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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奎高 | 李渔:菊花之美全仗人力

 锦绣文萃 2023-10-25 发布于江苏

刊头题字:聆百

李渔:菊花之美全仗人力

——李渔《闲情偶寄 · 菊》赏译

文/张奎高

又到金秋赏菊时,网上关于菊花的名诗名句、名画名文令人如行英山道中,目不暇接。这些作品如众星捧月,或羡或叹、或歌或颂。对菊花之美、之品几近穷尽绝妙好辞予以夸赞。彰显出中国历代文人对菊花那种圣洁的虔诚。在融媒体发达、倡导个性张扬的今天,金秋咏菊更是 作家诗人们抒情咏怀、展示其才的绝佳机会。于是乎,铺天盖地的咏菊诗篇,大有胜却灿灿菊花的态势,在各类平台、各种媒体上飞传、播布。

每当看到这些,就会想起文化巨匠、被誉为东方莎士比亚的李渔在其名著《闲情偶寄》中,一篇关于菊花的咏物散文。其对菊花那种独特的视角、异于前人的评品。即使在今天读来,也是令人醒目、动心,别有一番滋味的。李渔在文中对菊花、牡丹、芍药被前人“皆谓三种奇葩, 可以齐观等视”的观点提出异议,别出心裁地提出评判花之奇美的“天工人力两截标准”。他认为,菊花之美全仗人力,微假天工。他的这一提法独树一帜、亘古未见,至今鲜为人知。

为凑闲趣,另辟蹊径为金秋赏菊平添别样一点色彩,特摘出李渔《闲情偶寄 · 种植部 · 菊》原文并试译成白话文,以传李渔之文德,彰笠翁之美学,求渔迷之同道,更乐与读者诸君共飨之。


《闲情偶寄 · 种植部 · 菊》 原文






菊花者,秋季之牡丹、芍药也。种类之繁衍同,花色之全备同,而性能持久复过之。从来种植之花,是花皆略,而叙牡丹、芍药与菊者独详。人皆谓三种奇葩,可以齐观等视,而予独判为两截,谓有天工人力之分。何也?牡丹、芍药之美,全仗天工,非由人力。植此二花者,不过冬溉以肥,夏浇为湿,如是焉止矣。其开也,烂漫芬芳,未尝以人力不勤,略减其姿而稍俭其色。

菊花之美,则全仗人力,微假天工。艺菊之家,当其未入土也,则有治地酿土之苏,既入土也,则有插标记种之事。是萌芽未发之先,已费人力几许矣。迨分秧植定之后,劳瘁万端,复从此始。防燥也,虑湿也,摘头也,掐叶也,芟蕊也,接枝也,捕虫掘蚓以防害也,此皆花事未成之日,竭尽人力以俟天工者也。即花之既开,亦有防雨避霜之患,缚枝系蕊之勤,置盏引水之烦,染色变容之苦,又皆以人力之有余,补天工之不足者也。

为此一花,自春徂秋,自朝迄暮,总无一刻之暇。必如是,其为花也,始能丰丽而美观,否则同于婆婆野菊,仅堪点缀疏篱而已。若是,则菊花之美,非天美之,人美之也。人美之而归功于天,使与不费辛勤之牡丹、芍药齐观等视,不几恩怨不分,而公私少辨乎?吾知敛翠凝红而为沙中偶语者,必花神也。

自有菊以来,高人逸士无不尽吻揄扬,而予独反其说者,非与渊明作敌国。艺菊之人终岁勤动,而不以胜天之力予之,是但知花好,而昧所从来。饮水忘源,并置汲者于不问,其心安乎?从前题咏诸公,皆若是也。予创是说,为秋花报本,乃深于爱菊,非薄之也。

予尝观老圃之种菊,而慨然于修士之立身与儒者之治业。使能以种菊之无逸者砺其身心,则焉往而不为圣贤?使能以种菊之有恒者攻吾举业,则何虑其不二青紫?乃士人爱身爱名之心,终不能如老圃之爱菊,奈何!


