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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甲山 || 老家的柴火灶(散文)

 溪云斋 2023-10-15 发布于山东

入斋云映溪    闲坐心悠然



溪云斋·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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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柴火灶

宋甲山

昨夜梦中回到别了二十余年的乡下老家,难以自控地抬首凝望,袅袅炊烟,从被熏黑的烟囱里缓缓升起,盘旋飘散在零乱的黛瓦屋顶上,与天边白云相拥,婀娜多姿,千姿百态,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诱人的烟火气飘香满屋,一如往昔,勾住我的味蕾,牵着我的脚步,我熟门轻路小跑而去……

顷刻,依稀中见着一个身影在厨房灶台前忙碌着,刷里锅(里侧锅,通常用于煮饭等)、放水、淘米烧饭;刷外锅(外侧锅,通常用于炒菜等)、倒油、丢下两条鱼……用铜铲子轻轻拨弄着头尾还鲜活的两条大鲢鱼。她发质黑里夹着少许银丝,挽着圆形发髻,额头光亮,眼角有几道微微细细的皱纹,穿一身深灰色的旧式棉衣,两袖口各卷一道,深色布带子束着大裤脚,脚穿绣花棉鞋,很精神。她一会儿在灶台前忙碌着,一会儿移步到灶台后,侧身弯腰往两灶膛添加柴草,场景似曾相识。哦!是母亲,是母亲在为贺新锅新灶忙鱼肉跳跳。蒸气中夹着柴火的饭菜香味,窜出厨房,先在自家天井半空中打转,后从大门封隙挤出,在幽深的巷道里弥漫。屋顶清风,将袅袅炊烟轻送天际飘向远方,给老家增添了人气和烟火气。一家人品尝着新柴火灶的饭香菜美,其乐融融,幸福满满。 

这新砌的两间柴火灶,是父亲选定适合砌灶的黄道吉日,约请闻名于三村一镇的砌灶高手高师傅砌成的。

听父亲说,高师傅祖居十灶乡高家垛,是高氏砌柴火灶的第五代传承人,后成家立业迁居我们镇。

高师傅砌灶总是精心设计,巧妙利用空间,合理确定高度,匠心施工,用料讲究。他用小青砖、石灰膏砌灶底座、灶身,在适当的高度按放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大铁锅直径二尺二,紧靠厨房南墙窗户,称之为里锅,平时担负着煮饭,烧粥、下(煮)面条、夏天烧洗澡水等事务。小铁锅直径一尺八,按在大铁锅右侧,称它为外锅或尺八锅,用于烧菜、炒菜……两口铁锅一年四季不停,一日三餐必用,使用频率极高。      

我很惊叹高师傅的祖传手艺,在两口铁锅之间,也是在两灶膛中央一前一后架设两只汤罐,就不需再另起炉灶,单独生火烧水,只要将汤罐蓄满水,无论是里锅还是外锅生火烧饭做菜,只要有火,火苗都能窜至汤罐,把水烧开,早晚供一家人洗漱用,三餐后用来洗碗抹筷,洗抹布,甚是清爽。只要不断向汤罐里添加冷水,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热水,真是高明之至,巧妙之极。汤罐上的木质盖,加之灶膛保温,即使寒冬腊月半夜三更回家,汤罐里的水总是热乎乎的,正适合洗脸洗脚,取用方便。也许这就是家的温暖,家的感觉。在两灶膛中央按两只汤罐,充分体现了我国工匠们的聪明才智,想必在人类社会灶具发展史上有这光辉的一页……

木匠师傅选用优质杉木板,按汤罐、铁锅口径,凭手工锯得圆滚滚的,刨得光光的,做成的汤罐盖、锅盖,用大豆油反复搓抹,油光可鉴,是柴火灶上一道普通而醒目的亮点,看着它们心头油然生出暖暖的馨香。

灶台面即两口铁锅,两只汤罐的四周空隙处,用扁砖铺砌,用麻丝包缠边角,用掺和锅底少量黑锅灰的石灰膏反复涂抹、按压,这灶台面青灰色,手摸光光的,滑溜溜的,不沾水,可放置碗、瓢、盆、勺。

用黏土拌和细稻糠涂抹成的灶膛,经久耐烧,不裂缝。

用大青砖砌烟囱、烟拐子(连接多个灶膛出烟口至烟囱的那部分)洁白的灰缝横平竖直,棱角分明。高高的烟拐子上平平整整,可放置祭灶神的香炉、烛台,正上方居中位置可粘贴灶老爷神像,正下方居中位置有灯窝,灯窝分上下两层,上层可放一盏小油灯,下层可放两盒火柴;有小小的观察孔,人坐在灶后灶凳上可看到灶台上的一切。烟囱穿过零乱的黛瓦屋面,耸立在人字形的屋面上,将缕缕炊烟送往天际,像片片云朵在蓝天中盘旋轻舞,这是灶膛里的柴火化成的幽魂在悠闲地游荡着,给老屋增添了几多美丽的神韵。

