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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51)梅插金瓶:西门庆收春梅【第十回(四)】

 肃苑扫痕 2023-10-23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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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大家好,我是扫痕。上一期,妻妾玩赏芙蓉亭,期间李瓶儿派人来送礼,话题转移到李瓶儿身上,作者跳出来为我们介绍了一下李瓶儿和花子虚的情况。故事继续。

且说当日西门庆率同妻妾,阖家欢乐,在芙蓉亭上饮酒,至晚方散。归来潘金莲房中,已有半酣,乘着酒兴,要和金莲云雨。潘金莲一见西门庆眼神,连忙熏香打铺,和他解衣上床。

一切准备妥当,眼看着就是一场狂风暴雨。诶,西门庆坐在床上却不动作,他用眼神扫了一眼潘金莲,嘴角露出笑意。这是何意?原来这西门庆知道潘金莲有口绝活,那便是品得天下第一把好箫。于是,此刻他坐在青纱帐内,令金莲马爬在身边,双手轻笼金钏,捧着那话,往口里吞放。

(这个场景里有一个动作很有意思,就是“轻笼金钏”,金钏是手镯,潘金莲趴着伺候西门庆,她的动作是推了推手镯然后才开始工作的,这个动作总感觉像是“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意思,哈哈,我很粗俗,专门破唯美。)

潘金莲在干活,西门庆也不能闲着呀。他优哉游哉地低着头欣赏金莲的技术,那金莲鼓着腮帮子呜咂良久,弄得西门庆性欲倍增,在这节骨眼上,只听西门庆喊了声春梅,让她进来递茶。【旁批:未必无心。】

潘金莲见西门庆喊春梅,生怕丫头进来看到自己此时模样,便赶紧把床帐放了下来。西门庆说:“怕怎么的?隔壁花二哥房里倒有两个好丫头。今日送花来的,是小丫头;还有一个大丫头,也有春梅年纪,也是花二哥收用过了。每次她娘在门口站立,【旁批:不丢开,写出贪心。】她跟出来,却是生得好模样儿。谁知这花二哥年纪小小的,屋里这般会用人!”【眉批:牵枝扯叶,语语含,却语语露,何物文人,摹写至此。】

(西门庆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明示。注意这里出现的两句批语,我们都知道西门庆此时心里想的是收用春梅,他借隔壁花子虚来说事,说李瓶儿身边有两个面貌绝美的丫头,由后文得知这两个丫头一个是迎春一个是绣春。其中那个大丫头迎春和春梅一般年纪,已经被花子虚收用了。西门庆原话说的是“也是花二哥收用过了”,这个“也”字和上一期吴月娘说的“又”字一样,字里都藏着心思。值得思考的是,西门庆提到一个画面,我们可以理解为一个特写镜头,那就是:李瓶儿站在门口,大丫头迎春跟在李瓶儿身边,这一幕被西门庆看到了。大家可以在脑海里想想这个画面,他现在说迎春生得好模样,那么,李瓶儿咋样呢?

这个特写镜头非常重要。因为我们要思考李瓶儿为何要在大门口站着,试问,吴月娘会到大门口站着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吗?吴月娘绝对不会这样做,谁会呢?潘金莲会。潘金莲以前对婚姻不满的时候,就曾站在门口嗑瓜子露小脚。当时潘金莲的情况是心有不甘且孤独寂寞,同理,现在李瓶儿反常的站在大门口,多多少少应该也有点心有不甘和孤独寂寞的情绪。为何会这样?因为花子虚留恋烟花,经常三五天不回家呀。

李瓶儿的情况挖出来了,那么西门庆的情况呢?西门庆和花子虚是拜把子兄弟,你把兄弟的媳妇孤独寂寞,在门口站着,主仆俩一个赛一个的美貌,你若是君子应该目不斜视呀,可你非但不走开,竟还仔细瞧清楚了这对主仆的面貌风情。

