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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金瓶113】游戏里的信息密码(21-4)

 肃苑扫痕 2023-10-23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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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我是扫痕,书解上期。

却说次日雪晴,应伯爵、谢希大受了李家烧鹅瓶酒,恐怕西门庆动意摆布李家,迳来邀请西门庆进里边陪礼。

月娘早晨梳妆毕,正和西门庆在房中吃饼,只见小厮玳安来说:“应二爹和谢爹来了,在前厅上坐着哩。”西门庆放下饼,就要往前走。

月娘说:“两个勾使鬼,又不知来做甚么。你亦发吃了出去,教他外头挨着去,慌的恁没命的一般,往外走怎的?大雪里又不知勾了哪儿去?”

(吴月娘一向不喜欢西门庆和帮闲搅合在一起。如果说帮闲和妓女相爱相杀,那么帮闲和妻妾绝对是敌对关系,为啥?只因帮闲帮闲,帮闲必定要拉着财主往妓院去吃喝玩乐,这种行为对家中妻妾来说是一种伤害。

西门庆的誓言和放屁一样,只消停了一天,他还得再去妓院。虽说是应伯爵等人拉他去的,若他态度坚决,谁也拉不去。本身他自己是离不了妓院的环境的。)

西门庆说:“你教小厮把饼拿了前边,我和他两个吃罢。”说着,起身往外来。【张竹坡评:如画。】

月娘分付:“你和他吃了,别要信着又勾引的往去了。大雪里家里坐着罢,今日孟三姐晚夕上寿哩。”【张竹坡评:玉楼这一个生日为始,至后七十五回生日作终,是大章法。】

(孟玉楼的生日日期是十一月二十七。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完了。)

西门庆说:“我知道。”于是与应、谢二人,相见声喏。

只听这二人说:“哥昨日着恼家来了,俺每甚是怪家:'从前已往,哥在你家使钱费物,虽故一时不来,休要改了腔儿才好,许你家粉头背地偷接蛮子冤家路儿窄,又被他亲眼看见,他怎的不恼!休说哥恼,俺每心里也看不过!’尽力说了她娘儿几句,她也甚是都没意思。今日早请了俺两个到她家,娘儿每哭哭啼啼跪着,恐怕你动意,置了一杯水酒儿,好歹请你进去,(要)陪个不是。”【旁批:没得说,虽百口何辞?】

西门庆说:“我也不动意(动怒)。我再也不进去了。”

伯爵说:“哥恼有理。但说起来,也不干桂姐事。这个丁二官儿,原先是她姐姐桂卿的孤老,也没说要请桂姐。只因他父亲货船,搭在他乡里陈监生船上,才到了不多两日。这陈监生号两淮,乃是秘山省陈参政的儿子。丁二官见拿了十两银子(一万元),在(李家院)摆酒请陈监生。才送这银子来,不想你我到了她家,就慌了,躲不及,把个蛮子藏在后边,被你看见了。实告,不曾和桂姐沾身。今日他娘儿每赌身发咒,磕头礼拜,央俺二人,好歹请哥到那里,把这委曲情由也对哥表出,也把恼解了一半。”

(这口才杠杠的。黑的说成白的,真的说成假的。

*监生:国子监的生员。《明史·选举志》里讲:入国学者,通谓监生。举人曰举监,生员曰贡监。为什么丁二官父亲的货船要搭在同乡陈监生的船上呢?很简单,逃税呐。参政是明朝官职名,从三品。秘山省可能是笔误吧,很多版本改成了秘书省,秘书省是掌管书册图集的部门,唐宋均设有秘书省,元废,明清的图籍都藏在内府,不设秘书省。这事有点复杂,要考究小说里的字词到底是笔误还是作者故意为之很难。因为很明显金瓶这本书牵扯到官职、制度、人物,作者经常性的篡改、嫁接、杜撰。我只能说按照历史来说,秘书省是没有参政这个职位的,可作者偏偏要把两者合在一起,还把秘书省写成了秘山省,真实情况如何,我没有结论。举例来说:电视剧《人民的名义》的故事发生地叫“汉东省”、“京州市”。我们都知道,我国没有汉东省也没有京州市,但几百年后的观众可以拍着胸脯说这两个地名一定是失误而不是有意为之吗?

