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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丕烈对古籍的收藏和整理

 艺草天涯 2023-10-02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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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丕烈(1763~1825),字绍武,一字绍甫。号荛圃,又号荛夫、复翁等。江苏长洲(今苏州)人,清乾嘉时期著名的藏书家、校勘学家和版本目录学家。他一生致力于中国古籍的收藏、整理和介绍,为弘扬古代传统文化作出不懈的努力。下文就其在这方面的工作和成就分别进行评述。

一、藏书:保存遗产发挥学术作用

清代乾嘉之际,社会相对安定,经济有所发展,促进了文化事业的繁荣。由于藏书之风兴起,出现了许多有名的藏书家,黄丕烈藏书之富,质量之精,在当时可称首屈一指。叶昌炽在《藏书纪事诗》卷五评论他说:“乾嘉以来藏书家,当以先生为一大宗。”日本汉学家神田喜一郎也说:“清藏书家以吴县黄丕烈为第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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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丕烈作为乾嘉时期有名的大藏书家,藏书特点有三:一曰苦,二曰癖,三曰精。

他买书总是苦苦追求,不惜家业财产,尽管由于天灾人事,手头拮据,但只要遇到善本,必设法收购。《士礼居藏书题跋记》曾记载乾隆六十年,他家遭受火灾事,“是时,余方承被火灾后,为治家计最急,省他费购书,室人交遍谪我,我亦置之罔闻而已。”[2]一次是“仲冬以来,为亡儿营葬,长女遣嫁,兼之度岁办粮,所入不偿所出”,在较困难的情况下,他仍筹款购书。[3]以上二事,可看出他无论怎样困苦身心,好书一事,从未改变。有钱时自可满足其“惜书之癖”,无钱时为买书也不惜借债典当,如“近年无力购书,遇宋元刻又不忍释手,必典质借贷而购之。”[4]郑振铎先生性喜藏书,对黄丕烈藏书的艰辛,颇为同情。他说:“尝读黄荛圃《藏书题跋记》,于其得书之艰,好书之切,深有同感。”[5]这样苦心孤诣的聚书,真可说是用心良苦,甚为感人。

他尝自谓有“佞宋之癖”和“爱书之癖”,除宋本书以外,凡是精本、善本,他也都爱之成癖。“异书忽来”,“若痴若呆”,这是他的真实写照,每得一奇书,往往绘图征诗,其“得书图”、“读得书图”等很多,惜今皆不存,题跋中可考者有:襄阳月夜图,三经就荒图,蜗庐松竹图,元机诗思图等。他曾有“手中叶展真奇绝,心上花开喜欲颠”之句,[6]可见其爱书之甚,他的祭书活动,也反映了他爱书之癖。沈士元为他题《祭书图说》记:“黄君绍甫,家多藏书,自嘉庆辛酉至辛未,岁常祭书于读未见书斋,后颇止,丙子除夕,又祭于士礼居……世传贾岛于岁终举一年所得诗祭之,未闻有祭书者,祭之,自绍甫始。”[7]今天看来,这种举动我们虽不必仿效,但是古人爱惜古籍文物的精神,却是值得借鉴的。

黄丕烈藏书不但多而且精,他的书多得自毛氏汲古阁、钱氏绛云楼、王氏孝慈堂等前辈有名藏书家。遇其它名本也尽量收藏,他自二十岁开始得宋刻,至五十岁计二十年中,所获宋刻书二百种,此后又间有所得。他藏书之精前人早有定论,但以前之论精,多从版本上看;其实在内容上看,他的藏书也堪称精品。他不象有些藏书家崇儒重经,多收藏经部善本,他认为文集包括材料丰富,所以非常重视文集的收藏,仅藏唐人文集名刻名抄就不下一二百种[8]。此外,他还非常注意收藏被封建统治阶级视为“淫邪”、“消闲”的小说和戏曲。《梁公九谏》、《宣和遗事》等小说都列入《士礼居丛书》,他开辟的“学山海居”,专门收藏词曲,大量有研究价值的元明戏曲遗产,都靠他保存而流传至今。这些作法可看作是对当时封建尊儒成见的冲击,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他收藏的《古今杂剧》、《元明杂剧》、《脉望馆抄校本元明杂剧》等戏剧垂绝孤本,现在已经付印出版,大大丰富了文学史的研究内容。

