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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没有为女性留出空间”:从武则天任用酷吏说起

 新用户65571020 2023-10-16 发布于河北

作为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女皇帝,武则天的行为在生前死后都引发了很多争议——不难想象,其中很多不乏是男权世界对她的疯狂污蔑。但有一点,任用酷吏这件事,是其执政经历中的最大污点,是无法回避的一件事。

特务恐怖统治持续了有十五年左右,其中尤以垂拱年间武则天临朝称制时期和武周开国的天授年间最为强势。即使在充满血腥味的中国历史上,这也是和平年月中残酷度非常靠前的十五年,为数不多能与之相比的,恐怕只有朱元璋搞大诰的那些年头了。

刚看完《武则天及其时代》,再结合中国历史上的其他案例,会发现对武则天来说,酷吏几乎是她当时的唯一选择(当然不是说这就是对的,相信各位读者只要有高中以上智力,应该能分清这两点的区别,下面不再强调)。

武则天使用酷吏,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常规的外戚和宦官可用。

每逢大规模的改朝换代,就没有不搞政治大清洗的,大清洗需要执行人去跑腿,填坑需要新萝卜,这些都是人力缺口,得储备很大一支队伍,这支队伍从身份选择上说,优先级一般是:亲人>身边听话的人>疯狗。

当然了,肯定也不是只看身份这条单一维度,还要配合上能力之类的其他诸多标准,最后看是个综合指标。但今天仅仅说这一条线。

这个身份优先级非常容易理解,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白衣黔首都尚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何况官家。在以亲缘,家庭,氏族作为社会最基本维系单位的古代社会,亲人被看做一种最坚固的联合,一种最天然的站队,必然是首选。

亲人要是实在都烂泥糊不上墙或是靠不住了,才考虑亲人的低配版:“身边听话的人”,其实就是忠犬。一般是家里的各类奴才,或是一个体系下的徒子徒孙等。

忠犬不是人,说到底是狗,贵在忠诚好驱使,贱在不能算人,不值得仔细栽培,只能当工具狗用。所以到忠犬这一级,派的活就已经挺脏的了。但要是连忠犬都找不到几只,那真的就只有依靠外面雇来的疯狗了。

疯狗属于雇佣兵,出钱请的打手,和主人之间缺乏培养互信的机会,很难有发自内心的忠诚,属于利益驱动,只认钱,但干得下最脏的活。

对于历朝历代打算夺权的皇后/太后们,这三个层级一般对应的是:外戚-宦官-酷吏。而对于打算夺权的宗室男成员,一般是:自家子弟-宦官-酷吏。

事实上,大清洗时,没人只选一种,一般是三管齐下,保险。自家人再充足也不妨雇几条疯狗,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干脏活。但一般来说,疯狗也不能太多,因为他们确实是最差选择:不可控,副作用巨大,会对体系产生结构性破坏,性价比很低,堪比七伤拳。

除此之外,用完疯狗之后一般还得打疯狗,属于自己的屁股要自己擦,擦屁股可是个令人不愉快的苦活。基于这些原因,疯狗队伍一般不会特别大。

然而很不幸,武则天在大清洗时,主力就是一个巨大的疯狗队伍。如前所说,主要是因为她没有好的外戚和宦官可用。

先跳过外戚说宦官。唐初宦官还没形成势力,这个团体一般要到王朝中后期出现几个小皇帝后才能逐渐得势起来,时机不到位,故对当时的武则天来说,这是个不存在的选项。

但按理说,外戚应该是一个永远存在的选项吧——大凡一个人总该有些亲戚。为什么对她没什么用呢?主要还是因为武家外戚实在,太,太,太,太拉胯了。

最适合外戚的位置,是那些掌握兵权,财权,人事调用权等重大权力的卡脖子岗位。能力再高点,就要想办法挤进三公宰相级队伍里去,获得臣子能拿到的最大的话语权和决策权。

握住重器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花上好些年培养自己人。每个梯队,内内外外都插上,一门势力才算是真的形成了。

但很不幸,武家大部分人对这些都干不好也兴趣不大,他们抢着干的,都是打手,吹鼓手之类的活。

打手吹鼓手的活儿是不少,但那都是给下面梯队的人做的:告状自有言官们去告,吹捧自有礼部的宿儒去敲锣打鼓,组织民众上访自有地方官去折腾,下烂药会有酷吏去下,但武家人就是要抢着做这些!这属于自甘下贱,自己生生给自己跌了两个档位。

