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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我是扫痕，这期咱们来收尾《金瓶梅》第十五回的内容。 第十五回讲完了，这一回真是太精彩了。本回的回目是“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现在是政和五年的元宵节，《金瓶梅》全书一共写了好几次元宵节，每一次都不尽相同，对应着西门庆的不同历史发展时期，这一次是第一次描写元宵节，是西门庆之人生将要起飞之际，写的不算详也不算略，无论是妻妾们僭越奢华的穿戴、肆意饮酒玩乐还是西门庆在勾栏院里的一掷千金场面，我们都能隐隐感觉到西门府的蒸腾之气。它整个呈现出来的氛围既不是富贵到极点的感觉也不是走下坡路的感觉，就是一种正在上升、马上就要起飞的感觉。 西门庆已经30岁了，我们一路从政和二年看过来，作者按照时间线有繁有简地贴着主人公西门庆书写，写他的家庭，写他的生活，写他的朋友，写他周边的所有。这一回，上半段他的妻妾们到情人家做客，众美女赏灯吃酒，衣着华丽，灯市灿烂，相映成趣；下半段他的帮闲朋友们拉着他到了丽春院，牵出勾栏院的是是非非，然后酒席间引出架儿和圆社两种行业，西门老板大手一挥，赏了很多钱。扫痕以前说过，在清河县，跟着西门庆讨生活的人很多，应伯爵、谢希大是；吴月娘、潘金莲是；玳安、春梅是；李桂姐、吴银儿是；于春儿、小张闲也是，后面还有很多很多。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李家院子并不一定叫“丽春院”这个名字。咱们还是看回目，“丽春院”对应“玩灯楼”。丽春院是妓院的别称，也叫丽春园，可能是从唐代教坊“宜春院”转化的称呼，这是一种统称，好比古人把丫鬟称作“梅香”一样。比如今人说“天上人间”和“白马会所”，一开始可能确实有叫这个名字的场所，但后来在语境中就多是泛指了。 狎客帮嫖丽春院。帮闲是一个很大的群体，回目里出现的“帮嫖”者不单指应伯爵等人，也指架儿和圆社，这三类人都叫帮闲，甚至李三妈本人也属于“帮嫖”者。一个娱乐场所，盘活了好多从业人员，有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这种带有中介性质的帮闲；有李桂姐、吴银儿等娱乐场所的从业人员；有保儿、顶人等娱乐场所的服务人员；有陪玩的架儿和圆社等。
在帮闲这个大群体中，还有一类人被称作“篾片”。下面我贴一段《姑妄言》中描摹篾片的相关片段，大家看个乐吧： ——《姑妄言》
西门庆是商人，他不去赌场，所以《金瓶梅》对赌场这块没有涉及。这点挺让人惊讶的。《红楼梦》里还出现过另一类帮闲人员，叫“清客”。我也贴一段文本，大家一起品鉴品鉴： （贾府为迎接元妃省亲建造了大观园，这天贾政带着众清客游园，遇到了贾宝玉，于是便有了用题匾作对的方式考一考儿子的想法......文本开始）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贾政回头笑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众人听说，也有说该题“叠翠”二字，也有说该提“锦嶂”的，又有说“赛香炉”的，又有说“小终南”的，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原来众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功业进益如何，只将些俗套来敷衍。宝玉亦料定此意。贾政听了，便回头命宝玉拟来。宝玉道：“尝闻古人有云：'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之处，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莫若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倒还大方气派。”众人听了，都赞道：“是极！二世兄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贾政笑道：“不可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再俟选拟。”......众客忙用话开释，又说道：“此处的匾该题四个字。”贾政笑问：“那四字？”一个道是“淇水遗风”。贾政道：“俗。”又一个是“睢园雅迹”。贾政道：“也俗。”贾珍笑道：“还是宝兄弟拟一个来。”贾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可见就是个轻薄人。”众客道：“议论的极是，其奈他何。”......众人都道：“好景，好景！”贾政道：“诸公题以何名？”众人道：“再不必拟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个字。”贾政笑道：“又落实了，而且陈旧。”众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罢了。”宝玉道：“这越发过露了。'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贾政听了，更批胡说。
