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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岁月 ‖和大水牯相处的日子

 唐白甫grpj8q5p 2023-10-12 发布于新疆

生产队岁月 ‖和大水牯相处的日子 

作者:陈子华

一,降服大水牯

1967年仲春,新草如茵,燕子回归时,早稻秧谷下泥了,春耕繁忙。
早饭后,社员们陆续出门,准备上工,院子里开始喧闹,过道上行人多了起来。
“躲开啊——我来了——”,牛棚方向照例传来苍老的呼喊声。人们如临大敌,立即往两边回避,四处乱跑的孩子,被大人抱住。尤其是路上的耕牛,迅速被远远地牵开。
很快,便传来沉重的牛蹄声,紧接着冲出一头健壮威猛大水牯,两只圆鼓鼓的眼睛,一对吓人的牛角。它昂头挺胸,鼻息呼呼,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咚!咚!咚!毫无顾忌地横冲直闯。我的亲伢在后面扛着耙,拽着粗大牛绳,也跟着一路小跑,一边呼喊警示。
这就是大水牯每天的出彩场面。
大水牯是“外来户口”,它的出生地在新宁县境内夫夷河畔。
应该是1965年初夏,一群面如菜色的男人,挑着空箩筐,在老队长带领下,沿夫夷河而下。老队长牵着一头尚未成年的水牯,要以牛犊换粮度荒。可正值青黄不接之时,谁有余粮换牛呢?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
幸好他们找到了我们生产队。胡子队长在头年决算时,以“留足三套早稻种子”为由,多库存了点粮食,以备不时之需。看到骨架强健虎虎生威的小水牯,懂行的老人们眼睛都绿了,一致怂恿胡子队长:“好牛!好牛!”
几经讨价还价,最后用一千斤稻谷交换水牯。把牛绳递到胡子队长手里,新宁队长一脸落寂:“社员们饿着,没法子了,不然,这么好的牛,谁愿卖?”说着,眼圈红了。

胡子队长把牛绳送到我亲娘手里:“把你的黄骟牯调出来给别人看管,今后你就养着新水牯,给别个养大家不放心!”
在我亲伢亲娘的细心照料下,新水牯一天一个样,很快长成了大水牯。第二年开春“开教”,一年之后,成了生产队的特等劳动力。
“特等劳动力”力大无穷,拉犁拖耙,如闲庭胜步。每天从早到响午,丝毫不知疲倦,永远健走如飞。
或许人畜同理:世上很有些稍稍有点能耐或微微得势之人,便放荡不羁,傲慢无礼,甚至心存歹念,欺凌他人。莫非大水牯亦属此类?它脾气暴躁,走路肆无忌惮,全然不懂避让行人,遇到黄牛则一偏头狠狠一角撞过去!要是遇到水牛,非大干一场把对方打败远远赶走不罢休。
尤其要命的是,大水牯只认我亲伢,别人无法驾驭。可是亲伢六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太好。如果让他牵条老牛,慢慢犁田倒还可以,可哪里还有力气整天追着大水牯风驰电掣般耙田?暂时没人能接替,亲伢只好苦苦坚持。
其实队里不少年轻人对大水牯跃跃欲试。能驾驭大水牯,是一种自豪,是一份荣耀。能驾驭大水牯的耙田手,无疑是师傅级的存在!何况,使用大水牯耙田,由于劳动强度大,每天还能多加二分工。每天二分工,相当于“吃国家粮的”多加一级工资,不少人眼热得紧!
胡子队长早就放出话来:谁能奈得何大水牯,今后就归谁用。
一天上午,大伙在大垅里犁耙作业。休息时,胡子队长监考官似的站在高圹处问:有人想试试大水牯吗?
祥吾哥应声而出:我试试!
祥吾哥三十多岁,孔武有力,干活吃得苦,从不偷奸耍滑。他左手从我亲伢手里接过牛绳,右手扶耙,刚喊了声“走”,大水牯一听声音不对,侧头斜瞥,立即暴起,拖着铁耙满田乱绕圈子,根本不听使唤。祥吾哥败下阵来。