应伯爵说谎说的有鼻子有眼,真中有假,假里藏真,不进行实际调查的话,很难判断那些信息为真,哪些为假。反正应伯爵后面讲丁二官和李桂姐的关系,这是妥妥的谎言。)

西门庆说:“我已是对房下赌誓,【张竹坡评:岂对朋友的话?】再也不去,又恼甚么?你上覆她家,倒不消费心。我家中今日有些小事,委的不得去。”

慌的二人一齐跪下,【旁批:急着。说:“哥甚么话?不争你不去,既她央了俺两个一场,显的我每请哥不的,没些面情了。哥去到那里,略坐坐儿,就来也罢!”

(应、谢二人此时的行为属于道德绑架了哈。)

当下二人死告活央,说的西门庆肯了。【张竹坡评:小人可畏。】不一时,放桌儿,留两人吃饼。须臾,吃毕,令玳安取衣服去。

(作者比较吝啬对西门庆的内心描写,不知西门庆此时真实的内心活动是怎样的。)

月娘正和孟玉楼坐着,便问玳安:“你爹要往里去?”

玳安说:“小的不知,爹只教小的取衣服。”

月娘骂说:“贼囚根子!你还瞒着我不说,你爹但来晚了,都在你身上,等我和你答话!今日你三娘上寿哩。不教他早些来,休要那等到那黑天暗地的,我自打你这贼囚根子。”  

玳安说:“娘打小的,管小的甚事?”

月娘说:“不知怎的,听见他这老子每来,恰似奔命的一般,吃着饭,丢下饭碗,往外不迭。又不知勾引游撞尸,撞到多咱才来!”

那时十一月廿六日,就是孟玉楼寿日,家中置酒等候不题。

(日期写错了,应该是二十七日。)

且说西门庆被应伯爵和谢希大两个邀请到院里,李家又早堂中置了一席齐整酒肴,叫了两个妓女弹唱。李桂姐与桂卿两个打扮迎接。老虔婆出来,跪着陪礼。姐儿两个递酒。

(跪着赔礼,没有什么能难倒李三妈。)

应伯爵、谢希大在傍打诨耍笑,说砂磴语儿(疙瘩话,即含有讽刺或打趣意味的话),向桂姐说:“还亏我把嘴头上皮也磨了半边去,请了你家汉子来。就不用着人儿,连酒儿也不替我递一杯儿,自认你家汉子!刚才若他撅不来,休说你哭瞎了你眼,【眉批:此时最难辨,故桂姐全不开口,只借伯爵戏笑语隐隐达情。此文家躲闪法。】唱门词儿,到明日诸人不要你。只我好说话儿,将就罢了。”

*唱门词儿:盲女沿门乞讨所唱的词曲。也叫唱门歌儿。

应伯爵这番话表面是在奚落李桂姐,实际上是在插科打诨,缓和紧张氛围,注意他说的这两句话——“请了你家汉子来”、“自认你家汉子”。结结实实把李桂姐和西门庆往一块栓,听在两个当事人耳朵里,蛮受用的。眉批说:此时最难辨,故桂姐全不开口,只借伯爵戏笑语隐隐达情。此文家躲闪法。

这情节太真实了。)

桂姐骂说:“怪应花子,汗邪了你!我不好骂出来的。可可儿的我唱门词儿来?”

(桂姐接话接的是应伯爵说的玩笑话,话题总在墙外,不入墙内。墙内的话,李桂姐是过错方,对她不利。)

应伯爵说:“你看贼小淫妇儿!念了经打和尚往后不省人了!他不来!慌的那腔儿;这回就翅膀毛儿干了!你过来,且与我个嘴,温温寒着!”于是不由分说,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

 *念了经打和尚,往后不省人了:歇后语。意思是事成之后过河拆桥,不再记得出力之人。省是记得的意思。)

桂姐笑说:“怪攘刀子的!看推撒了酒在爹身上!”

