋、重华、文命为尧、舜、禹之名，未必为得。”

“童律”，传说中辅助大禹治水的人物。见《太平广记》卷四六七，另见杜光庭《墉城集仙录》卷三。

（11）“终焉”二句：最终授予了庚辰这个神人，于是把无支祁迁徙到了龟山的山下。

“庚辰”，古代传说中的助禹治水之神。见《岳渎经》。

“龟山”，山在江苏省盱眙县。相传禹治淮，获水神无支祁，镇之此龟山之下。《岳渎经》：“庚辰以战逐去，颈锁大索，鼻穿金铃，徙淮阴之龟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

从第七句到底二十二句，描写《岳渎经》中记载的无支祁的故事，直到被大禹命庚申迁徙到龟山山下。

（12）“此公”二句：这无支祁啊，很久就厌恶人世，仰卧在古井的井底。

“此公”，此指无支祁。

“偃卧古井底”，见于《太平广记》卷四六七《李汤》：“永泰中，李汤任楚州刺史，时有渔人，夜钓于龟山之下。其钓因物所制，不复出。渔者健水，疾沉于下五十丈。见大铁锁，盘绕山足，寻不知极。遂告汤。汤命渔人及能水者数十，获其锁。力莫能制。加以牛五十余头，锁乃振动，稍稍就岸。时无风涛，惊浪翻涌，观者大骇。锁之末见一兽，状有如猿，白首长䰇，雪牙金爪，闯然上岸。高五丈许，蹲踞之状若猿猴，但两目不能开，兀若昏晃。目鼻水流如泉，涎沫腥秽，人不可近。久乃引颈伸欠，双目忽开，光彩若电。顾视人焉，欲发狂怒。观者奔走，兽亦徐徐引锁拽牛入水去，竟不复出。”

（13）“万牛”二句：万牛之力来牵引也不能使他前来，那份坚定，谁能像他？

“万牛引”，万牛牵引。指牵引力大。参见上“偃卧古井”注。

“彼”，此指无支祁。

诗的最后四句，描写无支祁到了龟山，坚卧古井底，厌世不出的坚定态度，无与伦比！可见郑孝胥对无支祁的厌世坚定态度是赞赏的，实亦有他同样的心理影子。

【附记】

    庞俊云：“奇诡殊不可测。”（《养晴室遗集》卷十五《海藏楼诗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