由黄丕烈细心校勘,“好写精雕”而刊行的《士礼居丛书》,当时就被学者看作是标准善本,誉为“清朝宋版”。后叶德辉赞其刻书说:“模印精工,校勘谨慎,遂使古来秘书旧椠,化身千亿,流布人间,不可得磨灭也”。[9]他的精美藏书,对保存优秀的民族文化遗产起了作用,对于当时及后代的学术文化也有相当影响。

黄丕烈对古籍的收藏,虽然受到多数学者的赞赏,但是也有人对他评价不高,例如比他稍早一点的洪亮吉,分藏书家为考订、校雠、收藏、赏鉴、掠贩数等,就把他划为赏鉴家。洪说:“第求精本,独嗜宋刻,作者之旨意纵未尽窥,而刻书之年月最所深悉,是谓赏鉴家,如吴门黄主事丕烈、乌镇鲍处士廷博是也。”[10]所以把他列为赏鉴家,可能是因他“独嗜宋刻”,甚至以“佞宋”自称。他生平酷嗜宋本,“佞宋”之中当然有其蓄书鉴赏的一面;但是关键的一点,是要看他“独嗜宋刻”的目的是否仅仅为赏鉴。黄丕烈是如何看待宋椠本的呢?他说:

“夫书之言宋椠,犹导河言积石也……究之上承转录,此其嫡脉,故曰贻于后而留其真,以睎于先而袭其迹也。及今远者千年,近者犹数百年,所存乃当日千百之一二耳,幸而得之,以校后本,其有未经改窜者鲜矣。夫君子不空作,必有依据,宋椠者亦读书之依据也。故比之以司南,谓指南之车。”[11]

从以上引文可以看出,他“独嗜宋刻”的目的在于重视宋刻本在版本学、校勘学上的意义。因为宋刻多为书籍的祖本,“上承转录,此其嫡脉”,虽经历代相传,却能“贻于后而留其真”,其佳处在于保存了古人著作的本来面貌;而后世刻本,对于古人著述“未经改窜者鲜”,所以依据宋刻,可以了解后世刻本对于原书的改动,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以求古学的真迹,是“读书之依据”。因此,他“独嗜宋刻”的目的并不单为赏鉴,而是为校书、读书而追求宋本的,可见“独嗜宋刻”与单独鉴赏并没有必然的、唯一的联系。

黄丕烈并不是那种不能窥知“作者旨意”而对精刻本居奇赏鉴的藏书家,他对藏书的利用,虽然谈不到在学术上阐幽发微,著述考证,但却在校勘学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每得宋本,必多方了解书籍的内容、学术价值,并与近刻本详细校勘,从而发现宋本的佳胜,纠正俗本的谬误,经他校对过的近刻俗本,便成为校宋善本。试问:如果对原书旨意不能了然,怎能正确地进行校勘,又怎能取得很好的效果呢?叶德辉曾指出:“但求如黄丕烈《士礼居丛书》、鲍廷博《知不足斋丛书》,既精赏鉴,又善校勘,则亦绝无仅有者矣。”[12]这一评论是对洪亮吉忽视黄丕烈校勘才能的一个补正。

再说,赏鉴家的旨趣,往往把宋本书看作珠玉珍玩,为赏其古色古香而精装深藏,秘不示人,而黄丕烈则并非如此。他认为:“昔人不轻借书与人,恐其秘本流传之广也,此乃鄙陋之见,何足语于藏书之道。”[13]他虽然“佞宋如命”,但并没有把那些珍贵的宋刻本当作“枕中之秘”,而是使其能为人所用。从他的题跋中可以看出,他曾将宋刻本毫不吝惜地借予别人,学者钱大昕、孙星衍、王念孙、王引之,藏书家鲍廷博、吴骞等都向他借过,他的藏书为这些人的著述、考订、校勘工作提供过不少帮助。例如,钱大昕对元史的研究、《补元史艺文志》的著述,王念孙《广雅疏证》的撰写,鲍廷博《知不足斋丛书》的校勘编定,都利用过黄氏的藏书。从这一方面说,黄藏书籍对于乾嘉时代的学术繁荣也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因而,有的学者对洪亮吉把他摒为赏鉴家的看法提出过不同意见。如清代学者王颂蔚说:“三百年来,凡大江南北,以藏书名者,亡虑数十家,而既精且富,必以黄氏士礼居为巨擘。荛翁之书,有竹汀(钱大昕)、涧薲(顾广圻)为之考订;香严(周锡瓒)、寿阶(袁廷梼)、仲鱼(陈鳣))诸书与之通假,故自模刻以既校抄,靡不精审。洪北江论藏书家次第,斥荛翁为赏鉴家列传,是瓶花之次,非笃论也。”[14]这个分析有理有据,可以说是实实在在地为黄丕烈叫了委屈。他认为象黄氏这样名冠大江南北的藏书家,居然被排在赏鉴之列,连钱塘瓶花斋吴焯都不如,实在太不公平。近人王欣夫先生也对黄氏“佞宋”的意义作了深入分析,认为“依洪亮吉《北江诗话》的话而只认他为赏鉴家,那是片面的论断。”[15]综上所述,从黄丕烈藏书的目的、藏书的利用和效果来看,可以认为,他的藏书并不限于赏鉴。当然,他作为封建社会的藏书家,具有士大夫玩物消遣的意味,藏书也就是有其鉴赏的一面,但是今天看来,他的赏鉴手法,如对版本的审别能力,也有我们借鉴、参考的价值。