而且,这种情况不止发生了一次。

我就想说,大家觉得西门庆是在和迎春抛媚眼吗?当然不是。一个丫鬟而已,她再漂亮也是一个丫鬟。他真正关注的是深闺寂寞的富婆李瓶儿。

很多人都承认西门庆和潘金莲的偷情过程很刺激很有味道,暧昧满满,其实西门庆和李瓶儿的偷情过程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我的一家之言哈。西门庆和潘金莲的偷情期表现总的来说太猴急了,从叉竿打头到云雨入港不过就几天的工夫,何况中间还有个老王婆穿针引线,我个人觉得他们猫捉老鼠的游戏玩的不够到位,大白话来讲就是暧昧期太短,韵味少了一半。不过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那段情节不是笑笑生原创,挨光入港十步操作法太有名了,不好大做修改。也许笑笑生和我的感受一样,也觉得潘金莲的故事韵味不足、意犹未尽,因此他特地安排了李瓶儿的故事来补足这个暧昧期。他写李瓶儿和西门庆的暧昧期偏隐晦一些,但绝不难懂。只要大家稍微停下来想想这个过程,就能串联起来了。

好了,就让潘金莲和西门庆先光屁股晾着,我要开脑洞总结一下李瓶儿夫妇和吴月娘夫妇的交集点啦。大家仔细听、注意在脑海里幻想画面。

1去年七八月份,李瓶儿和花子虚跟随花太监搬到了清河县,和西门庆做了邻居。西门庆和吴月娘同时都注意到了隔壁这一大家子的情况,依稀觉出些不正常的猫腻,这指的是花太监和李瓶儿的关系。十月份,西门庆和花子虚等人结拜为异姓十兄弟,男主人间的来往开始变多,西门庆从花子虚嘴里知悉了李瓶儿的一些过往情况。

2今年六月份,花太监一命呜呼。在坟头上,吴月娘和李瓶儿打了次照面,吴月娘看到了传闻中的和叔公有一腿的李瓶儿,觉得她长得很漂亮,性格看起来也不错。不过,因为李瓶儿和花太监的奇葩关系,吴月娘并不想和李瓶儿有交集,所以在李瓶儿频频示好的情况下,吴月娘选择不回礼。

3花太监死后,花子虚同时获得了财富自由和人身自由,再也没人管着他了,再也没人压抑他了。他开始留恋烟花之地,一堆帮闲跟着他混吃混喝,他不愿意回家面对李瓶儿。李瓶儿本以为花太监死了自己的日子能迎来光明,没想到事与愿违,原来她和花子虚不可能成为正常夫妻,谁也没办法忘记花太监曾经的存在。于是,在花子虚的放纵中,李瓶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4西门庆等十兄弟经常凑在一起吃喝玩乐,时间长了,西门庆对花子虚家的情况摸得更加清楚了,他知道李瓶儿手里有钱,知道花子虚经常冷落李瓶儿,他的心思开始活泛,模模糊糊有了些不道德的想法,或者叫好奇心。

5自从有了不道德的想法,或者是单纯的好奇心,西门庆开始有意无意的留意花府的情况。因着两家是邻居,西门庆便总有机会往花府的方向看,看着看着,有一天他看到了站在花府大门里面的李瓶儿,也注意到了李瓶儿身边站着的漂亮丫鬟。等到再一次兄弟聚会,西门庆试探着问丫鬟的事情,这才知道对方叫迎春,已被花子虚收用过了。从此以后,西门庆经常能看到李瓶儿主仆在门里站着,有时候对方眼神闪躲,有时候不闪躲,但两人并没说话。

6李瓶儿在等待中、在孤独寂寞中渐渐心灰意冷,她有时候会来到门口站着,她不是真的站在大门口,而是站在门里边的台基上,有人过来她就隐到门后面去,没人的时候她就往门外看。有一天她看到了同样在看她的西门庆。西门庆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李瓶儿一见倾心。她发现这位隔壁男主人竟毫不躲避,反而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看的她只能关上大门,次数多了,有时候她也会直视西门庆。后来,李瓶儿对西门庆产生了兴趣,她开始有意结交西门庆的老婆吴月娘,时常打着街坊邻居和谐相处的名头派心腹丫头绣春和小厮去给隔壁送东西,回来绣春把在西门府的所见所闻都跟李瓶儿描述一遍,李瓶儿见吴月娘从不会礼,就知道是花太监的缘故。她觉得吴月娘不太好相与,好在西门庆看起来不受花太监影响,每次看到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真诚和炽热。