伯爵说:“小淫妇儿,会乔张致的,这回就疼汉子。'看撒了爹身上酒’!叫的爹那甜我是后娘养的?怎的不叫我一声儿?”

桂姐说:“我叫你是我的孩子儿!”

伯爵说:“你过来,我说个笑话儿你听:一个螃蟹与田鸡结为弟兄,赌跳过水沟儿去便是大哥。田鸡几跳,跳过去了。螃蟹方欲跳,撞遇两个女子来汲水,用草绳儿把他拴住,要打了水带回去,临行忘记了,不将去。田鸡见他不来,过来看他,说道:'你怎的就不过去了?’螃蟹说:'我(要是)过的去,倒不吃两个小淫妇liè,本意是指扭转,引申义是违逆、不顺,也指拗折,折断这里是“勒”的借字,取“逼勒,逼迫”意的恁样了!’”【张竹坡评:又点出赔礼。】

(这个笑话的含义有点难以理解,应伯爵习惯通过贬损自己和妓女来达到取乐财主的目的,过的去、过不去指的是丁二官包养李桂姐被西门庆发现大闹李家院一事,应伯爵的意思有两重:一、把螃蟹比作桂姐,嘴上说过得去,实际上还没过去。二、螃蟹是应伯爵自己,为了帮李家院处理此事,他这段时间着实被李家院的女人折磨了一番。不管怎么理解,这笑话都直指李家院。)

于是,桂姐儿两个一齐赶着打,把西门庆笑的要不的。

不说这里花攒锦簇,调笑顽耍不题。且说家中吴月娘一者置酒回席,二者又是玉楼上寿,吴大妗、杨姑娘,并两个姑子,都在上房里坐的。【张竹坡评:两尼便来,愈知烧香之假。】看看等到日落时分,不见西门庆来家,急的月娘要不的。

只见金莲拉着李瓶儿,笑嘻嘻向月娘说:“大姐姐,他这咱不来,俺每往门首,瞧他瞧去。”

(潘金莲就是坐不住呀,太活泼了,精力太好了。)

月娘说:“耐烦瞧他怎的?”【旁批:酷肖。

金莲又拉玉楼说:“咱三个打伙儿走走去。”

玉楼说:“我这里听大师父说笑话儿哩,等听说完了这个笑话儿咱去。”  

那金莲方住了脚,围住两个姑子听说笑话儿,因说:“俺每只好荤笑话儿,素的休要打发出来。”

月娘说:“你每由她说,别要搜求她。”

金莲说:“大姐姐,你不知大师父会好说笑话儿!前者那一遭来,俺每在后边,奈何着,说了好些笑话儿。”因说:“大师父,你有快些说。”

(荤笑话就是带点颜色的笑话,哎呀,潘金莲太搞了,要听荤笑话还是得应伯爵来讲才行。有意思哈,男人那边在讲笑话,女人这边也在讲笑话,如果拍电视,这段可以用平行蒙太奇来展示。咱们看,月娘并不反对听荤笑话,而且从潘金莲的嘴里又透露出一个未表之前言,那就是两个尼姑并不是第一次来西门府,之前就来过了。而崇祯本把这段文本给删了,如此一来,两个姑子来西门府显得有点突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首次登门呢。

崇祯本文本如下:

那金莲方住了脚,围着两个姑子听说笑话儿,因说道:“大师父,你有,快些说。”那王姑子坐在坑上,就说了一个。金莲道:“这个不好。再说一个。” 【旁批:好顿挫。】王姑子又道:“一家三个媳妇儿,与公公上寿......