二、校勘:剔除谬误以求古籍之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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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丕烈是有名的校勘学家。张之洞《书目答问》附《国朝著述家姓名略》把他列入清代校勘学家三十一人之中,反映了清末学人对他的看法。近人蔡冠洛在《清代七百名人传》中说:“丕烈博学赡闻,寝食于古……尤精校勘之学,所校《周礼郑氏注》、《夏小正》、《国语》、《国策》,皆有功来学。”以上几部精校的古籍,都收入黄氏《士礼居丛书》中,从《士礼居丛书》校勘札记里,可以看出他校勘考证的功力。如《战国策·赵四》“左师触龙”条记:

“吴氏补曰:史作龙。按《说苑》鲁哀公问孔子,夏桀之臣有左师触龙者,谄谀不止。人名或者同者,此当从詟,以别之。

丕烈按:吴说非也,当作龙。《古今人名表》中下云:左师触龙。即此'言’字本下属'愿见’,读误,合二字为一。《史记》云:触龙言愿见。不误。”[16]

他经过分析,指出“触詟”乃“触龙言”后两字合为一字之误。近年从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实物,证明他二百年前所作的这个考证是正确的。

他校勘考证的著述除《士礼居丛书》校勘札记外,还遍及各种题跋、杂著。后人为他编辑的《士礼居藏书题跋记》中,就有许多精审的校勘起到正误、补阙的作用。其中,仅对目录书的补正,便涉及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焦竑的《经籍志》、叶盛的《菉竹堂书目》、钱大昕的《补元史艺文志》,乃至清代权威的目录学著作《四库总目》。以校《新雕注解珞琭子三命消息赋》五卷为例,黄丕烈作跋指出:“标显李仝注、东方明疏,可补《晁志》脱注人姓名及东方明之失,并正《焦志》'朔’字之误,'十’字之误。”从而纠正了焦竑《经籍志》将注疏者东方明误为东方朔,将卷数五卷误为十卷;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缺载注疏人姓名的失误。

对于其它书籍,他也常有校正。《列子》注释有张湛注解、殷敬顺释文,后世常将注解与释文相混。卢文弨《群书拾补》曾校勘张湛注解,但错认殷敬顺释文为注,黄丕烈指出:“如'贾逵姓氏英览’、'用碁十二枚'二条,尚误认释文为注,坐藏书不多故也。而余幸藏有宋板矣……”[17]因宋本刻印时只有张湛注解,尚无殷敬顺释文,所以他确有证据地校正了这个错误。有些旧刻书,虽然堪称善本,但也难免出现校刻上的错误。如黄氏校元刻《孟浩然诗集》时曰:“余取旧藏元刻刘须溪批点本手勘一过,知彼此善恶,奚啻霄壤。非特强分门类,不复合三卷原次序,且脱所不当脱,如《岁晚归南山作》,《新唐书》所云浩然自诵所有诗也,元刻在所缺诗中。衍所不当衍,如《岁除夜有怀》,明知《众妙集》中为崔涂诗也。”[18]这里对元刻本的校勘切中要害,言之有据,从而使旧刻善本更臻完善。

黄丕烈的校勘,并非简单的“句勘字比”,“钩勒行款”,除注意不同刻本的字句勘对外,还非常重视利用其它书籍的内容进行考证。他说:“古书原委,必藉它书以证明之。”[19]在一些校勘札记里可看出,他考证时还很注意金石实物,以扩充其考订佐证材料的范围,这就大大提高了校勘成果的学术价值和准确性。他的校勘,大致是先探求各书的源流,校对与本书的异同,然后参考它书,并查找它书引用本书的内容,校出问题后不改动原书,而是在校勘记中作说明、考证,有时还作详细疏解和训诂,大都能有独创见解。

