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大伯母|庆元

 运河儿女 2023-10-19 发布于江苏

大伯母~


01

大伯母(我称大妈)王氏,实际上比我妈还小好几岁。她出生在南乡一个叫花荡的农村,家境比较殷实,有十几亩良田,还开了一爿小榨油坊。

她二十八岁那年,嫁给大伯父当第三任续弦已是一个老姑娘了。

我对大妈的印象:长脸胖腮、齐颈短髮、高大壮实、不苟言笑、锋芒内敛,挺像一个干粗活的女人。

几年后,她也生了一个女儿叫格子,大概就此隔住,接下来会生个儿子,不过总算有了自己的亲骨肉,大伯虽不能如愿,毕竟也多了一支花。

我妈是个头脑精明灵活、与人为善、不服压制、干练要强的人,对过去的积怨总难以释怀,妯娌关系总有些格格不入。说句公道话,没有往日的不公,也不会有后来孤儿寡母如此的艰难岁月。

前亊不忘,后亊之师。上辈人的恩怨应渐淡化,过去的亊就让它过去,也不必老往心里去,的确,我妈到大妈这一任上相处比前二任好多了。

我记亊中的大妈,给我的感觉还是比较不错的。

大妈每当见到我总会先喊声“少爷”或“相公”。出门去上学她会说,少爷路上要当心啊;天冷了她会嘱咐,相公要多穿的衣服啊;从外地读书回家,她望了望我唠叨一句,相公你比上次瘦多了,不要死用功,要注意息歇呐……显得挺亲热,我也回敬一声“大妈好。” 我妈听多了虽不甚高兴,却也无奈。

大伯去世后,粗手大脚的大妈从南京当帮佣回来了:“相公,我能请你代我向三姨(妹)写封信吗?”声音里显得既恳切而又有些怯生生的,(其实我妈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並不阻止我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亊。) 我说:“可以,小事一桩,小菜一碟。” 按照她所说的内容,我头脑中归纳整理了一下,刷刷刷流水般一篇家书立就,还高声朗读了一下显摆,只听大妈口中啧啧:“少爷,有文化真好,有文化真好!” “又来了又来了,什么相公少爷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不兴这个,我是中学生中学生!你叫我小名或大号就行了,我是你的侄儿!” “好好好,下次改下次改。” 她忙进房内拿出从南京大城市带回来的“洋货” 鸡蛋糕、面包和牛奶糖:“少爷,呃不、相公,少爷相公您尽管吃。” ”不吃不吃,刚才说好的,你怎老不改呢?我妈听到也会生气的。” “好好好……”

02

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地开始了,一霎时人妖颠倒,乱成一锅粥,有问题没问题的、有对头有含糊的、有紧跟有敢闯的、有表现想提拔的……各自都在表演着自己的角色。

我妈将家中仅有的几件瓷器古玩消毁得干干净净,还请宣传队在东山墙上写上“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大幅标语。

终于有一天,大妈前脚刚从南京帮佣回来,后脚居委会姚主任便登门“拜访”:“王XX,家中有“四旧”物品主动上缴,一经发现抄家不贷!明天上午8点准时,你准备好到居委会集中,戴蒲包帽子挂黑牌子游街!” “请问主任啊,我犯了哪条王法违了哪项规定?我就是不去!!” 姚主任不加解释地呵斥道:“别废话,我说你犯法就犯法!” 大妈吓得一夜睡不着觉,天一亮便跑来问我妈:“二奶奶,我们都是一家人,过去老太爷在世,都是开一个店经商守法的,为什么我犯法,你不犯法?要我游街不要你游街?这不明摆着欺侮人吗?” “不知道!” 我妈回得挺干脆,並随手关上了门,也懒得答理她,这也是妈的聪明过人之处。

03

一个衰败的大家庭,矛盾是比较多的,特别在钱财的问题上尤为突出,当初我妈对我说:解放前,仅剩的一点钱都被大房大伯刁钻当家全拿去了,我家二房老实呆子做不了主则一文不名。我不信:同是一娘所生的亲兄弟,老太太怎么能偏心眼,一个望穷一个望富呢?

直到文革后的一天,我妈告诉我:“儿子,你在外地工作不晓得啊,前一段时间大奶奶和前头大姑娘闹得狠呢。” “为啥?” “为钱呗。”

大妈和大姑娘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气得把一只空空如也的皮箱往街中心一放,掀开箱盖;一只小口大肚坛子往旁边一顿(音),敞着坛子口,怒气冲冲地大喊:“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大家来看看,这一箱一坛的洋钱(银元),我这次从南京回来就不见了,不是大瘟丫头拿的是谁拿的?”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鼻涕呼天抢地地坐了下来。

有谁能说句公正话,又有谁能知道究里呢?

大丫头混世出道早,人缘好,是很来丝的一个女强人。

围观者叽叽咕咕的不少,大声说话的不多,一中年妇女憋不住喊道:我们经理才不是这号人呢,她现在过得好,都是自己苦干奋斗出来的,有附和者应道:是啊是啊是啊……。

我倒弄不明白:难道是子虚烏有?难道是大妈蓄意栽害?难道这万把块大洋长翅膀飞了?难道堂姐一丁点也不留给继孤寡母女?难道我家吃菜喝粥活该,她家鸡鸭鱼肉不断是天上掉的钱?

唉,都是钱这个东西闹的,也是不能正确处理前后关係造成的,不就万把大洋的事,有多大说项,闹得满城风雨。

我劝我妈:“清官难断家务亊。管它有没有,我们只管过好我们自己安稳的穷日子。”

我妈手中抱着孙子,看着身旁站立的孙女连连点头,双眼中透着喜悦的光芒。

……

大妈的女儿和派出所徐所长的儿子结婚后,总算给她添了一个大头大脸活泼可爱的外孙子,她成天忙碌着並高兴着。

福兮禍所伏。大妈的女儿得了抑郁症死了,而且死在南京长江大桥不远处的江水边。

大妈得了脑溢血,在一个寂静的黑夜里孤独地死在了暖屋。

每当我想起大妈,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她那带南乡花荡口音的、令我讨厌的“少爷相公,相公少爷”的喊声……

最近精选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