以武家的代表人物,武则天的侄子,其临朝称制后,曾经争夺过太子位的武承嗣为例。

此人被武则天直接定位为武家的族长(把他定成武士彟的继承人),也不停把他往高位拉,但武承嗣能力是在太拉胯,“身居要职10余年,除了为武氏争权,卖力地制造舆论,排除异己外,没有什么功绩可言。”

要说实在没功绩也不是没有,最大功绩就是:

“派人在一块白石上镌刻出“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大字,杂以紫石等药物填塞,再花钱从街上雇了一个叫唐同泰的人,让他揣着这块石头来到洛阳献神石。声称这是自己打鱼的时候从洛水里面捞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的主要工作是搞舆论战。前面说了,舆论战有的是更低级的吹鼓手来搞,便宜量大还更专业,轮得到武家族长来搞这个?

强推遭天谴。该族长愣是一度拉上了宰相位,不要以为这个位置很难,武周时期因为长期都在政治换血,当宰相难度大大降低,最低开过五品官当宰相的先例,“从武则天临朝称制算起,用过宰相七十五名,人均任期三个半月。”而武承嗣甚至都没有熬到这个很短的平均值:

“武承嗣做了两个月宰相便被罢相,半年后再度拜相。这一次时间更短,一个月就被踢开。”之后他多次上位又多次下位,实在扶不起来。

前面说了,他唯一还算干成过的活儿就是造舆论。我们看看他另外一次造舆论的成绩。

他想当太子,收买了姑妈身边一大票人,天天吹风,上蹿下跳了很久,都没打动姑妈的心。结果李昭德一个执行官级别的凤阁侍郎,轻轻几句话就能说到姑妈心坎里(李昭德是最早提出“只听过儿女祭祀父母,没听过侄子祭祀姑姑”的人),把他的太子梦打得粉碎。

没过几天,李昭德又来了几句说到心坎里的(“武承嗣又是亲王,又是宰相,这种情况都不用等到你死后,搞不好你还活着时位子就坐不稳”),这回他的宰相位子都没了,归李昭德了。

就连搞舆论,他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事实上,武家两代男人都有点二百五。以下这个例子,今天看来又令人震惊,又哭笑不得:

史载武则天成为皇后之后,给武家的亲戚们都升了官,她母亲杨氏也成了一品命妇代国夫人。杨氏是武士彟的继室,丈夫死后,母女们颇受武家族人欺负,这回终于扬眉吐气。

在武氏家族宴会上,(杨氏)不无得意地说:“你们还记得当年怎么对待我们母女的吗?如今皇后以德报怨赏赐你们荣华富贵,你们有什么话说?”

杨氏本以为到场的武氏家族成员会感恩于她,并为当年之事流泪忏悔。结果让她大失所望,她不但没有找回面子,连里子也搭进去了。

武元庆(武三思之父,武则天同父异母兄)、武惟良(武则天堂兄)听后为之色变,而年纪最长的武惟良起身反驳:“我们能有今日荣耀,因为我们是功臣子弟,不是靠皇后。我们也不稀罕高官厚禄,皇后提拔我们,我们心里惴惴不安,并不以此为荣。

这下好了,到手的官又全部都撤了回来:“武家的叔伯兄弟们正往长安赶(去任职)。可刚到半道上,他们就折回去了,原因是皇帝和皇后不欢迎他们来京城。”

就这种稀碎的政治觉悟,又能干点啥好活,又怎么可能扶得上去啊。

所以在大清洗时期,这些拉胯的外戚们无法从能力上真的把别人挤下去,主要还是靠下烂药。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前期当吹鼓手,后期干脆再下沉一级,直接和酷吏来俊臣搞在了一起。

这就把主业彻底搞偏了:“酷吏主要行使的是检察权,而不是行政大权。也就是说,他们担任的大多是司法方面的官职,入阁拜相的则少之又少,因此不能进入帝国的政治核心,只能别人敲锣,自己耍两套猴拳助助兴。”

大凡有点正经上升路线的,谁愿意干这耍猴的脏活。所以大部分酷吏是从底层提拔,甚至启用了彻底算外邦人的胡人(比如初代酷吏索元礼):“武则天在监察系统大量启用胡人,因此留下“左台胡御史,右台御史胡”的“美谈”。”

武家兄弟作为最不乏正经上升路线的自家人,偏偏要和最算外人的胡人抢活干!!!属于明明有机会当主角,非要去当龙套。

三个选项里,本来就因为忠犬(宦官)的缺位,大概率只能扩充分疯狗队伍。加上外戚烂泥糊不上墙,甚至自己纷纷往疯狗队伍里冲,那留给她的就只有疯狗这唯一选择了。

疯狗是难驾驭,但政治斗争太激烈,时不待我。人人都想手握青冥剑很飘逸地斩敌,但大难临头了手边只有铁锹甚至只有粪叉子,难道就不用了?