他校书,主要使用“死校”的方法。“死校”与“活校”是古人校书、处理校勘结果的两种不同形式。叶德辉曾解释说:“死校者,据此本以校彼本,一行几字,钩乙如其书;一点一画,照录而不改。虽有误字,必存原文。顾千里广圻、黄荛圃丕烈所刻之书是也。活校者,以群书所引,改其误字,补其阙文。又或错举他刻,择善而从;择善而从,版归一式。卢抱经文弨、孙渊如星衍所刻之书是也。”[20]对于“死校”法,有人认为不如“活校”能够释疑正读,明确去取。当然,在今天整理古籍的工作中,为了读者方便,往往采取“活校”法进行校勘,并用方括号的形式改补原书。[21]但是应该了解,“死校”是“活校”的基础,必须先有“死校”,才能进行“活校”,所以“死校”也不失为校勘的重要手法。

黄氏对古书文字异同的处理采取十分谨慎的态度,他说:“读天下书未遍,不可乱下雌黄,此校书不可不慎也,且人生才识有限,安能读尽其书。”[22]这句话说明他采用“死校”法校书的原因,也反映了一种老老实实的治学态度。他反对在校书时任意填改古书的作法,认为“凡旧板印久模糊,最忌以新本填补。”[23]因为在未经详密考证的情况下填改古书,往往会造成错误。明代学人在校书、刻书时喜欢随便改动古书,出现了不少谬误,清代朴学学者大力纠正明人偏弊,提倡审慎地处理疑字异文,不轻易改动古书,黄丕烈和顾广圻采用“死校”法校勘古籍,正是出于这种目的,他们校书的方法和态度,受到当时许多学者的赞扬。就是以“活校”法著称的段玉裁也并不排斥“死校”,他说:“荛圃附之考证,持赠同人,此存古之盛心,读书之善法也。古书之坏于不校者固多,坏于校者尤多;坏于不校者以校治之,坏于校者久且不可治。邢子曰:'误书思之,更是一适。’以善思为适,不闻以擅改为适也。”[24]可见他不但没有轻视黄氏的“死校”,反而推其为“读书之善法”,并对擅改古书的流弊作了批评。

古人的校勘,是将“死校”和“活校”两种方法交叉运用的,并没有截然分成水平不同的两个阶段。因此,单凭“死校”与“活校”方式的不同,并不能判断水平孰高孰低,关键在于看是否有考证原委,正确判明谬误的过程。而顾广圻和黄丕烈为了矫正明代以后乱改古书的风气,力主“死校”,保存古籍的本来面目,这点苦心是可以理解的。同时,在宋刻书流传日少的情况下,他们用“死校”之法,将宋元刻本校于近刻本上,一字不易,在近刻本上留下宋版书的原貌,得以传授后学,供人研究,这也是一件非常有益的事情。

三、编目、题跋:鉴定版本追述授受源流

黄丕烈还是著名的版本目录学家。他在收藏、校勘古籍的同时,编制多部专记古籍善本的目录书,撰写了大量的藏书题跋。在目录、题跋中,他阐述自己鉴定书籍版本的过程和经验,追述古书授受流传的源流,丰富了清代版本目录学的内容,推动这一学科的进展。因此当代目录学家姚名达先生称他为清代“版本学之泰斗”[25],袁同礼先生也在《清代私家藏书概略》中指出:“荛圃治目录学极精审,赏鉴之名冠天下,俨然目录学之盟主也。”[26]

黄丕烈编制的版本目录书有如下几部:

第一部是他四十二岁时编成的《百宋一廛书录》,此目专载他收藏的宋本书一百一十二种。这是一部解题目录,解题对所收宋本书的流传、存佚情况详加记载,缕析条源,内容非常充实。

第二部目录书是《百宋一廛赋注》。最初,他请顾广圻作《百宋一廛赋》,以诗赋的形式,介绍黄氏“百宋一廛”书屋所贮的宋刻书一百二十二种;后来,他又自己为赋作注,进一步说明这些宋刻书的版本优劣及流传过程。《续修四库全书提要》认为此书“于宋本之行款字数,以及其本之优劣,曾为某氏所藏,原原本本,靡不缕列。固研求目录版本学者,不可少之书也。”[27]