7西门庆自从把春梅从吴月娘房里调到潘金莲的屋里,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收用春梅的事儿,偶尔在门外见到李瓶儿和迎春这对主仆,他就觉得花子虚真有眼无珠,放着家里这么好的女人不疼,偏要花钱去外面,大傻蛋一个。每每晚上办事,他看着金莲,想着外屋的春梅,到最后又会想到隔壁的李瓶儿主仆,真是心痒难耐呀。不行呐,好女人都得划拉到自己手里才行,寻找机会吧,春梅这边好说,潘金莲不敢不听话,至于李瓶儿,她不再回避我的眼神,有戏。不过短时间顾不上她了,先搞定春梅再说吧。

脑洞结束,让光屁股的两个人继续动起来哈。) 

潘金莲听西门庆如此说,瞅了他一眼,说:“怪行货子,我不好骂你,你心里要收这个丫头,【旁批:解心人。】收她便是了,如何远打周折,指山说磨,拿人家来比奴。奴不是那样人,也犯不着阻着你,她又不是我的丫头!既然这样,明天我往后边坐一坐,给你腾个空儿,你在屋里把她叫过来,收她就罢了。”【眉批:金莲亦有心抬举春梅,故一说便肯。】【张竹坡眉批:本为春梅定情却能使瓶儿情事活跳,一笔作无数笔用。不知是借瓶儿出春梅,不知是写春梅映瓶儿,妙绝。】

(潘金莲聪明呀,聪明的人懂得审时度势。眉批说因为潘金莲本来就有心抬举春梅,所以一说便肯。我倒是觉得潘金莲不一定有心抬举春梅,只不过春梅从今往后是她的丫头了,看起来既伶俐又听话,既然西门庆有心收她,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吧。如果潘金莲此时嫁入西门府两三年了,没有所出,出于对自己在西门府的地位考量,想抬举春梅还说得过去,现在的潘金莲风头正盛呀,吴月娘对她好,孟玉楼跟她玩,西门庆宠爱她,几乎夜夜留宿,可以说西门府里有权势的人都站在她这边,她现在是没有地位焦虑的。只是因为潘金莲聪明,她知道她今天的地位全赖西门庆的宠爱,因此,她必须要笼络住西门庆的心,不得不做个知冷知热贴心贴肺的解语花。

纵观潘金莲在西门府的升级打怪过程,她前期走的路线一直都是“解语花”路线,再加上她本身自带的无双样貌和出色才艺,小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西门庆听了,眉开眼笑,欢喜着说:“我的儿,你会这般解趣,叫我怎能不你!”

(西门庆就吃这套,我说过了,对于他这种有钱有闲有权有貌的男人来说,性资源一直都很充裕,他根本不缺跟他困觉的女人,他缺的是感情上的被需要和感情上的回应与理解。)

经过一番交谈,二人说得情投意洽,更觉美爱无加。这一晚,等潘金莲慢慢品过了箫,西门庆方才抱头交股而眠。这正是:

自有内事迎郎意,殷勤快把紫箫吹。

此事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纱帐香飘兰麝,娥眉惯把箫吹。雪莹玉体透房帏,禁不住魂飞魄碎。

玉腕款笼金钏,两情如醉如痴。才郎情动嘱奴知,慢慢多咂一会儿。

第二天,这潘金莲果然如昨晚所言,找个空儿,往孟玉楼房里去了。那西门庆把春梅叫到屋里,遂收用了这妮子。这正是:

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

(有人说这两句诗暗示春梅是处|女,扫痕觉得春梅是处|女的判定不在于这里的诗词暗示,而是十几岁的小女孩理论上本来就该是处|女。花朵绽放这是一种对男女性|爱的惯常描写手法,连着后面的杨柳腰,这些都是惯常用语,并不独特。比如《西厢记》里就有一句“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折,露滴牡丹开。