那王姑子,不慌不忙,坐在炕上,说:“一个人走至中途,撞见一个老虎,要吃他。此人云:'望你饶我一命,家中只有八十岁老母,无人养活。不然向我家去,有一猪与你吃罢!’那老虎果饶他,随他到家,与母亲说。母亲正磨豆腐,舍不的那猪,对儿子说:'把几块豆腐与他吃罢!’儿子云:'娘娘,你不知他,平日不吃素的。’”

金莲说:“这个不好,俺每耳朵内不好听素,只好听荤的。”【旁批:好顿挫。

王姑子只得又说:“一家三个媳妇儿,与公公上寿。先该大媳妇递酒,说:'公公好一员官。’公公云:'我如何官?’媳妇云:'坐在上面,家中大小都怕你,如何不官?’【张竹坡评:又一陪。】次该二媳妇上来递酒,说:'公公虎威皂隶。’公公曰:'我如何虎威皂隶?’媳妇云:'你喝一声,家中大小都吃一惊,怎的不皂隶?’公公道:'你说的我好!’该第三媳妇递酒,上来说:'公公也不像官,也不像皂隶。’【张竹坡评:又一陪。】公公道:'都甚么?’媳妇道:'公公个外郎!’公公道:'我如何外郎?’媳妇云:'不外郎,如何六房里都串到?’”【旁批:切得妙。】【张竹坡评:至此六人皆全,故特特点出。】

(外郎是官职名,汉代称没有固定职务的散郎为外郎,宋元之后常用来称呼衙门里的书吏为外郎。六房是衙门里的吏户礼兵刑工等房的合称。

这个笑话有意思,用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暗指西门府里的六房,那么西门庆也就是六房都串遍的外郎了。)

此笑话一出,把众人都笑了。金莲说:“好秃子!把俺每都说在里头。那个外郎,敢恁大胆?许他在各房里串。俺每就打断他那狗秃的下截来!”说罢,金莲、玉楼、李瓶儿同来到前边大门首瞧西门庆,不见到。

玉楼问说:“今日他爹大雪里不在家,哪里去了?”

金莲说:“我猜他一定往院中李桂儿那淫妇家去了。”

玉楼说:“他打了一场,和她恼了,赌了誓,再不去了,如何又去?咱每赌甚么?管情不在他家。”【张竹坡评:写玉楼,衬金莲。】

(孟玉楼要和潘金莲打赌了。相比潘金莲,孟玉楼还是太不了解西门庆了。)

金莲说:“李大姐做证见,你敢和我拍手么?我说今日往她家去了。前日打了淫妇家,昨日李铭那王八先来打探子儿,【眉批:毕竟金莲心细。】【张竹坡评:又点金莲。】今日应二和姓谢的,大清早晨勾使鬼走来勾了他去了。我猜老虔婆和淫妇铺谋定计(谋划计谋)叫了去,不知怎的撮弄(变戏法,此处指用假象哄骗西门庆),陪着不是,还要回炉复帐(重复之前的事情),不知涎缠(没脸没皮地纠缠)到多咱时候,有个来的成来不成?大姐姐还只顾等着他!”

(小潘太通透了,怎奈她的活动区域有限,心思只能用在大宅院里的争宠夺爱上,不会有什么出路。)

玉楼说:“就不来,小厮他该来家回一声儿。”正说着,只见卖瓜子的过来,【旁批:文情闲甚。两个且在门首买瓜子儿磕。忽见西门庆从东来了,三个往后跑不迭。

(哈,这剧情变化太快了,说曹操曹操到了。)

西门庆在马上,教玳安先头里走:“你瞧是谁在大门首?”

玳安走了两步,说:“是三娘、五娘、六娘,在门首买瓜子哩。”

良久,西门庆到家下马,进入后边仪门首。玉楼、李瓶儿先去上房,报月娘去了。独有金莲藏在粉壁背后黑影里。西门庆撞见,諕了一跳,说:“怪小淫妇儿,猛可諕我一跳!【张竹坡评:又为烧香夜粉壁遥照,且为后玉楼生日粉壁遥照。】你每在门首做甚么来?”

