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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歌|白色眼睑下漫出来的歌

 无尽对话 2023-10-20 发布于上海

Hi~

/第180

/很多年,我一直在现代诗的门口绕过,却从来都没有进入。这个夏天,我决定做点新尝试,切开紧闭的眼睑,从巴勃罗·聂鲁达《漫歌》开始读。

《漫歌》很厚,中译本有700多页。我以每天至少10页的速度翻阅,对没什么感觉的篇目轻松略过,在兴味发生的地方停留、重复、涂抹,两个月下来,我也可以说,我读完《漫歌》了。

仅以此文记录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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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杯

图源:文学报

酒和杯是《漫歌》的motif。

葡萄酒、红酒、苦酒、美酒、酒浆、雪莉酒……玫瑰花像酒杯,花蕊的芳香沁入酒杯,苦涩的酒杯,水域的空洞如同酒杯,天空像杯子……《漫歌》中到处都是酒和酒杯的意象。

《葡萄酒颂》图源:智利国家旅游

直至用鲜血注满酒杯,从酒杯流出一条河,一直流淌到整个美洲静悄悄的海岸”,感觉地球就是一个椭圆的酒杯,盛着满满的、但不会溢出去的酒,神在远方注视着,并不急于伸手,等着他们举起的酒杯太多了。

《生命的源起》,读到“一切都曾在你的躯体里搏动”时,我开始期待“酒杯”的出现,当“生命的酒杯”真的在眼前时,我有一种在音乐开头听到喜欢的旋律,在后半程一直等它复现,终于被盖章的狂喜。

酒杯有杯子的形态,又和酒的味道紧密联系在一起。在聂鲁达的笔下,酒是欢庆,是慰藉,是生命的甘甜或苦涩,情感的层次与激烈。

聂鲁达有多爱喝酒呢?《巴黎评论》的访谈有描述:“葡萄酒永远是智利的。其中一个陶瓷酒罐形状像鸟,倒酒的时候会唱歌。”

聂鲁达还说:“在智利喝到不好的酒还挺难的。”如今,不少智利酒广告还能看到这位诗人的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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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睑

接下来聊聊“眼睑”。

不知道西语中的眼睑是否有特别的意涵,它频繁地在《漫歌》出现:花朵、鸟儿、黑夜、血液、风,墨西哥的眼睑,所有森林的眼睑,玫瑰是红色眼睑的酒杯,港口“是那完美的欢愉,没有眼睑”……

为什么是眼睑?

我寻思着,眼睑的在场预设了眼睛的存在,当诗人写眼睑时,他也在说眼睛,提醒我们眼睛可能随时被蒙上。当我把眼睛安在风、花、血、夜、森林上的时候,感受到一阵审美的颤栗。

如果花儿、黑夜、血液……有眼睑,它们就有眼睛,它们是大地上的目击者。

聂鲁达的书桌

大丽花诉说,青草吞噬天空,风中的玉米牙齿发黄,头发稀疏,赫塔·米勒“每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赫塔也好,聂鲁达也好,风、花、血、夜、玫瑰、森林是事物,也是词语,眨巴着眼睛。

词语的眼睛有美丽的眼睑。还有别的眼睑蒙上很多双眼睛,诗人注视并记录这一切。诗人的眼睛,也在逃脱更大的白色眼睑的锁闭。

这种白,是白色失明症的白,白色象棋国王的白,菩提花的白,雪的白,诗歌是从白色眼睑下漫出来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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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苹果

我也注意到了苹果和玉米。

玉米是庄稼,是生活的日常,《漫歌》中我印象最深的组合是“玉米脱粒”,一般用于表达死亡:一个个无辜者被屠杀,就像玉米从玉米棒子上脱粒。

面包、酵母、面粉也经常现身,“你就是面包,是人民的面包”,“像面粉一样微笑,进入面包的宁静”,面包与饥饿、死亡相对,朴实,安静,抚慰人心。

有趣的是,早些年,我听到很多女性用“面包”代指卫生巾,面包和面包大不同。

《漫歌》有时候散发苹果的香气。

安藤忠雄用青苹果表示青春,人称混凝土诗人;聂鲁达的苹果也有健康、青春的寓意,“喷香而浑圆的苹果”,也许只有这样的苹果,当年才能诱惑亚当和夏娃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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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

诗人频繁地使用他的手。

他将手伸进血液中,血泊、胸怀,岩石中,各种各样的地方。“伸手”是触摸,经历,表达生活的途径;但又不同于抚触,不是试探,不是感知,“伸手”有一种明显的侵略性,异质感。

他偶尔也使用“插入”一词:“地球尽头的夜幕之中,我看到了斗争中的木板,我在狂风中点燃了灯盏,我把双手深深插入南极光秃的春天。”

“春天”是希望,是生机,是生活中美好难忘的经历,诗人双手“插入”南极光秃秃的春天,是感受南极的冰冷与孤寂?还是想给南极传输能量,让青草长出来,鲜花开出来,让蝴蝶流连?

聂鲁达用双手赚到的客厅

在诗中,“我”是一个豪气、被夸大的主体,“南极”是一个被动、被缩小,甚至被征服的客体,不然,以人类的双手,给南极挠胳肢窝南极根本都不会觉得痒,谈何“深深插入”。

聂鲁达在访谈中说:“有一次我的一根手指骨折了……”

哈哈哈哈……这里有一些合理的推断。

聂鲁达觉得他的诗最好的译本是意大利语,英语和法语的音韵、词序、色彩、词语的分量都不相通,“我的诗歌逃走了,什么也不剩下”。

汉语和西语差异更大,我读到的剩下多少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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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聂鲁达和伴侣长眠之地

诗歌曾是一个国度的信仰。

聂鲁达信奉共产主义,《漫歌》有直接的证据。他在诗中为无辜死难者、抗争死难者立传,记录战乱爆发后民众生活的悲惨,他本人流亡的经历,民众样对他、诗歌的保护,“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中”。

聂鲁达面朝大海的房子

巴勃罗·聂鲁达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房子的天花板上,每一根木头横梁上都有木匠根据聂鲁达的手迹刻下的他死去朋友的名字。

当被问到“你念诗的时候人们是怎样回应的”时,聂鲁达说:“他们用一种非常情绪化的方式爱着我……我有个特别的随从会保护我,因为群众会涌上来。”

聂鲁达收集的酒瓶船

我比较喜欢的情节是一对前度恋人,为了保护诗人重新聚在一起,三个人在黑夜中形成一个小小的城堡。可以看到,诗歌与自由、平等、民族、解放紧密相连,为了它,爱情的芥蒂可以暂时抛弃。

在诗歌的国度,人们也在夹缝中感受到自由的风。

读诗是美妙的体验。

翻阅诗歌时,我想到香菱学诗,一个“有命无运”的女子,半生流落泥沼,在男人出差时,她向认识的女诗人学别人写的诗,写她自己的诗。

不翻阅诗歌时,我留意诗对我的影响。有一天,我注视着一个手机支架,一个长方块的底座上一条鲸,心想方形太丑了,因为在我看来,鲸是圆形大海的中心,大海是圆而不是方。这是诗的馈赠。

涨潮《幽梦影》提到,“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是大概的说法。任何时候,诗歌都可以是我们的陪伴,我个人习惯早上或晚上读。

读诗的时候,我们在躲开白色的眼睑,与一双凝视过世间万物的眼睛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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