有趣的是,侄子变粪叉子,某种意义上又可算她自己亲手造成。

武承嗣武三思等人政治能力差,主要是因为他们在流放中渡过了自己的青春岁月,没有得到足够的培养。

还记得前面那个把武则天母亲气得发抖的家族聚会吗?武家亲戚们拿到的官位还到手就还回去了。之后他们还全都被贬到了偏远地区:

“武元庆被贬为龙州刺史,武元爽(武承嗣之父,同为武则天同父异母兄)被贬为濠州刺史,武惟良被贬为始州刺史。武元庆刚到龙州就死了。”

几年后,在一场带着政治阴谋的宴会上,两位堂兄武惟良和武怀运被拿来当背锅侠,甚至没有经过审问就直接拖下去诛杀了,稀里糊涂做了替死鬼。

受此事影响,武元爽又进一步被从濠州流配到振州(今海南岛),远得不能再远。到振州后不久也死了,“估计也是忧惧而亡”。

作为他们的后代,武承嗣武三思等人,有多年是在流放地甚至监牢里生活,很难得到多么良好的教育,更没有给他们参与政事,锻炼经验的实操机会。也就是说,这些外戚其实并没有当接班人来培养过,能力拉胯也在情理之中。

又过了些年头,武则天完成了从皇后到太后的转变,打算进一步改朝换代了,上位前夕,实在需要人力,加上可能过了这么多年,气也消了,又把侄子们从天南海北找了回来,临时授予重任。

“曾经如罪犯般披枷带锁地一再被驱赶流放,在岭南蛮荒之地号呼哭泣的武家小辈,在得到号令的第一时间,聚集到武则天的麾下。从后来他们各自的表现来看,这些人早已被时间磨去了棱角,失去了尊严。”

也就是说,在严厉的惩罚下,这帮侄子们从人格到能力都彻底给弄废了,成了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流子,不堪重任。

仅凭数年前一顿饭上的话,似乎不足以导致这样严重的后果。武则天对他们有这么大气,主要还是因为作为女性,这帮亲戚们在她的成长期给她吃了太多的苦,让她的气大过了“为自己培养接班人”的紧迫感。

史载贞观九年,武士彟去世。遗孀杨氏已五十七岁,“她的婚姻是由李渊撮合而成,再嫁已无任何可能性。”孤儿寡母毫不意外地立刻就被欺负了:

“武元庆和武元爽,对继母杨氏和她的三个女儿非常不客气。因为三个小姑娘还都没出嫁,按照唐朝的习惯,女儿出嫁的时候是要分割财产的。武元庆和武元爽一想到这儿,不由得对这三个妹妹厌恶起来。

“武氏族人对杨夫人母女百般挑剔,特别是两个堂哥,武惟良和武怀运,对这母女仨的态度极其恶劣。杨氏母女并没有分得多少家产,只得忍气吞声寄居在兄长武元庆的屋檐底下。

不久,武则天的大姐不堪兄长欺侮,匆匆嫁人。”

杨氏也不得不整天吃斋念佛,尽量减少和他人的纠纷。二女儿武则天看出若还继续待在兄长家,自己未来是可预见的黯淡,最后选择进宫当才人搏一搏前途。“(离开家前)十四岁的武则天安慰母亲说:“见天子庸知非福,何须作儿女悲态?””

