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分享一点做梦的经验

其实在很多年前，我是相信一个人可以说服、改变另一个人的，但后来渐渐发现那根本是扯几把淡。所以之前在春天是残忍的季节，我说碰见不开心的朋友，总是先问身体好不好，吃得，睡得，可还好。一句话不说也不好，但是中国有句话叫，闷声大发财，我本来可以说一句无可奉告？不对不对，是一句话都不说那也不可能，总会去分析啊扯淡啊聊天啊，但归根到底，别人的话和自己的话都只是外在围绕的东西，跟身心本身以及无意识发散的那个力量，完全没法比。

这也来自我自己的切身经验。这几年，我感觉自己有一个好，跑得比西方记者还要快。呃，不对不对。是感觉自己有一个好，不管发生什么，吃得，睡得都还行，至少没经历过严重的失眠和厌食。我经常晚睡，但都睡不醒，跟失眠是不沾边的。（麻痹楼下大早上放歌跳健身操的大妈我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但最近几天隔壁某户开始装修，大清早就冲击电钻声音地动山摇，确实很要命啊！）胃口也一直可以，尤其邪门的是，大前年得了一次很严重的肺炎，胃口一点没受影响，每天咳得要死，一顿却还能吃下一大盆羊肉！

无论经历过多么纷乱、焦躁的白天，睡前烦得不得了。一觉醒来，心神总能恢复回来，很舒服。这种感觉多了，再燥起来也不是很担心了，知道马上就有睡眠把自己拉回来。

今天就想说说“春天”里提到过的关于梦和睡眠整合身心感受的力量。

养生狗那些怎样睡觉才能长命百岁的东西我是不懂的，也没什么兴趣。就记得早时买过一个什么护颈枕，说是头放上去怎么怎么符合颈部曲线。买来一看，这他妈不就是个普通枕头么，躺上去头能陷进去就符合曲线啦？！又不是石头枕，哪个枕头没这种效果！一个做过这类产品的网友跟我说，就是这样的啊，最普通的枕头，可以编各种东西出来骗人。

睡眠助人恢复身体精力那当然是基本常识，我的关注点还是关于做梦对人的身心精神感受的影响。根据我们集体无意识荣格学派的观点，梦中我们会借助各种原型意象，跟自身经历、认知范畴结合，让我们的心灵情感在那样的梦中受冲击和洗礼，然后醒了，我们不知道梦里发生了什么，但感受很舒服。基本逻辑，就这么简单。关于梦的问题，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是荣格派学者Anthony Stevens写的，叫《私密的神话》。作者精通现代梦科学和荣格学说，把这两者完全打通了。早时看完我写过几句介绍，附在左下角“阅读原文”中。

首先，关于梦有太多还没法搞明白的知识，还没搞明白就不瞎说。在现代梦科学已经搞明白、证实的知识里面，有一条对我们特别有用：

人只要睡着，基本都在做梦。

这个真理的实验论证过程如下：人进入深度睡眠期，即快速眼动睡眠期（Rapid Eye Movement，R.E.M.的乐队名就是这个意思），是整个睡眠过程的主力阶段。研究人员把这个时期的人叫醒，问他刚才有没有在做梦，回答的全部都是有。所以睡眠的主力阶段，肯定都是有梦的。我们很多人都以为睡着的大多数时候是不做梦的，经常只有醒之前一小段做梦。这个看法是完全错误的。无非就是梦过忘了。

正确、明朗的科学知识有助于人从神神叨叨的怪力乱神状态走出来，获取明朗的生活态度。我妈在我小时候总让我往下躺一点，说头顶到床头比较容易做梦，做梦会影响睡眠质量。因为人只要进入深度睡眠就一定在做梦，我妈关于头顶到哪儿比较容易做梦的观点，以及做梦影响睡眠质量的认知，就一并大错特错了。害得我也为此提心吊胆了好久，感觉怎么又做梦了，又没睡好啊。真是naive，还要多学习一个，提高自己的姿势水平。现代梦科学领域有一个著名学者叫Allan Hobson，牛津大学通识读本里面有一本他写的《梦的新解》，对帮助我们树立正确的梦知识很有帮助。