金莲说:“你还敢说哩!你在里,这时才来,教娘每只顾在门首等着你。”

(潘金莲故意藏在两天前西门庆藏身的地方,现身演绎,以此暗示月娘半夜祝祷的戏码是一出假戏。)

良久,西门庆在房中,月娘安酒肴,端端整整,摆在桌上。教玉箫执壶,大姐递酒。【张竹坡评:月娘还席也。】先递了西门庆酒,然后众姐妹都递酒完了,安席坐下。春梅、迎春下边弹唱。吃了一回,都收下去。从新摆上玉楼上寿的酒肴,【张竹坡评:不用玉箫,月娘还席故也;不用兰香,玉楼上寿故也。一丝不乱。】并四十样细巧各样的果碟儿上来。壶斟美酿,盏泛流霞。让吴大妗子上坐。吃到起更时分,大妗子吃不多酒,归后边去了。止是吴月娘同众姐妹陪西门庆掷骰zhì tóu ,玩色子。),猜枚行令。

 (由前文可知,游戏里藏着信息密码,也可以叫谶语。接下来咱们要着重看看这些密码是什么。)

轮到月娘根前,月娘说:“既要我行令,照依牌谱上饮酒:一个牌儿名,两个骨牌,合《西厢》一句。”

(多么熟悉的味道,全被《红楼梦》学了去。)

月娘先说个:“掷个六娘子醉杨妃,落了八珠环,游丝儿抓住荼靡架。”不遇。  

该西门庆掷:“我虞美人楚汉争锋,伤了正马军,只听见耳边金鼓连天震。”果然是个正马军,吃了一杯。

该李娇儿,说:“水仙二士入桃源,惊散了花开蝶满枝,只做了落红满地胭脂冷。”不遇。  

次该金莲掷,说:“鲍老儿临老入花丛,坏了三纲五常,问他个非奸做贼拿。”【旁批:行一令,却又自家道出自家病痛,弄笔极矣。】果然是个三纲五常,吃了一杯酒。【张竹坡评:金莲令,已伏敬济。】  

轮该李瓶儿掷,说:“端正好搭梯望月,等到春分昼夜停,那时节隔墙儿险化做望夫山。”【张竹坡评:瓶儿已伏死。】不遇。

该孙雪蛾,说:“麻郎儿群鸦打凤,绊住了折脚雁,好教我两下里做人难。”【张竹坡评:已伏来旺。】不遇。  

落后该玉楼完令,说:“念奴娇醉扶定四红沉,拖着锦裙襕,得多少——春风夜月销金帐。”【张竹坡评:为今夜本题作映,又为玉楼估身分也。】正掷了四红沉。  

月娘满令,叫小玉:“斟酒与你三娘吃。”又对玉楼说:“你吃三大杯才好!今晚你该伴新郎宿歇。”因对李娇儿、金莲众人说:“吃毕酒,咱送他两个归房去。”

金莲(笑着)说:“姐姐严令,岂敢不依!”把玉楼羞的要不的。

(精彩,精彩,大精彩呀。我们从头说,掷色子的玩法是以点数大小及其组合而成的名目来区分胜负。西门府的这个游戏需要一边抛色子一边嘴里说词,说词有讲究,需要说一个曲牌名,还要说两个骨牌名,骨牌名色我数了数,大概有一百多种,关于骨牌的话题我会在金瓶杂谈里讲。最后还要说一句《西厢记》的台词。

假如嘴里念的骨牌名色和手里抛的色子对上了,就要喝酒。假如对不上,就不用喝酒。

第一个是吴月娘:六娘子是曲牌名,全称是“河西六娘子”。醉杨妃和八珠环是骨牌名,“游丝儿抓住荼靡架”是《西厢记》第三本第三折里的句子,原文是“不近喧哗,嫩绿池塘藏睡鸭;自然幽雅,淡黄杨柳带栖鸦。金莲蹴损牡丹芽,玉簪抓住荼架。夜凉苔径滑,露珠儿湿透了凌波袜。”吴月娘没有抛出醉杨妃或八珠环,这就叫“不遇”,所以吴月娘没有喝酒。

吴月娘这几句话藏着什么信息密码呢?咱们看,六娘子,好像在说西门府的六房妻妾,醉杨妃和八珠环好像都和女人有关,最后来一句“游丝儿抓住荼靡架”,暗指西门府妻妾关系复杂,生存艰难,异常凶险。

明《新刻天下四民便览三台万用正宗》截图

第二个是西门庆:虞美人是曲牌名,楚汉争锋和正马军是骨牌名,“耳边金鼓连天震”是《西厢记》第二本第一折里的句子,原文是“听说罢魂离了壳,见放着祸灭身,将袖梢儿揾不住啼痕。好教我去住无因,进退无门,可着俺那埚儿里人急偎亲?孤孀子母无投奔,赤紧的先亡过了有福之人。耳边厢金鼓连天振,征云冉冉,土雨纷纷。”