说话做事都慢半步的祥烈哥不信邪,接过牛绳大喝一声:“我来!”话刚落音,大水牯头一扬,鼻孔“呼”的一声,哗啦啦,拖着铁耙上了田埂!
大水牯鼻子强硬,不用特殊手法根本拉不住,祥烈哥一个趔趄滑倒在地,松开了牛绳。眼看发怒的大水牯蹦跳着直奔大路,紧跟牛后脚的铁耙,十一根一尺长雪亮的耙齿也蹦跳着!一旦牛腿受伤必然更加疯狂,肯定伤及行人!田野里,远近一片惊呼!说时迟,那时快,亲伢一阵风般窜了上去,“哗——哗——哗……”,连续安抚呼唤,大水牯才慢慢停下来。
午后上工前,人们聚在巷子里,还在心有余悸议论大水牯发飙的惊险。心高气傲的尧西满满过来了,露出一贯的一脸鄙夷:哼!在田垅里怎么奈得它何?要在牛栏里牵出来,牛才听话!
在场的许多人深以为然,点头赞许。然而几个早就有所领教的后生则乐了,一齐挤眉弄眼地鼓噪:满满你去,你去一定成!
尧西满满取了牛绳,雄赳赳而去。
不到一杆烟功夫,尧西满满狼狈而返!他左手托着右手掌,叫唤连声:“哎哟,大症寻的,煮烂牛肉的!哎哟,哎哟……”。他的右手背一片乌紫,已经高高肿起!
原来尧西满满进了牛棚,走到大水牯栏前,朗声宣示:“今日跟我去,听话!”大水牯“呼”了一声,转过身体,扬头朝向栏门。尧西满满心里一喜,伸手去抓牛鼻绳。谁知大水牯猛地头一偏,狠狠一角碰过来!“砰!”牛栏板一阵山响!饶是尧西满满慌忙縮手,还是被重重砸在手背上!
那几个“来事”的后生说出实情:在牛栏里根本抓不到鼻结坨(牛鼻绳结头),手臂都差一点被它撞断了!
大伙面面相觑。

胡子队长眉头紧锁,眼光扫过所有在场劳动力,最后落到了我身上。我点点头,轻轻说:“亲伢您再辛苦十天,我来!”
我表情平淡,心里却在欢雀,在庆幸:上帝关闭了我所有的门,毕竟打开这一页窗!
大水牯的桀骜不驯让人胆战心惊,却也是一个难得的磨练机会!我已经意识到,这一辈子,将会有多少难关等着我。如果连一头牛都驯服不了,今后更大的困难怎么办?别人遇到难题可以绕过去,我不能!我没那个资格,更不是我的性格!我唯有咬着牙关往前冲。
我有办法降服大水牯。亲娘说:对大水牯,不能“蠢”(凶)它,要“糯”(好言相劝)它。
我当即走到田野里,拔了一把青草。回到院子里,进了牛棚,在大水牯栏前站定,对着大水牯套交情:老伙计,你威风凛凛,力大无穷,以后跟我一起好吗?我会好好待你的。说着,分出一半青草递过去,保持手掌不伸进牛栏杆内。大水牯微偏着头,一动不动。发红的眼睛斜视着我。我忽然觉得它的表情很熟悉:冷漠、轻蔑、仇视——好像见过这种德性的面孔。谁呢?那几个“小爬虫”吗?还没想明白,大水牯冷不丁一头撞过来,撞的牛栏轰轰地响!我早扔了草,退到一边。大水牯扬头呼呼喷着鼻息,似乎在警告我:哼!凭你?!
我对着大水牯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你了不起!你是大英雄。服你!
我又把另一半青草递过去:吃吧,这么好的草,嫩脆脆的。我们交朋友吧,别凶我,好吗?
大水牯又是一头撞在栏板上,然后继续红着眼睛盯着我,呼呼地生气。看那样子,它真的发怒了:哼!少来这一套!
就这样,我每天出工收工四次,都给大水牯送去一把青草,跟它说一阵话。我要让它慢慢熟悉我,认出我的形象,听惯我的声音。我驭用的老骟牯就关在不远处,跟大水牯套近乎很方便。

三天后,它火气小了,不再用角撞我,但也不吃我递过去的青草。等我走了,才在地上舔吃。
五天之后,它开始伸出舌头从我手里卷草吃,粗糙的舌头刷着我的手,痒痒的。
第七天,大水牯看到我进了牛棚就站起来,鼻子伸到了栏门边,朝我友好地喷着鼻息。趁它吃草时,我右手轻轻地抓住了鼻结坨(鼻绳结头),左手轻轻抚摸它的下巴,一边无话找话跟它拉家常。大水牯不再反抗,流露出享受、顺从的神态。
第十天,我抓着鼻结坨,轻轻套上了牛绳,左手抓紧牛绳,右手轻轻抽开牛栏板。大水牯小跑着出了牛棚,我带着它在外边逛了一圈,还让它在夫夷河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我也跟着泡进水里,用铁梳给它全身刷遍。大水牯回过头来,舌头直往我脸上舔。牵牛回栏关好,我长舒一口气:成功了!明天,可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第十一天,我把铁耙放在牛棚外方便抓起处,进牛棚给大水牯上了牛绳,抚摸着它的头毛,喃喃地说:老伙计,今天你就正式跟我了。别让我为难!
抽开栏板,大水牯欢快冲出,我小跑着跟上。随手操起一边的铁耙扛在肩上,学着亲伢的样子朝前方大声呼喊:躲开!我来了!快躲开!大水牯来了……

作者简介:陈子华,网名:与山水同乐,邵阳县金称市镇人,生于1948年冬。中学高级英语教师,金称市镇中学校长。爱好文学、摄影、花卉、养蜂。退休后在湘南各地转地养蜂,撰文写诗,聊以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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