第三部目录是他五十岁时所撰写的《求古居宋本书目》。“求古居”也是他的斋号,这部目录登载了他当时收藏的宋椠本一百八十七种,对如此众多的宋刻本在当时的存佚、残缺情况,一一作了详细介绍。由于黄藏宋刻书数量多,所以这部书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时民间宋版书的流传情况。

他还撰写过一部规模较大的目录书,名曰《所见古书录》。此书虽不见传,但在其题跋中屡有记载,如曰:“近拟辑《所见古书录》,自序云:编残简断,市希骏骨之来;墨敝纸渝,窥诩豹斑之见。”[28]又曰:“向有《所见古书录》之辑,将所藏书为正编,所见而未藏者为附编,悉载诸家藏书源流。”[29]《士礼居藏书题跋记》卷二跋《东京梦华录》、卷六跋《陈众仲文集》还有关于《所见古书录》的记载。此外,近人张钧衡在跋《百宋一廛书录》中说:“(荛圃)撰《所见古书录》,专论各本,以宋椠一,元椠二,毛钞三,旧钞四,杂旧刻五,并未编定,身后瞿木夫分为二十卷,稿本归陆存斋,亦售与日本岩崎氏。”[30]从以上材料我们可以看出:

(一)黄丕烈确实编过《所见古书录》,编书时间始于乾隆六十年,即他三十二岁之后;在去世前,此书基本成形,但他并不愿意就此停笔,仍想尽其有生之年将所见古书逐一增入,所以直到他去世时,尚未最后定稿。身后由瞿氏整理、编定,稿本由陆心源收藏,最后随皕宋楼藏书一同流往日本。

(二)《所见古书录》分正、附二编,正编为所见所藏,附编为所见未藏,各编又分宋椠、元椠、毛抄、旧抄、杂旧刻五类,依次分列,共二十卷。

(三)内容除论次各书版本外,还记载书籍的流传,授受源流等。以他藏书之丰,通假之广,交友之众,可以想见此版本目录学巨编必充分反映清代前、中期的古籍状况。

据日本人岛田翰自述,他曾在陆心源皕宋楼读过《所见古书录》[31],可见皕宋楼确实收藏过这部目录。可惜皕宋楼的藏书全部转卖给日本岩崎氏静嘉堂,因此未及刊行的《所见古书录》不在国内流传。今后能否对这部目录学巨编进行发掘和利用,还有待于中日学者的共同努力,以期对人类文明史的研究增加一份有价值的资料。

以上所述都是他的版本目录学专著。这些目录书的编撰,一方面以注重版本,考订篇目完缺,授受源流为目的,让后来学者了解古书的不同版本和流传情况,知道孰全孰缺,孰优孰劣,既可校勘讹误,补足全本,又可避免读误书而妨害学术研究。另一方面,黄氏继清初钱曾《读书敏求记》之后,通过对版本目录的编制,进一步推动了清代学者鉴定版本、追求善本的风气,在他以后,善本书目的撰写日益增多,他在版本目录上的学术成就,直接影响到清季瞿、杨、陆、丁四大善本书目的体例和内容。由于善本书目的不断出现,从而使更多的古籍善本得到保护、整理和流传,而清代学者搜求善本书的兴趣也越来越浓,乃至波及海外。

如果说黄氏在版本目录的研究、编制上,对清代中后期整理古籍的活动有一定影响的话;那么,他数十年来“积晦明风雨之勤,夺饮食男女之欲,以沈冥其中”[32],辛苦创作的近千篇藏书题跋,就更能体现他鉴定版本,追述书籍授受源流的功力。他的藏书题跋为古典目录学的研究提供了极为丰富广泛的题材,其中最为精要的,是清代学者潘祖荫为黄氏题跋编辑的《士礼居藏书题跋记》。这部题跋集最主要的学术价值在于版本学方面的论述,集中记述了如何利用宋代避讳、书籍木记、纸张、刻书的字体、编书体例及前人的有关论述,分析鉴别宋刻本的方法。同时也介绍了识别元版、铜活字版、手抄本的经验。在版本鉴别的基础上,黄氏对各种古籍善本进行了分析。《士礼居藏书题跋记》对版本学的研究,在当时达到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广度。

除此之外,集中还反映了黄氏校勘古籍的经验体会以及校书的成果,反映了古籍的授受源流及书林史话。对于这部题跋集学术价值的详细分析,可见拙文《<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的学术贡献》[33],本文在此就不作赘述了。(周少川)

原文载《史学史研究》198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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