游园一段字数太多，这里我就随便贴贴吧。这些清客们跟在贾政身边，每遇一个地方就要讲一些有的没的，为的就是衬托贾宝玉的才学。仔细想来，有时也怪难为他们的，文化人不好伺候呀，当官的文化人更难伺候。 以上诸人并没有固定的称谓，很多时候都是混用的，李渔在《意中缘》里说：“赌会记输赢，嫖会做篾片。”意思是说自己会的多、玩的杂，有能力去做帮闲。嫖赌不分家，管他架儿、篾片还是帮闲，反正这些人跟在西门庆们的身后，簇拥着，怂恿着，哄着西门庆们吃喝玩乐，快乐齐天。 有时候想想，可能有不少人想当西门庆吧，反正大概没人想做帮闲，别看李渔说他能做帮闲，但真要让他去做帮闲，估计也是做不来的。做帮闲，首先就要丢弃一些东西，要把一些做人做事的底线一再拉低，至于你愿不愿意拉低这种底线，见仁见智吧。 有时我又不免去想，社会确实变了，如果你还抱着旧道德在新社会里行走，大概你会走的很辛苦，但你若是完全拥抱它，很难说不是又一出金瓶故事。对于个人来说，能做到不滑向令自己厌恶的地步，大概就算是对正道做出贡献了吧，至于其他的，只能说不在其位难谋其政。 这样想，很快乐。 下面咱们一块来瞧瞧本回的两张版画。
第一张是“佳人笑赏玩灯楼”的场景。楼上一共有五个女人，其中两个是唱的（董娇儿和韩金钏儿），另外三个当是潘金莲、孟玉楼和李瓶儿。大街上围着一群人，有大人也有小孩，有卖东西的，更有观灯凑趣的。大家对着楼上女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第二张图是李家院的情节，画面上画的是西门庆、李桂姐和圆社们踢气球的场景。
这是酒席。
这是双陆棋盘。
这是踢气球。 三个小画面合起来就是文中所写的“西门庆正看着众人在院内打双陆、踢气球，饮酒不了”这句话。  《清宫珍宝皕美图》两幅 接下来咱们看看张竹坡和文龙的回评。 张竹坡本回总批： 此回与下十六回，皆瓶儿传中过文也。然此回纯是顺笔描写，顿挫中花样。故全是春云初吐，层层次次生法出来的文字也。 《灯赋》中以玉楼、金莲起，瓶儿在中，月娘、西门结尾，隐伏一会中人已将写全矣，故妙。 桂姐文字，本为瓶儿文字作生法，故不惜写架儿、写圆社等也，然却又遥照后王三官文内。 处处以娼妓暗描瓶儿，作者之意可想。 于瓶儿过节文字中，乃将金莲出身一缴，绝妙照应之手笔章法也。 写月娘听楼下人言金莲旧事，乃不先打发金莲等回，乃自己即刻起身，写月娘之与西门痛痒不相关，惟知邀夫之幸，安享富贵，毫不肯担一些利害，受一点祸患，若惟恐祸及于己也。月娘之可恨如此！继室之可恨如此！ 桂姐家去，却以吴银儿结，绝妙生色掩映。 这里张竹坡说吴月娘听到楼下闲汉聊起金莲旧事，不先打发金莲回家，反而是自己先溜了。写出了月娘“毫不肯担一些利害，受一点祸患，若惟恐祸及于己”。这话说的不错，有那么点意思。利益从来都分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两部分。对吴月娘来说，所谓个人利益就是独属于她吴月娘的权益，这绝对不容侵犯；所谓集体利益也就是西门府的权益，是不是不容侵犯，待定。闲汉在楼下聊潘金莲往事，这于吴月娘的个人利益无害，有损的是西门府的集体利益。吴月娘这个人，说她爱财比较片面，更准确的说法是和集体利益相比，她更加在乎个人利益。由此，才显出她这个人作为西门府的女主人失职的一面，才能供局外人批判。不过对于现代讲个人权益讲人生最优解的资本叙事话语逻辑来说，大家不应该批评吴月娘才是，吴月娘的做法难道不是最优解吗？搞臭了潘金莲的名声对吴月娘有坏处吗？只要维护住了自个的权益，管他背后洪水滔天，干我底事？可事实是，看完全书，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吴月娘这个人物的自私特性，没有人能完全认可这位实现了个人权益最大化、人生最优解的西门府女主人。这是为何呢？很简单，资本叙事逻辑有毛病呗。 当一个人执行了半生的“个人主义”的行事逻辑，就不要妄图通过一丢丢的真情流露打动他人。我最喜欢本书的一个地方是：本书不在对错上进行纠缠，它给大家看的更多是因果。很多人对坏人吃香喝辣愤愤不平，对老实人勤恳一生不得好死心生不满，其实你之所以有这样的情绪都是因为你的思维陷入了对错的逻辑中不能自拔。若你为此感到痛苦，不妨多从因果角度看一看吧。 笑笑生告诉我们，如果你是西门府外的人，你隔着几道帷幕，大概会羡慕吴月娘的人生；当你真真切切看到了吴月娘的一生，你又会觉得她的人生好像也不是多完美，一样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况且，最终，月娘最在乎的个人利益——财富——也不属于她。吴月娘这个人物从头写到尾，是笑笑生重点刻画的明朝女性之一。在她的身上，藏着许多可供大家探究、讨论的话题。我希望大家随着文本的深入，能多在评论区聊聊这些文学经典形象，碰撞一下思维火花。 文龙本回无回评。 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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