梦魇状态确实可能影响睡眠质量。“伪经”上讲夏娃有一个对头叫狸狸，总是进入男人之梦吸精吮血，就是梦魇状态的象征。一个人总在睡梦中进入那种状态，那应该是身体哪儿出问题了。除此之外，梦不光不影响睡眠质量，还是我们获取身心健康的极重要，甚至最重要的渠道。Anthony Stevens说梦是我们生活“最后的莽原”，保持着最根本最巨大的整合力量，我们应该保护好自己的梦，不让梦像臭氧层和热带雨林一样被破坏。否则，我们将面临外部和内部环境的双重败坏。

我并不觉得荣格和约瑟夫·坎贝尔的原型心理学和神话学梦理论（“神话是公众的梦，梦是个人的神话”）有多难懂，大概的脉络如我看完《私密的神话》后的总结：

梦体现了个人和集体那个最深层的、两百万岁的本我，是潜意识和意识之间不可或缺的桥梁。梦具有规整人心，为困顿中的人指明出路的巨大作用。这种作用，在作者看来，今时今日也惟有梦才真正具备。但是，梦并不通过逻辑语言把道理直白地告诉你，而是让原型在具体的文化环境中找到象征和意象。所以梦经常让人迷惑不解，但如果用正确的方式去解析，信息便会明白无误地传达出来。解梦既非科学也非玄学，而是一门艺术。进行这项工作不是要把丰富的意象转变成几个理智公式或者让人疑神疑鬼，而是让人能充分理解、感知梦的意涵和魔力，从而找到生命的终极意义，促进“个体化”的全面实现。

但那些论述毕竟还是需要一些入门知识，不然容易让人一头雾水。那么回到最简单的一个逻辑思路上，可大致分享利用梦让自己身心舒适的过程如下：

1，梦具有整合身心灵、让人找到归宿的巨大力量，所以要保证睡眠，好好睡觉。放弃用理智控制自己，让潜意识在梦中自行发散出来，梦会带给你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会暴露问题，并提供治愈的力量；

2，做完梦之后，Anthony Stevens说，他总是有如获新生之感，人感觉很充盈，睡前的悲伤和焦躁都得到了缓解。但他完全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就像鲍勃·迪伦在“Ballad Of A Thin Man”中唱的：这儿肯定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一点都不知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在做的梦，学术上叫“清明梦”——Lucid Dream，这个东西在精神分析和治疗上能有很多神奇的功效，精神分析学家Celia Green写过一本专著）

3，精神分析师是职业治疗精神病患的，很多人会利用患者的梦境帮病人分析、开导。我曾经尝试过拼命记住自己的梦，然后用一系列从神话原型到个人经历的联结来阐释梦，试图以此找到自身的问题和出路。但后来发现，这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很难实现。首先，梦的即刻遗忘是大自然的机制，道理这里无暇说了，反正有其特别合理的一面，太过刻意铭记梦，不是很自然。我们大多数人也都不是精神分析师，更没那么闲，一觉醒来就像荣格那样研究一天昨晚的梦（也真心羡慕这么悠闲的人生啊，哎）。以我们多数人的知识水平也很难单靠自己真的在梦中找出太多的蛛丝马迹。我以前每次想半天都觉得似是而非，硬想的话到后面心里也不是很舒服，反而破坏了梦带来的美好感受。连我这样长期研读荣格派梦理论的人都想不出什么头绪，还可能破坏梦带来的心境。可见梦记不记得住，想不想得起来，最好是顺其自然，在梦和睡眠带来的安宁心境面前，也无需用理智去瞎几把想；