《西厢记》片段

笑笑生写西门庆和春梅云雨从没有铺展过情节,这里面有诸多因素考量。有人说是春梅身上有贵气,写的太直白会冲淡这份贵气,有人说春梅是后二十回的女性主角,前八十回不宜提前过多渲染她的淫行...反正有很多说法,我个人觉得,作者之所以不把云雨笔墨用在春梅身上,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春梅的身上有女儿的影子,对,就是女儿,西门庆对她更多是宠,而不是爱。这对主仆之间根本没有男女感情。我们都知道西门庆是有女儿的,叫西门大姐,不过西门大姐和西门庆的关系挺别扭,在西门大姐身上反而体现不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宠爱。西门庆作为一个有儿有女的正常男性,作者不能不写他父性的一面。每每西门庆待在潘金莲这边,大门一关,那场景很像是一家人。我在阅读文本时,总是会把春梅当做一个傲娇有脾气的庶出小姐来看待,这种阅读视角非常有意思。潘金莲宠着她,西门庆就更不用说了,府里其他下人也都是当她小姐一般看待,甚至后面还有人说过这件事,抱怨西门庆把春梅惯得无法无天,比西门大姐还像西门大姐。接下来,我给大家学一下第七十五回的片段,大家提前感受一下春梅在西门府的“假丫鬟真小姐”身份。

就说春梅和迎春以及奶妈如意儿,还有潘姥姥在前边潘金莲屋里吃酒,有一个唱歌的郁大姐在旁边伺候着。后边正房吴月娘屋里也有一堆人,包括吴月娘的娘家大妗子、西门大姐、三个尼姑,还有玉箫,这堆人在听一个瞎眼睛的歌手申二姐唱歌。记好了,这是两拨人在两处地方,每处地方都有一个唱歌的歌手陪着。事情是这样发展的:庞春梅在前边喝酒喝嗨了,提议把吴月娘屋里的申二姐叫过来唱歌,迎春本来想让绣春去叫,怎奈有一个叫春鸿的小厮跑过来拱火,说他去叫。春梅对这个春鸿说:“贼小蛮囚儿,你原来今日没跟轿子去。”(从这里开始,咱们大家注意体会春梅说话时的用词用语,感受她的神态气势,看看这些话是不是一个丫鬟该说的话。)

春鸿说:“爹派王经去了,留我看家。”

春梅说:“贼小蛮囚儿,看你冻的那腔儿,还不寻到这屋里来烘火。”因叫迎春:“你倒半杯酒给他吃。”又分付春鸿:“你吃完,替我后边把申二姐叫来。就说我要她唱曲儿给姥姥听。”(看春梅这说话的口气,俨然就是女主范儿呀,支派这个,支派那个,别人也都听她的。如果只是下人听话也就罢了,关键是主子阶层的人也不敢惹她。)

春鸿喝完酒到后边去叫申二姐,这会儿申二姐正陪着一屋子人喝茶。春鸿掀帘子进屋,叫:“申二姐,你来,俺大姑娘前边叫你唱个曲儿给她听去哩。”

申二姐说:“你大姑娘在这里,又有个大姑娘出来了?”(大姑娘就是小姐的意思,申二姐的意思是说,西门小姐不是就在这儿吗?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小姐?)

春鸿说:“是俺前边春梅姑娘叫你。”

申二姐说:“你春梅姑娘她稀罕怎的,也来叫我?有郁大姐在那里,也是一样。我这里唱给大妗奶奶听哩。”(申二姐没摸透西门府的情况,她以为一个家庭当然是大老婆这边最尊贵了,最受宠的当然是西门大姐了,至于什么春梅、秋梅,谁有空搭理她呀。其实申二姐的想法是正常的想法,只不过正常不代表正确。)

大妗子说:“也罢,申二姐,你去走走再来。”(大妗子可是吴月娘的娘家嫂子,是长辈,也是客人,地位不一般,此时大妗子在打圆场,也是给春梅面子。)

可是,申二姐坐着不动弹。

春鸿一看这架势,忙跑回去对春梅说:“我叫她,她不来哩。”

春梅说:“你说我叫她,她就来了。”(这口气,真大呀。)