当年对孤儿寡母的欺压,最后的结果几乎是某种双输:武家第一辈被团灭,第二辈成了没能力的二流子,但武则天也失去了有力的外戚支柱,某种意义上说,这进一步导致了武周朝一代而亡:外戚中挑不出好的继承人。

李昭德和后来的狄仁杰提出的那个“只见过子女祭祀父母,未见过侄子祭祀姑姑”的说法,之所以每次都能狠狠击中她,不是因为字面上的礼法问题(我以前就觉得奇怪,一个给自己立无字碑,不在乎死后评说的人,会在乎死后谁给她上供?),而是因为隐晦地提醒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和她的侄子们,根本没有什么情感基础,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算得上是仇人。没有把仇人拿来当继承人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武家人急着屈尊去当酷吏,一方面固然也是因为能力只配当这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感情基础不够。必须表最忠的心,干脏的活,吠到最大声,才能对这种互信缺失加以弥补和掩盖。

如果在另一个平行宇宙,她和兄弟们的关系良好,甚至到了很亲密的地步,这个问题就会消失,武周朝就有延续到第二代的可能吗?

并不会,在这个平行宇宙里,她又不会为了博一下前程而进宫,会被兄长们早早安排嫁给一户门当户对的妥当人家,成为一个没有名字的贵族妇女,之后波澜壮阔的一切压根就不会开始。

好也不是,不好也是。其实核心还是因为:整个男权系统没有为女性政权,或是女性的向上奋斗,预留出什么顺利空间来。导致这个女性身上任何特质,或是任何经历,最后总会鬼打墙一样碰到某种高压线,给她带来麻烦。而拥有同样特质和经历的男人却并不会。

我们来看下性转一下的对比案例:贵族家庭里死了父亲的遗孤男孩会有什么命运和机会。

一般来说,一个有钱有势的大家族中,某位男性成员病故后,孤儿寡妇的待遇虽然经常也会掉一些(当然也有不掉,甚至还有《红楼梦》里李纨这种不降反升的),但一般都有一套体系来保证其男性后代的教育和上升。因为男人算人,和家族其他男人是紧密的利益共同体,贵族血统的聪明男孩,最起码会被认为是可投资的对象。

但女孩不算人,不被认为有任何投资价值,最好结果也无非是给她找个好婆家赶紧嫁了,一般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教育和发展。

武则天是非常幸运的特殊案例,其父去世时她已经12岁,已获得较好教育。其母“喜欢文史,不善女红”,使她的见识学识又比同龄女孩更好些。大凡其父早去世个几年,或其母的爱好再传统保守点,都是另一个故事了。

同时,男性之间因为有利益共同体这层关系,结盟既有动机也有路径,很顺滑,所以一个家族里,一位男性成员无论处于强势弱势地位,都不大可能和所有人都闹翻,得到所有人的敌视和针对。雍正那么孤家寡人,杀了那么多兄弟,都还有个贴心贴肺的常务副皇帝十三弟呢。

但女性面临的完全是另一种情况。她们无论在娘家婆家,都被看做是外人,丈夫死了活该早点踢出去了事,没人和她有结盟动机。孤儿寡母被全族上上下下每一个人欺负的情况十分很常见,史载武则天的堂兄嫂善氏,作为相对较远的亲戚和地位较低的女性,都大大欺辱过她们母女,其生存状况可见一斑。

在男性的案例里,因为一直存在着结盟投资,也必然存在着反哺沾光。这个被投资的孩子如果后来成器了,那整个家族都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事实上,小半个中国史,就是被这样的故事填满的。但在女性的故事里,一女得道后的结果,就是前面那个尴尬的家族聚会故事。

“我们的官位是来自爸爸而不是来自妹妹”,说起来气冲云霄,但仔细想想,不管来自哪个,不都一样是自己没做啥,躺着沾别人的光?

但是躺着沾爸爸的光,就正义,自然,理直气壮。沾妹妹的光,就难受,自卑,宁可冒着政治风险也要换口径。这不过是因为女性的成就不被认为是成就,而是某种偏门。

也就是说,男全系统上上下下,为一个男人的上升进行了系统化的保障:有人投资,有人护航,连后面投资的收益分配都很明确,并且整套路径都体系化,合法化,道德化。

它甚至还有抗风险设置!能保证一个男孩即使在丧父时,都还能稳稳地在父系家族的这套上升路径内,而父系家族也不会因为偶发和意外失去任何种子选手。可以说整个男权社会就是被这种体系包裹起来,不断强化,生生不息的。

但对于女性,则完全没有这种设置,导致女性哪怕因为一些偶然因素,奇迹般地达成了上升了,也无法成功启动起这一套系统,因为根本就不兼容。她像一个立方体被丢进了圆管道,前进也还是能前进,但在每个环节都磕磕绊绊,总有一个角会碰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如果说武则天遇到的这种“少年受族人欺压,长大了疯狂报复,这报复也反而给自己带来了天大麻烦”的故事,是男权世界的男人不太容易真遇到,但尚可理解的困境,还有一种困境是更专属于女性,男权世界几乎找不到对比案例的困境。