西门庆这几句话藏着什么信息密码呢?虞美人、楚汉争锋、正马军、金鼓连天震,这些词语都和战争有关,同样也是暗指六房妻妾争斗不止,对西门庆来说就是这些女人们聒噪得很,也就是“耳边金鼓连天震”。

第三个是李娇儿:水仙子是曲牌名,二士入桃源和花开蝶满枝是骨牌名,“落红满地胭脂冷”是《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里的句子,原文是“俺那里有落红满地胭脂冷,休孤负了良辰美景。夫人遣妾莫消停,请先生勿得推称。俺那里准备着鸳鸯夜月销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乐奏合欢令,有凤箫象板,锦瑟鸾笙。”

李娇儿这几句话藏着什么信息密码呢?道出了二房李娇儿被西门庆冷落的处境。俺那里有落红满地胭脂冷,休孤负了良辰美景;俺那里准备着鸳鸯夜月销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可惜,西门庆几乎再没去过李娇儿的屋子,只让她当家庭会计。

第四个是潘金莲:鲍老儿是曲牌名,临老入花丛和三纲五常是骨牌名,“非奸做贼拿”是《西厢记》第三本第三折里的句子,原文是“谁着你夤夜入人家,非奸做贼拿。你本是个折桂客,做了偷花汉;不想去跳龙门,学骗马。姐姐且看红娘面,饶过这生者。”

潘金莲这段信息密码比较明显,她和好几个人偷情,算是坏了“三纲五常”,最后她和女婿陈敬济的奸情也被发现了,可不就是“做贼拿”么。

第五个是李瓶儿:端正好是曲牌名,搭梯望月和春分昼夜停是骨牌名,“隔墙儿险化做望夫山”是《西厢记》第三本第二折里的句子,原文是“当日个晚妆楼上杏花残,犹自怯衣单,那一片听琴心清露月明间;昨日个向晚,不怕春寒,几乎险被先生馔,那其间岂不胡颜?为一个不酸不醋风魔汉,隔墙儿险化做了望夫山!”

李瓶儿这个密码也比较明显,所谓的“搭梯望月”指的是花子虚还活着的时候西门庆爬墙偷情一事,这说的是前几回的内容,当时西门庆有难,西门府关门闭户,李瓶儿日日夜夜盼不来西门庆,情急之下招赘蒋竹山那档子事儿。

第六个是孙雪娥:麻郎儿是曲牌名,群鸦打凤和折脚雁是骨牌名,“好教我两下里做人难”是《西厢记》第三本第二折里的句子,原话是“禁不得你甜话儿热趱,好着我两下里做人难!”

孙雪娥这个信息密码听着就很惨的样子,又是打又是折腿,最后还要为难,暗指雪娥最后两方不落好,结局悲惨。

第七个是孟玉楼:念奴娇是曲牌名,醉扶定四红沉和锦裙襕是骨牌名,“春风夜月销金帐”一句和李娇儿的那句“落红满地胭脂冷”出自同一个段落。

孟玉楼这个信息密码有点丰富,既可以说暗指今夜玉楼和西门庆睡在一起,也可以说暗指西门庆平时有些冷落玉楼,还可以暗指最后玉楼改嫁,终于得到了如意郎君夜夜春宵苦短。

把这些信息梳理一遍,咱们再从整体来把握。这场游戏,由吴月娘开始,到孟玉楼结束,最后也是这二人“笑”到了最后,蛮有意思的。)

少顷,酒阑,月娘等相送西门庆到玉楼房门首方回。玉楼让众人坐,都不坐。金莲便戏玉楼说:“我儿,两口儿好好睡罢!你娘明日来看你,休要淘气!”因向月娘:“亲家,孩儿小哩!看我面上,凡耽待些儿罢!”