这新砌的两间柴火灶,由于高师傅传承了古人的智慧,为今人而精心设计,精选用料,匠心施工,外观精美,内部精细。烟道顺,好引火,不费柴,火旺,火焰紧贴锅底转,排烟快,灶膛里燃烧着的火焰,照亮着每一个暗淡的夜晚,温暖着一家人的心。原先那一间柴火灶(只按放一口铁锅),早已完成了它的使命。那时候,只有这新砌的两间柴火灶,才适应我们这中等户一家人的需求。

记得砌新灶那天,母亲一大早就准备好了祭灶神和一家人包括砌灶师傅吃新锅饭的鱼、肉等一大桌菜,这就是前面提及的“新锅新灶鱼肉跳跳”。

新灶砌成,迎来新春佳节。好时大吉,碧空万里,东风随春归,朝阳映春联,老家换新颜,崭新岁月起。烟拐子上、神案上点烛焚香,餐桌上有序摆放着三荤三素“六大碗”……这是苏北水乡人家祭祀祖先、辞旧迎新的传统习俗。逢年过节,灶台面上、餐桌上,一年比一年丰盛的菜肴,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日子的美好。

慢炖、爆炒荤素“六大碗”,是柴火灶两口锅以及两只汤罐共同承担的事务。两灶膛同时点燃柴草,火旺锅热,里锅慢炖杂绘(东北人称:东北炖菜),煲汤,煮陈饭(隔年饭)……依次进行。外锅煮魚、爆炒荤素菜,也不闲着。汤罐里的水开了,哪锅需要就舀到哪锅,只要不断加冷水,就有取之尽用之不竭的热水、开水。厨房内热气腾腾,烟雾缭绕,年味浓浓,充满人间烟火气。

这“六大碗”的掌勺人,自然是母亲。时值严冬,母亲那丰满脸庞挂满了汗珠,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她挥铲颠勺,紧张有序,忙而不乱,一会儿将勺子伸进里锅搅动几圈,尝尝淡咸;一会儿用铲子在口锅翻炒几下,撒点监,滴几滴醋,出锅装盘,再刷锅,倒油……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父亲坐在灶后灶凳上,双手不停地将柴草送进两个灶膛,火苗发出呼啦啦的声响,红彤彤的火焰映照着灶后整个空间,他容光焕发,精神倍增,年轻了许多……

浓浓的饭香、菜味,从两口锅升腾、盘旋、飘散,绕着鼻尖转,让我觉得满是家的烟火味的真实,令人陶醉其中,心驰神往。

逢年过节,家有喜事,来亲到友,大铁锅里炖,小铁锅里炒,各显其能。两灶膛红彤彤的火焰,映照着一家人的笑脸,温暖着一家人的心,老家充满人间烟火气,万事尽可期待。

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两间燃烧着的灶膛,是我儿时的美食天地,它给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白果、花生,蚕豆……丢进灶膛,顷刻,总是带着难以言说的美味蹦出来,我大快朵颐,尽享美味,快乐无比。特别是被灶膛内火苗亲吻过的山芋,剥去炭黑炭黑的外衣,露出黄灿灿的身子,一股焦香扑鼻而来,我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软糯的口感中带着一丝的香甜,沁人心脾,吃得兴起,全然不顾嘴边的一圈黑,一圈黄。多年后,每当想起这事,嘴里就觉得甜丝丝的,香饽饽的,回味无穷。

母亲手擀面条时,我总是紧挨着桌边,踮起脚,两眼盯着母亲那双宽厚有力的手,和面、揉面、擀面,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当一个大面团被擀成薄薄的面皮时,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撕下一块,托在手上到房间翻箱倒柜找出红糖罐,用手指扣出一块,包在面皮里,用手掌拍拍,迅速跑到灶后,点燃一把柴草塞进灶膛,将包着糖的面皮搁在火钳上,伸进灶膛,在火苗上烤。我两眼直盯着灶膛火苗的千变万化,更盯着火钳上的那只饼。一会儿,面皮鼓起,融化的红糖冲破面皮,四处流淌,焦香、甜味交织在一起,冲出灶膛,在鼻尖下打转。我闻着焦香甜味,品尝着柴火烤的糖饼,思绪万千。记忆中,我曾经积赞了三分钱,鼓足勇气,去小街买了一只糖烧饼,总觉得那糖烧饼远远不及我这灶膛里柴火烤的糖饼香而酥脆,甜而爽口......

我常利用灶膛内燃烧着火焰,烤花生蚕豆、烤山芋糖饼……那便是那个时代孩子们仅有的零食了。母亲总是视若未见,从不阻拦,只是反复叮嘱:不要烫到手,不要烧破衣服……我边爽快应允着,边乐陶陶地继续寻找那简单的快乐……儿时的梦是如此美好,美好到不愿醒来。

几声鸟鸣声,把我从美梦中拽回,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偷偷钻进来,洒在我脸上,拨开我朦胧的睡眼,方知两鬓青丝已染霜,曾经的少年已不再年少……

柴火灶是那个年代居家必备品,几乎是生活中唯一的炊具。寻常百姓家,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柴”为首,即为灶所用。炊烟是家的灵魂,不可替代。四季的炊烟,伴随着曾经的欢乐、曾经的母亲呼唤……在我心中留下一份抹不去的记忆,变不了的温馨……

                                          二〇二三年夏   于南京

END

作者简介

宋甲山,1946年生于江苏东台,文学爱好者,中学语文中级教师,现居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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