春鸿这时添油加醋了,他说:“我说前边大姑娘叫你,她意思不动,说这是大姑娘,哪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我说是春梅姑娘,她说你春梅姑娘便怎的,有郁大姐在那边唱也就罢了,她从几时来,也来叫我,我不得闲,在这里唱给大妗奶奶听哩。大妗奶奶倒说你去走走再来,她还是不肯来。”

春梅一听这话,众人都劝不住,风一般走到吴月娘的上房,指着申二姐骂:“你怎么对着小厮说我'哪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稀罕她,也来叫我’?你是甚么总兵官娘子,不敢叫你!俺们在那毛里夹着,是你抬举起来,如今从新钻出来了?你无非是个走千家门、万家户,贼狗攮的瞎淫妇!你来俺家才走了多少时儿,就敢这样?你晓的甚么好成样的套数儿,左右是那几句东沟篱,西沟坝,油嘴狗舌,不上纸笔的那胡歌野词,就拿班做势起来!俺家本司三院唱的老婆,不知见过多少,稀罕你。韩道国那淫妇家兴你,俺这里不兴你。你就学给那淫妇听,我也不怕。你好不好趁早儿去,贾妈妈给我离门离户。”(别忘了大妗子和三个尼姑还在呢,春梅这样骂,真是不给客人面子呀)

大妗子拦着说:“快别骂了。”申二姐敢怒不敢言,只说:“哎呦,哎呦,这位大姐,怎的恁般粗鲁性儿,就是刚才对着大官儿,我也没曾说甚歹话,怎就这般言语,泼口骂出来!”

春梅又骂:“贼遍街捣遍巷的瞎淫妇,你家有恁好大姐!比是你有恁气性,不该出来往人家求衣食,唱给人家听。趁早儿给我走,再也不要来了。”

申二姐说:“我没的赖在你家!”

春梅说:“你敢赖在我家,叫小厮把髩毛都撏光了你的。”

大妗子说:“你这孩儿,今日怎的恁样儿的,还不往前边去罢。”(大妗子的面子真的挂不住了,这可是吴月娘的地盘呀。)

春梅不走,申二姐哭了,收拾东西,也不等轿子,就往韩道国家去了。春梅骂了一顿,往前边去了。大妗子看春梅走了,对西门大姐和玉箫说:“她是不是在前边喝酒了呀,不然如何恁冲言冲语的!骂的我也不好看的了。你叫她慢慢收拾了去就是了,立逼着撵她去了,又不叫小厮领她,这也太不好看了。”

后面的就不讲了,反正春梅胜利了,回去之后跟迎春、如意儿显摆了一阵,最后还是郁大姐给大家唱了歌才算完。

这件事并没完,因为吴月娘潘金莲西门庆等人今天并不在家,西门庆是官场应酬,吴月娘等人是去应伯爵家坐席去了,落后主子们回来,春梅骂申二姐的这件事还得爆发。吴月娘和西门庆聊应伯爵家的事情,大家嘻嘻哈哈,本来气氛很好,后来吴月娘拜见大妗子和三个尼姑,发现申二姐不在,问申二姐干啥去了,众人都不说话。为啥不说话呀,因为大家是真的怕春梅呀,怕春梅的火气烧到自己身上。最后还是大妗子把来龙去脉跟吴月娘说了,月娘一听就生气了。说:“人家不唱便罢了,这丫头惯的没张倒置的,平白骂人家干什么?怪不的俺家主子也没那正主了,奴才也没个规矩,成甚么道理!”看潘金莲在旁边,就对潘金莲说:“你也管她管儿,惯的她通没些摺儿。”

金莲笑着说:“也没见这个瞎曳么的,风不摇,树不动。你走千家门,万家户,在人家无非只是唱。人叫你唱个儿,也不失了和气,谁叫她拿班儿做势的,她不骂她骂谁。”

月娘说:“你倒是个会说话儿的。都像这等,好人歹人都吃她骂了去?也休要管她一管儿了!”

金莲说:“难不成为了那个瞎淫妇打她几棍儿?”