【译文】  

菊花是秋天里的牡丹、芍药。它们在品种繁多这一点上相同,在花色齐全这一点上也相同,在花期持久这一点上,菊花还超过了牡丹和芍药。自古以来种植方面的书,讲述其他的花都很简略,唯独在讲述牡丹、芍药和菊这三种花时很详细。人们都说这三种花可以等量齐观、平起平坐,我偏偏认为它们截然不同,区别就在前两者是大自然造出来的,后一个是人工造出来的。为什么这样说呢?牡丹、芍药的美,全都依靠自然,而不是人创造的。种植这两种花,不过冬天施点肥,夏天浇点水,如此而已,再也不用费什么劲了。当其开花的时候,色彩烂漫,气味芬芳,绝不会因为人对它投入的精力少而减弱它的娇美姿态和艳丽的色彩啊。

菊花的美,却大部分依靠人力,较少依靠自然。种菊花的人,在它还没有种到土里之前,就要承担选种和碎石治土的工作,菊花种到土里,还有一些插标记、做记录的事情要做。花还没有发芽破土之前,就已经耗费了相当的人力。但是真正的辛苦劳累却在分秧栽种之后才开始,防旱啦,防涝啦,摘头啦,掐叶啦,去蕊啦,接枝啦,捉虫子、挖蚯蚓、防止病虫害啦,这都是花开以前,竭尽人力等待老天爷的恩赐。等到花开了,又要防雨避霜,缚枝系蕊,置盏引水,染色变形,这一切地辛苦劳累,都是为了用人力来弥补自然的不足。为了菊花,种花的人从春天到秋天,从早上到晚上,没有一刻能休息。一定要这样,菊花才能长得丰满、艳丽,堪称美观,不然的话,就与长相萎琐的野菊花没什么两样,只有装点稀疏篱笆的份儿。





 《种秋花图》

如此说来,菊花的美并不是大自然造就的,而是靠人工雕琢出来的。既然是人的力量,却要归功于自然,把菊花与牡丹、芍药这两种不用花费辛劳的花同样对待,这不是是非不分、公私不明吗?我知道掌管花开花谢、暗中评判,从而决定哪种花好、哪种花坏的,一定是花神。

自从有菊花以来,高人雅士无不竭力赞美它,我却反其道而行,这并不是我非要跟陶渊明作对。因为种菊花的人辛苦了一年才造就了菊花,不赞美他们巧夺天工的创造力,就是只知道花好,却不知花的创造者,这是饮水忘源,把取水的人丢在一边,能心安理得吗?以前题诗咏菊的人都是这么做的。我之所以提出这个想法,是为了替菊花报恩,是出于对菊花的深爱,并不是想贬低它。

我曾经细心观察不辞辛劳种养菊花的老园丁,感慨于那些修身治学的文人学者。如果他们都能像园丁种菊花那样勤勤恳恳,不图安闲,磨砺身心,哪有不成为圣贤的道理呢?如果用园丁那样的恒心和耐性攻读诗书、求取功名,还愁做不了高官吗?只是文人们爱学问爱功名的心情,终究不如老园丁爱菊深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读完李渔的说菊,我不知读者们作何感想,我只是感到李渔以菊说人、以文传心的强烈愿望尽显无遗。他喜欢菊花但不讳言菊花之美全仗人力;他持一人之词而反众人之道而行,实话实说地讴歌老圃终岁勤动的辛劳与尽心;他批评题咏诸公仅知爱菊咏菊,却从不感恩给菊花美丽的种菊之人;他批评文人只有爱学问爱功名的心情,没有老园丁深切爱菊那样的辛勤付出。感叹凡欲成圣成贤、治家理国者,只有象种菊人那样磨砺身心、持之以恒,才能有所成就。

写到这里,想起李渔有句名言被央广网作为【每日一习话】广为传播。这句名言是这样的:“凡作传世之文者,必先有可以传世之心。”

大意是说,要想写出能够流传于世的文章,必须首先具有能够流传于世的思想,这样作品才能立意高远,才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从李渔的“菊”文中,不也读出了他的一颗传世之心吗?

李渔,深谙“文以载道”之要义。

故,其文传世,其名不朽矣!

李渔

张奎高,1950年生,江苏如皋人。笔名路楠、文奎(原圭圭)、雉水大圭等。从事军旅文化19年;转业后,从事地方文化至退休。

上演、发表过文艺作品、论文数百篇,出版专著六部。

作词、作曲的大型组歌《永远高歌东方红》获济南军区1976文艺汇演创作一等奖;传记文学《李渔大传》(上、下卷)获南通市2018“五个一工程奖”。

现为如皋红楼梦研究会副会长、南通江淮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复旦大学李渔研究会(筹)会员。



END


特邀顾问 | 张奎高

顾      问 | 曹桂明

策      划 | 汤红波

总      编 | 王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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