(金莲太会搞怪了。)

玉楼说:“六丫头!你老米醋——挨着做(歇后语,酿米醋,需一缸挨着一缸发酵,暗指潘金莲挨个取笑他人)。我明日和你答话!”

金莲说:“我媒人婆——上楼子,老娘好耐惊怕儿(歇后语,媒人做媒,经常需要上小姐的绣楼,并不怕高,潘金莲的意思是“老娘不怕你明天找我”)!”

玉楼说:“我的儿,你再坐回儿不是?”

金莲说:“俺每是外四家儿的(指血缘关系疏远的亲属)门儿的外头的人家。”于是和李瓶儿、西门大姐,一路去了。

刚走到仪门首,不想李瓶儿背地滑了一交。这金莲遂怪乔叫起来,说:“这个李大姐,只像个瞎子,行动一磨趄子(趔趄)就倒了。我(chōu,搀扶)你去,倒把我一只脚{足茶}在雪里,把人的鞋也{足柴}泥了!”

月娘听见,说:“就是仪门首那堆子雪,我分付了小厮两遍,贼奴才,白不肯抬,只当还滑倒了。”【张竹坡评:是月娘话,故妙。】因叫小玉:“你打个灯笼送送五娘、六娘去。”

西门庆在房里向玉楼说:“你看贼小淫妇儿!xǐ,踩,踏在泥里,把人绊了一交,她还说人{足柴}泥了他的鞋,恰是那一个儿(指李瓶儿),就没些嘴抹儿。【张竹坡评:此处已伏偏爱矣。】恁一个小淫妇!昨日教丫头每平白唱'佳期重会’,我就猜是她干的营生。”

(西门庆太了解潘金莲了,潘金莲也太了解西门庆了,这两人真是锁死的一对。西门庆对着玉楼说怀疑是金莲弄得昨天这出戏,殊不知始作俑者却是孟玉楼,且看孟玉楼的反应是怎样的。)

玉楼说:“'佳期重会’是怎的说?”

西门庆说:“说吴家的不是正经相会,是私下相会。恰似烧夜香有意等着我一般!”【眉批:金莲俏心微意,只到此时转从西门庆口中表出,又深又冷,纯是史迁之妙。】【张竹坡评:又点出。】

玉楼说:“六姐诸般曲儿倒都知道,俺每都不晓的。”

(孟玉楼此时的言行当作何解呢?《佳期重会》这首曲子她果真不知何意吗?这个女人到底是有智谋还是虚伪呢?个人有个人的见解,不下定论。)

西门庆说:“你不知道这淫妇,单管咬群儿。”

不说西门庆在玉楼房中宿歇。单表潘金莲、李瓶儿两个走着说话,走到仪门,大姐(西门大姐)便归前边厢房中去了。小玉打着灯笼,送二人到花园内。  

金莲已带半酣,拉着李瓶儿说:“二娘(花府二娘,昔日称呼),我今日有酒了,你好歹送到我房里。”

李瓶儿说:“姐姐你不醉。”须臾,送到金莲房内。打发小玉回后边,留李瓶儿坐吃茶。

金莲又说:“你说你那咱不得来,亏了谁?谁想今日咱姐妹在一个跳板儿上走,不知替你顶了多少瞎缸,教人背地好不说我!奴只行好心,自有天知道罢了!”【眉批:倚酒三分,冷一句,热一句;又讥讽,又要强,又讨好,金莲心口了然。】

(潘金莲的的演技了得呀,她这是又要挑拨离间了。眉批:倚酒三分,冷一句,热一句;又讥讽,又要强,又讨好,金莲心口了然。论口才,金莲真是文学人物中的一霸。)

李瓶儿说:“奴知道姐姐费心,恩当重报,不敢有忘!”

金莲说:“得你知道,才说话了。”【张竹坡评:瓶儿与月娘入门不合,至此方完。作者放笔,想其满身痛快也。】不一时,春梅拿茶来吃了,李瓶儿告辞归房,金莲独自歇宿,不在话下。这正是:  

若得始终无悔吝,才生枝节便多端。

崇祯本诗词:

空庭高楼月,非复三五圆。

何须照床里,终是一人眠。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下期是回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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