其实在外戚的第二代里,武则天的第一个首选不是哥哥们的孩子,而是她同胞姐妹的孩子,韩国夫人之子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是被当成外戚第一人努力栽培过的,在武承嗣之前,武则天指定的武氏族长是他:

“武则天对这个外甥疼爱有加,将他改为武姓,做了父亲武士彟的后嗣。刚过继时,武则天还是想好好栽培贺兰敏之的,不但让他承袭了武士彟的周国公爵位,还将其擢升为弘文馆学士、左散骑常侍。

贺兰敏之对武则天的器重大为感激,竟叩头谢恩至流血。从此朝夕跟随,“坐为师友,入作腹心”,是武则天最为信任的亲人。

墓志记载贺兰敏之曾任兰台太史、秘书监,从三品,后又迅速攀升至正三品的太子宾客(此时他才20岁,比武承嗣武三思不知道快了多少)···其起点之高、升迁之快,令人惊叹。”

但姑侄俩最后闹翻,导火索是贺兰敏之怀疑武则天杀死了他的母亲和妹妹。武则天上位后,姐姐韩国夫人和侄女魏国夫人也相继与李治有染,大有取而代之之意,极有可能令她深感威胁,于是下了杀手。

在男权世界的性转版里,一个获得了高位的男性,他的兄弟和子侄们,是不大可能急着去取代这位男性的位置的。能力差点的就当沾光的鸡犬,能力好点的,则一般是作为帮手,安排在相应的重要岗位上,一家人形成合力之势。

如果其中真有个把后进,攀爬得更高,真超过了家族中的这位前辈,一般来说,包括这位前辈在内的所有人,都只会更加高兴,欣慰于家族后继有人,获得了更大的安全感。

如前面所说,在这套体系中,家族里的男性是可以轻易地完成稳定的结盟,持续的抱团的,因为系统容得下这么多男性都获得自己的独立价值,实现多赢的结果。

但系统给女性的定位只有依附于男人,依附于同一个男人之间的女性之间大都只能零和博弈,即使是亲姐妹也无法结盟,女性之间没有互助互敬,只有互相提防和倾轧,进而造成残酷的宫廷斗争和伦理悲剧。

在这场伦理悲剧中,武则天又一次遇到了前面说的“女性在这系统里每一步都要碰高压线”:杀伐果断地清除异己,对男性来说是政治生活中的优势策略,怎么做都不会有错。而对女性来说则不是,异己倒是清除了,连带着第一继承人也没了。

武则天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一直就在这种“烟花与祸根永远买一赠一”的古怪里磕磕绊绊。虽然在过去多年里,人们已经无数次地感叹着她多么不容易,多么幸运,又是多么特别。但今天再深究一下她这种立方体掉进圆管道的困境,再感受一下整个系统对她是多么不友好,都还是要一万零一次地感叹:她是多么不容易,多么幸运,多么特别。

同时也更加理解了,为什么武周朝必然一代而亡:

有个亲李的大臣熬到80来岁做了宰相,二张把权臣都得罪光了造成了报复性的反抗,此类等等,都是偶然和微观因素,必然和宏观因素还是:这个男权系统对女性上升空间的最大容量就这么大。它能容纳一个短时间的峰值,并没有从制度上,法理上,道德上,总之无数因素上,留出一个可供女主政权长期存在,代代相传的空间。

哪怕这个史上最奇峰突起的峰值,也很快被系统像清除脓肿一样赶紧消化了:接下来一千多年里对其铺天盖地的污名化;为了防止再出现这样的特例,针对女性执政可能的进一步防范···让之后同样有雄才大略的其他女性,比如刘娥等人,都无法踏出那最后的一步。

过了一千五百年,再看这座高峰,女性们应该能更加理解她当时的各种选择,同时也要有一个明确而清醒的认知:只有从底层彻底地改造系统,为女性的生存和上升定制新的路径和体系,女性们才能获得真正的,持久的成功和自由。否则,无论是任何女性,不管她个人多么强大,只靠自己,她还是会重演一场又一场的磕磕绊绊。

因为那是连武则天都没有逃过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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