4，这种瞎几把想里面有一种怪力乱神实证派的困扰，代表人物还是我妈。她有次给我打电话，着急地说梦见我出事了，让我小心。我当然没有出任何事。我也梦见过父母发生不好的事，心里很悲伤，但绝对不会以为现实中真的要发生那个事，而是让自己确证对父母的感受；

5，不要用理智去刻意分解梦和她带来的美好心境，最适宜大多数人的做法，应该是在那种安宁、舒适心境的指引下，认真投入去做清醒时候热爱的事。我特别特别享受一觉醒来可以赖在床上看书的感觉，那时梦的余味还没有褪去，在那样的余味中去阅读、进入喜欢的书，可以更快获得更美好、投入的阅读体验；

6，人有时在梦中会碰见让自己兴奋莫名的奇思妙想，希望能尽可能记住，醒来后靠这个奇思妙想震惊世界。实际的结果是，基本没有人能记住具体内容，顶多能想起片段，脱离整个梦境和感觉，后续回想可能索然无味。即使能把那个东西完整拎出来，是不是在清醒的意识世界中真的也让人感觉那么牛逼，这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所以，我对靠梦获取灵感这样的说法也是不置可否，将信将疑。

米兰·昆德拉在《告别圆舞曲》中借一个人物之口说，他痛恨闹钟，因为闹钟会把人从睡眠中暴力叫醒。很难想象一个个暴力叫醒的清晨，会带来舒适、充盈的人生。所以我现在基本不用闹钟，尽量能自然醒最好，如果能自然醒来之后再躺一会想想事，读读书就更好了。每次不得不起床，用现实俗务思维把自己推向劳碌面，有把握现实生存的安全感，但也总有破坏潜意识安宁自在心境的暴殄天物感。从这个角度，我觉得日子就是睡眠、梦、热爱事物和劳作、生存、欲望两端之间的一场拉锯，意识和潜意识、工作和生活之间，还是没有很好地平衡、融合。

但通过梦境，我也高兴地发现了自己的生活今年以来一个特别积极的变动。自从读大学以来，我每年都很少回家。到上海之后，更是一年也就回一次家，待也待不了几天。意识上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有时会梦见父母，具体什么事大多梦过即忘，却很清楚知道多数时候难过、悲伤的感觉。尤其过了三十岁之后，这样的梦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可能年纪轻的人体会不会很深。我有次跟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导演朋友聊到这个事，她也对此感同身受，说自己以前一回家就出去玩，现在回家就待着。这样的梦提示了一些明明白白的问题，我忙起来，不一定能意识到，但潜意识会带着你意识不到的东西跟着你，从未远离。对此，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我这个人有一点好，就是跑得比西方记者，不对，是从来不会为了什么目的去做特别违心的事。很多事情让我难过，我可能不得不做，但我不会无视难过的感觉，让自己变成不难过的人。

今年因为一个积极的生活变动，我跟父母加强了一些联系，也让我对跟父母能有相对更多一点联动的生活有了一些期许。我想我们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跟父母太近，比如像很多上海小姑娘跟爸妈的肉麻联结，我都觉得难以理解甚至不可理喻，但也许我们也不能跟父母太过疏远。然后我惊喜地发现，那样让我悲伤的关于父母的梦，渐渐少了。于是我可以判定，这个变动和决定，是好的，对的。

梦提示的，其实就是最真实，最想成为的自己。更积极一点，它或许可以指引一些行动，不那么积极的，像我这次的转变，它至少可以作一个对已发生事物的判别。又瞄了一眼看完《私密的神话》后的几句读后感，发现看那本书正是在三年前那个潜意识显灵的时候。那时结尾，我还是很喜欢：

想起在刚看过的一部并不十分出色的片子中听来的一句歌词：“人说人生如梦，我说梦如人生。”人生如梦，是重拾离散的灵魂，重新感受和看待人和世界的温柔方式。梦如人生，却是说梦所指示的，才是人生最好的模样。炼金术名言说：“大自然留下的不完满，艺术使之圆满。”梦、神话、艺术，本都是同一个东西，呈现的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而是其应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