月娘听金莲这么话,气的脸通红,就说:“惯着她吧,赶明儿把六邻亲戚都叫她骂遍了罢!”说完,抬脚走到西门庆这边。西门庆问怎么了,月娘说:“情知是谁,你家使的有好规矩的大姐,如此这般,把申二姐骂走了。”

西门庆笑着说:“谁教她不唱给她听来。这事不打紧,到明日使小厮送她一两银子,也就是了。”(潘金莲惯着春梅,西门庆也惯着春梅,春梅真的是丫鬟吗?妥妥的受宠傲娇小姐呀。)

月娘怒了,看西门庆还在笑,便说:“不说把她叫过来训她几句,亏你还雌着嘴儿,不知笑的是甚么?”大家一看吴月娘怒了,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后面的不讲了,反正潘金莲也加入了骂战,乱糟糟的)

我花时间讲这段,就是想让大家提前在心里给春梅留个位置,不要因为她是丫鬟就觉得她的戏份轻,她的性格也不是一句傲娇、一句自带贵气就能讲明白的。大家可以多想想她“小姐”身份的一面,她是丫鬟身,小姐命,大家也可以想想《红楼梦》里的晴雯,晴雯是小姐心,丫鬟命。这两个人物是不同的,只是外在性格有点像。总之,春梅小辣椒一般人真是Hold不住。我让大家把西门庆和庞春梅看作父亲和女儿,大家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哈,我再说一遍,作者真的不怎么写这俩人的云雨场景,就算写也是一笔带过。根本不尴尬。让大家往父亲女儿的关系上去想,我还有一个目的,咱们都知道西门庆死后,一气化三清,他的财富、性情、品格、精神各被不同的人继承了去。比如,玳安继承了西门庆的家产家风;比如,陈敬济继承了他的浪子习性;比如,张二官继承了他的官场事业;比如云理守继承了他的贪婪品性。那么,西门庆的精神被谁继承了呢?难不成是那位情商不足、性格也不够强的西门大姐?当然不是她。西门庆的精神只能被隐形女儿庞春梅继承。至于这个精神具体是个什么精神,大家以后自己体会吧。

自此以后,潘金莲一力抬举春梅,不让她上锅抹灶,只叫她在屋中铺床叠被,递茶递水,衣服首饰,拣心爱的给她,缠得两只脚小小的

(关于缠脚一事我在前面已经讲过了,这里不再重复。我们只需要记住一点,不是所有女性都缠脚。)

原来这春梅比秋菊不同,她性聪慧,喜谑浪,善应对,生的又有几分颜色,西门庆甚是她。【张竹坡夹批:雪娥不知也。】而反观秋菊为人,则十分浊蠢,且不谙事体,潘金莲气不顺的时候,常常打的是她。这正是:

燕雀池塘语话喧,蜂柔蝶嫩总堪怜。

虽然异数同飞鸟,贵贱高低不一般。

词话本第二句不同,词话本诗词是:

燕雀池塘语话喧,皆因仁义说愚贤;

虽然异数同飞鸟,贵贱高低不一般。

(崇祯本改定者确实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他把能改的说教句子都改了,这首四言诗就因为第二句出现了“仁义”“愚贤”字眼,便立马换成了“蜂柔蝶嫩”这种明显带有风花雪月性质的词语。为什么一定要把作者的规劝语变成风花雪月的句子呢?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对我个人来说,我觉着词话本里的规劝道理挺有意思的,并不反感这些话,不知大家什么感受。

春梅和秋菊,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对照组。这俩人要互相比对着写、比对着看。

春梅的聪慧对应秋菊的浊蠢。其实在西门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丫鬟小厮,根本不缺聪明人。下人们的内卷向来严重,智商和情商不高的人很快就会被排挤出权利圈层沦为边缘打杂人员。春梅的聪慧在吴月娘屋里得不到展示,在潘金莲的屋里,有秋菊做陪衬,她的聪慧显得格外突出。同样的,秋菊的浊蠢在春梅的陪衬下也更甚了。

潘金莲打秋菊出气,颇有点之前打武迎儿出气的影子。不过,秋菊这个小丫头不可小瞧呀,这个女孩可不会像武迎儿一样打骂不还口,她头脑心思跟不上,行动力却很强。潘金莲是精力极度旺盛之人,她的反抗精神全书最强,她自己整天上蹿下跳不安分,现在再加上丫鬟身小姐命的小辣椒庞春梅以及性情愚鲁挨打不服行动力强的秋菊,这主仆仨人以后的日子...啧啧,估计没事也要鸡飞狗跳吧。)

