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安徽无为）戴启文 摄影 / （安徽无为）李珑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无为市的襄安古镇老街依然空荡荡的。 先是统一馄饨店不紧不慢地开了店门，对面的元宝米饺店、抗日春卷店，也跟着不紧不慢地开门了。店家打着哈欠舒展着庸倦的身子，他们先起灶，再扫地抹桌。有食客来问什么时候能吃到？店家笑着说：“慌什么？”依然不紧不慢地收拾。 氤氲的雾气笼罩着春日的皖江平原，笼罩着千年古镇襄安的街道。白雾深处，是长江和永安河起伏的波浪，是鼻息一般隐隐约约的涛声…… 曾经辐射皖江几百里的水陆码头，无为市的第一大镇，如今便如一个老妇人，她的容颜已经比不过高楼林立的市区，她的腿脚已经比不过拥有高速路出口的集镇，她的腰身也已经比不过那些山乡新景。看惯了潮起潮落的她依然静静地坐在濒江临河的水岸，面对云卷云舒，等待着自己慢慢变得更老。 历史上，襄安镇曾是秦汉古县的县治。东汉末年的周瑜在此留下足迹；两晋和南北朝，襄安进入国史；隋朝的襄安人陈稜，曾经率领战舰进驻台湾，被誉为台湾的“开山之祖”；唐初的襄安县，管辖如今皖中两座城市的大片土地……世易时移，现在的襄安，除了保有历经沧桑的容颜，只剩下历经沧桑的记忆了。 浓雾里，唐朝的古井静立在襄安的白鹤观里，清末李鸿章家的仓房已经倒廊磕壁。街道两边多是当代风格装饰的店铺，零星保存着几幢青砖小瓦的徽派建筑，还残留着一幢民国时期用青砖砌成的欧式建筑。 一辆小轿车停到统一馄饨店旁边，下来几个人，先到元宝米饺店看看，又到抗日春卷店走走……有店家招呼他们：“你们吃早点吧？还早呢！先到粮站那里去转转吧。” “粮站有什么好看的？”来人不解地问。 “你知道吧，美国有个美孚石油公司，早在抗战前，我们襄安也有个中孚石油公司，所以我们襄安早就用上煤油灯了。那个粮站过去叫做土楼，就是中孚石油公司的楼房。抗战时期，老板金笑侬竟然独自一人跑去参加了革命，他的名字还被印上了无为县兑换券。老板的名字被印到钱币上，全国都少见，现在上海拍卖呢。”  店家说完，停了一下，接着又说：“时间还早，你们还可以到王前故居去看看。” “王前又是什么人啊？” “王前可是我们襄安的大名人啊！你在网上搜搜看吧。王前的前，是前进的前啊。” 店家懒得再理会顾客的疑问，忙起自己的活来。他的店里，几个帮手已经把蟹黄剔出来，把虾仁择出来，把新割的香菜洗净再切成末，把带着温热的瘦猪肉切成丁，正把蟹黄、虾仁、肉丁和香菜放到藕粉里干拌。 又有人来问，米饺好了吗？店家哼了声：“好饭不怕晚。”点火热油，又揪过一团烫过的米面，擀出巴掌大的米面皮。有人接过白白的面皮，放入馅料，包出银元宝一样的饺子。 统一馄饨店的炖骨头汤已经开了，热气飘出来，笼住了几家店面。热气中，统一馄饨店里传出声音：“说过的，搅肉机搅的肉，不能做馄饨馅的。必须用刀剔掉筋绊，剁得细密细密的，碾在手指上如油脂才中。”又说：“必须按老法子，馅肉里放藕粉，不能放山芋粉，也不能放味精的。” 听说，统一馄饨店的内室，供奉着台湾“开山始祖”陈稜像。有陈姓客人来店，向陈稜像敬奉一炷香，店家便认为是宗亲来访，就不收钱。值得欣赏的是，统一馄饨店的店家捞馄饨的动作，只见他左手拿起一只青瓷碗，右手抓一把香菜掷进，再揪一撮碎葱掷进；右手跟着用笊篱捞出馄饨倒进碗里，左手端着青瓷碗来回晃动；右手再舀起两勺骨头汤浇到碗里，左手放下青瓷碗，回头招呼道“别烫着”，左手又拿起一只青瓷碗来…… 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零星还有几辆外市、外省的轿车，人们络绎不绝地汇聚到这几家早点铺里。抗日春卷店的春卷下锅了，元宝米饺店的米饺也跟着下了锅……襄安古镇的庸懒倦怠消失了，油锅里的激情澎湃，食物对味蕾的召唤，激活了人们的食欲，让大家瞬间快乐起来。 金黄焦嫩的春卷出锅了，第一次品尝的人被汁水烫得嘴角直歪。吃到兴头上的食客故意打趣，说别人家的春卷馅薄薄的，不烫嘴的。店家正用笊篱翻春卷，笑着解释说：“当年叶挺将军陪同美国记者史沫特莱来襄安宣传抗战，我太爷爷特意把春卷的薄馅改成厚馅的。” “那时候就有'抗日春卷’这个招牌呀？”食客打趣店家。 听了这话，抗日春卷店的店家收了笑容，严肃地说：“那时，我太爷爷把春卷馅包得满满的，说是吃了顶饿，让新四军好打鬼子。叶挺将军咬一口，烫嘴了，他说春卷有汤有汁，他还是第一次吃到，称赞我家春卷是抗日春卷呢。” 元宝米饺店里，一个当地人正给几个外地客人介绍襄安米饺的来历。说当年襄安街面车水马龙，店家学着水饺的做法，改麦面皮为米面皮包饺子。米饺放到水里会散的，他们就把米饺放到油锅里炸，炸出金元宝一样的米饺来。民国美女作家张爱玲来过襄安，晚年时她写文章还称赞襄安米饺是“金元宝”“大弯腰”呢！ 尝过襄安的馄饨、米饺和春卷，再到襄安老街四处转转，买了些绿豆糕和酥糖带走。外地客人心有不甘，又问：“襄安是千年古镇，它古在哪里呢？”朋友笑着回答：“襄安的古，都被你吃到肚子里带走了。” 众人哈哈笑起来。是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古镇襄安的气韵，已经幻化成有着浓郁地方特色的小吃了，被远远近近的人们惦记着。 太阳出山了，霞光映照着襄安的老街小巷，映照着襄安的高楼新店。淋浴着金色阳光的古镇襄安被高铁、高速丢在了江湾、河湾。可是她似乎并不太在意，就像这襄安的早晨，慢慢悠悠，从从容容。 本文刊登于《格调》杂志2023年8月刊。 BOO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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