我很期待西门府的生活哟,之前不是戏谑说扛着摄像机卧底西门府么?现在的我晋级了,我不扛摄像机了,我现在是西门府里的一个无名小卒,时男时女。做女人时,我就是小丫头,西门内宅任我行走;做男人时,我就是小厮,跟着西门庆随处浪荡。而你们大家——想加入西门府大家庭的,都可以魂穿进来。未来就让我们一起嗑着瓜子看好戏吧。

第十回文本讲完了,接下来,咱们看看本回的两张版画。

第一张图是武松押解孟州牢营的场景,武松脖子上带着枷锁,身边跟着四个衙差,大包袱小包袱这些是街坊邻居给武松的东西。画面里,武松此时正在跟一个人抱拳拱手,这个人是邻居姚二。武松托姚二代为照顾武迎儿,武迎儿靠在门槛上看着叔叔远去。这小女孩太可怜了,娘死爹死后妈打,现在叔叔也要走了,姚二就是再善良,对小迎儿来说未来也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生活。如果这故事放在现在,不知道武迎儿的结局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姚二这样的人物出现。

第二张图描绘的是西门府妻妾玩赏芙蓉亭的场景,创作该版画的人很厉害,他选择的画面定格是玳安带着花府丫鬟小厮来送礼的瞬间:芙蓉亭里管弦悠扬,西门庆坐在罗汉床上倚靠在一棵树旁听曲饮酒,旁边几房妻妾,零星丫鬟点缀;远处玳安带着花府下人正在往芙蓉亭走,下人手里捧着礼物盒子,其间,水波荡漾,花草掩映,假山怪石,小桥半露。

看了这两幅图,我们来思考一下秋水堂的话。她说:此回之后半若没有前半,就没有力度,然而前半若没有后半,也就没有了厚度。

前与后确实需要对比着才能戳人心肺。如果没有前半回武松在东平府的遭遇、没有武松凄然离场远赴孟州、没有武迎儿孤儿一般寄养在邻居家的描写,我们看下半回姐姐妹妹吃喝玩乐的场景就会觉得寡淡。本来有钱人家天天都可以吃好的喝好的,莺歌燕舞,夜夜笙箫,今日之宴会和昨日之宴会又有何不同呢?因着“路有冻死骨”方能显出“朱门酒肉臭”的力度呀。反过来,如果只有“冻死骨”,只写黑暗和苦难,这社会和人生的厚度也就少了一半。有人受穷受累受损害,必定有人不受穷不受累不受损害,只写一半,那不是生活的全部真相。

哎,人生就是这样,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有对比方显力度和厚度,也才有意义,毕竟无贫无富的世界是无相的世界,那是大同世界。我说的“贫”和“富”是广义的贫富哈。这世界无论是权力、财富、知识还是智商、能力、样貌,大大小小,方方面面,都有贫富。广义的贫富是永远消灭不了的,毕竟连树叶也找不了两片相同的。孔子说“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这才是和谐美好的世界。可惜,在金瓶的世界里,到处充斥着“贫之怨难”和“富之娇易”,这是上位者“放利而行”的结果,到处怨气冲天,其结果就是大家谁也逃不开挣不脱,彼此在彼此的悲欢离合中反复轮回。

一悲一喜,一分一合,人生的大书就在这样的相互掩映下上演了。

最后,咱们来看看张竹坡和文龙的回评。

张竹坡说:

此回收拾武松,是一段过接文字。妻妾玩赏,固是将上文诸事诸人一锁,然却又早过到瓶儿处也。文字如行云冉冉,流水潺潺,无一沾滞死住,方是绝世妙文。只是出瓶儿,妙矣。不知作者又瞒了看官也。盖他是顺手要出春梅,却恐平平无生动趣,乃又借瓶儿处绣春一影,下又借迎春一影,使春梅得宠一事,便如水光镜影,绝非人意想中,而又最入情理。且瓶儿处不致寂寞。西门步步留心,垂涎已久,而金莲得宠,惹嘲生事,与气骄志放,以致私仆,一笔中将诸事皆尽,而又层层深意。能使芙蓉亭一会,如梁山之小合泊。金、瓶、梅三人,一现在,一旁侍,一趁来俱会一处,俨然六房婢妾全胜之时也。天下事固由渐而起,而文字亦由渐而入,此盖渐字中一大结果也。

讲瓶儿出身,妙在顺将伯爵等一映,使前后文字皆动,不寞一边。文字中,真是公孙舞剑,无一空处。而穿插之妙,又如凤入牡丹,一片文锦,其枝枝叶叶,皆脉脉相通,却又一丝不乱。而看者乃又五色迷离,不能为之分何者是凤,何者是牡丹,何者是枝是叶也。

怪不得要说张竹坡的评论有才气,果然有才。看人家这话说的——“金、瓶、梅三人,一现在,一旁侍,一趁来俱会一处,俨然六房婢妾全胜之时也。”——说得多好呀!金瓶梅三位女主,一个在席上听曲笑闹,一个在旁边陪侍伺候,还有一个人虽在隔壁心却已随着玉簪花和上用点心来到了现场。

西门庆这个大坏蛋,他的人生此时正是蒸蒸日上呀。

张竹坡负责才气,文龙负责掰正读者听众的三观,使大家三观回归。看看文龙咋说的:

潘金莲入门矣,春梅入室矣,李瓶儿隔墙消息动矣。武松去,正西门庆得志时也。作者至此,振笔直书,阅者自此,纵目流览。曾亦思孟玉楼是诳来的,潘金莲是劫来的,李瓶儿又是夺来的。时势如此,尚何言乎天道如斯,尚可问乎今之世上,果有西门庆乎而吾未见其人也。今世竟无西门庆乎而吾曾闻其事也。西门庆故无如我何,我又奈西门庆何哉西门庆纵我何,我又将西门庆若何哉于是,有痛恨西门庆者,吾谓不必恨也,有羡慕西门庆者,吾谓不必羡也。恨之者不愿为西门庆,羡之者亦不能作西门庆。谚语有云闲将冷眼观螃蟹,看尔横行到几时

文龙说的也极好。是呀,西门庆这类人的时势如此,这种时势必然就会造成西门庆们的“成功”,我们又能说什么呢?肥头大耳,中饱私囊,心狠手狠,丧尽天良,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登堂入室,攫取万千资源,挥霍奢靡人生。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天道如此,不可问,问也是白问,想也是白想。西门庆这个人也许现实生活中没有,但干西门庆所干之事的人那可太多了,天天都在上演。文龙说不必恨也不要羡,他安慰愤愤不已的人们说,古语有云:闲将冷眼观螃蟹,看尔横行到几时

大家不要听我有时候管文龙叫文先生哈,人家不姓文,他姓赵,字禹门。他是个官员,是个知县,也就是李达天那样的职位。他在官场也经历了诸多黑暗,但他是个清正官吏。他说:人生作一件好事,十年后思之,犹觉欣慰;作一件坏事,十年后思之,犹切惭惶。不必对得阎罗王过,要先使主人翁安。天地既生我为人,人事却不可不尽,与其身安逸而心中负疚,终不若身劳苦而心内无惭。负疚者享福非福,无惭者求寿得寿。此中消息,可为知者道,难与俗子言也。

好官呀,不负赤子之心。

至此,第十回内容全部讲完。喜欢本节目的伙计别忘了点赞关注。下一期,按照惯例,我们要梳理一下西门庆的28岁人生。金瓶故事一开篇便是九月份,到武松去东京出差结束,第一年匆匆写完;金瓶第二年故事从阳春三月潘金莲叉竿打到西门庆头上开始,到第十回潘金莲嫁入西门府、西门庆收用了春梅并开始瞄准下一个目标李瓶儿结束。这一年的故事写的不可谓不精彩,但作者也是有选择性的描写,主要写了三月份到九月份的故事,九月份之后不写。金瓶第三年的故事从第十一回文本开始,时间大概是新一年的六七月份,一直写到十二月份。作者对时间和故事的选择有松有紧,有详有略有空白。伙计们,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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