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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谋|想念父亲打的锅饼

 淄说淄话 2023-10-25 发布于山东

想念父亲打的锅饼

/图 宋玉谋

锅饼,一种北方面食,是用圆形平底铛锅,烘烤出一种较大、较厚、较硬的圆形烙饼。锅饼大如面盆,厚度三厘米,一个有五斤左右,小时候我们称为煊饼。这锅饼刚出锅时,面皮焦黄,外酥里软,咬一口很筋道,越嚼越香。在我的记忆中,最好吃的锅饼就是父亲打的锅饼。 

父亲和我多次讲过,爷爷成家后开着店,直到1956年入社后才关了店。父亲十一、二岁便被爷爷“逼”着学做面食,馒头、火烧、蒸包、水饺、面条、锅饼,什么样的面食都不在话下。父亲做面食给我的记忆有四个时段:一个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十一、二岁的年龄,父亲被村里派到淄川黑旺“一干渠”出工。父亲在“一干渠”干活有两个“职业”,一是炊事员,二是石匠。炊事员就是给本村在“一干渠”干活的社员负责做饭,石匠就是负责凿石料,给我的记忆是父亲负责刻制“万米山洞”四个大字,还利用工余时间给家里打了一盘石磨和一个蒜臼。第二个时段,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父亲在当时的杨寨公社饭店干临时工,专门打锅饼。虽说那时还没有分田单干,但经济开始复苏,尤其是集市经济逐渐活跃起来,当时的杨寨公社饭店需要一个打锅饼的人手,父亲打的锅饼在周边村庄是有名的,以至被人推荐,便到公社饭店打起了锅饼。第三个时段,是在村里的副食组负责蒸馒头。那时还是集体经济,村里成立副食组,主要生产加工面粉、馒头、面条、豆油、油条、豆汁、麻汁、香油等。当时我的大爷在副食组当组长,因为父亲面食做的好,大爷让父亲去的。虽说他俩是亲兄弟,但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纯洁,基本上没有照顾的情份,完全是看在父亲面食做的好的份上叫去的。第四个时段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个体经济走向繁荣,父亲在村里租了两间闲屋,专门打锅饼和加工面条。
说起父亲打的锅饼,外酥里嫩又筋道,很有嚼头,麦香味浓,格外的好吃。过去发面没有现成的酵母,都是用面碱(小苏打)自己发面,然后留出一块面,待下一次发面时做引子,俗称老面。打锅饼都是用老面发面,面发好后,就是揉面。要边揉面边往里掺干面粉,并加稍许水,逐渐把干面粉揉到发面中,使发面和干面粉充分揉合到一起。一般来说,半斤发面,一斤干面,再加入一定量的水,按照这样的比例,把发面和死面掺到一块,揉成光滑的面团。然后盖上笼布,让面再“醒”半小时左右。待面醒好后,再继续揉面,最后拿一根又长又粗的木杠,杠子一头套在一个固定的铁箍,屁股直接坐在杠子的另一头,人的身体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了这杠子头上,如此反复压面百余次甚至几百次。这样压出来的面才有劲,烙出的锅饼才会筋道耐嚼。难怪父亲说,别小看这打锅饼,是个力气活,没有力气或偷懒耍滑、出不了大力的人是打不了锅饼的。我想,之所以叫“打锅饼”,这是用“力气”打出来的。而市场上有一种叫“杠子头”的火烧,与打锅饼发面、压面大同小异,之所以叫“杠子头”火烧,是因为坐在杠子头上,用整个身体的力气压面。现在看来,那“杠子头”火烧似乎是锅饼的缩小版。
父亲打锅饼用的印花模具,一个是大一点的类似于剪纸图案“月明花”的木制雕刻模具,再就是用母亲做缝纫倒下来的线轱辘和缝纫机锁芯,按到锅饼上能拓出一种小的花纹图案。父亲打的锅饼,不仅趁热吃着香,即使几天后有点干了,放入蒸锅馏一下,照样很好吃,那韧劲更有嚼头。父亲还经常烩锅饼吃,可以说,烩锅饼是一道很有特色的汤食。就是把锅饼切成半厘米厚的条形,锅内放少许油,用花椒或葱花、蒜末炝锅,放入切碎的白菜或甘蓝,煸炒一下,然后倒入清水烧开,把锅饼放入锅中,待开锅小火煮三五分钟,打散一个鸡蛋浇上,加少许盐,便可关火出锅。既可以喝汤,又可以当饭。挟一块锅饼放到嘴里,那烩过的锅饼片儿,虽然有点软,但韧劲十足,嚼着很有口感。尤其冬天烩锅饼,吃完浑身热乎乎的,真是回味无穷。
后来,父亲年龄大了就不再打锅饼了,尤其是掂着那根粗杠子,一天上千次、几千次甚至上万次的压面,着实很费力气,特累人。但村里或周边村庄有新开的锅饼店铺,会来家里请父亲去“掌眼”,主要是教他们如何盘火炉,制作什么样的家什,如何发面、和面和压面,还有掌握烙锅饼的火候。应该说,整个打锅饼的程序还是比较繁琐,而且一定要细致、上心。
记得2006年“五一”节前,我让同事开车陪我回老家一趟。到家进屋后,看到父亲坐在椅子上,方桌上有一大袋锅饼,我眼睛一亮,便问从哪里买的。父亲说,贾村一家新开的锅饼店让他帮忙刚回来,走时送他一个锅饼。要知道,父亲那年已是73岁,不再是青壮年的身板了。我似有责怪地说,怎么又去帮人家打锅饼,这么大年纪了,不怕累着?父亲说,人家来请他,他也不好拒绝,去帮忙不是自己动手干,主要给人家指点一下,掌掌眼,人家学会了就行。我和同事走时,父亲从袋子里拿出几块锅饼,分成两份,一份给我,一份给我同事。第二天,同事对我说,他父亲吃了那锅饼,直问从哪里买的,说很多年吃不到这锅饼味了,很筋道,有嚼头,这才是真正的锅饼。
后来,我问父亲,你打的锅饼怎么那么好吃,和别人家打的锅饼为啥不一样,有什么秘绝?父亲说,哪有什么秘绝,发面、和面谁都能学会,发面和死面的比例掌握好就是,烙锅饼时看好火候就行,不能用急火,要用慢火、文火,这个也好掌握,只要上心,别忘了看火就好。又说,如果说秘绝的话,就是压面。我说,压面算什么秘绝?不就是一杠子一杠子反复压吗!父亲说,就是这一杠子一杠子反复压面,一般人是干不了的,刚开始干还行,时间长了,一些人就受不了了,就想省劲,就会偷懒。压面的遍数少了,烙出来的锅饼就塇,不筋道,特别是凉了后口感更不好,没有嚼头。很多锅饼店铺大都是压面的遍数不够,吃着才不够筋道。
我又问,现在不是都用压面机了吗,怎么还要用那大粗杠子压面?父亲说,机器压面只是用在前期,锅饼成形阶段还要用杠子压面,机器不能代替杠子,压面效果不一样。就是因为有些人偷懒省劲,仅指望机器,即使最后也用杠子压面,但压的遍数少,烙出来的锅饼口感就不好。父亲还说,一个锅饼,压200杠子和压150杠子,烙出来的口感绝对不一样,压的遍数越多,口感越好,吃着越筋道。只要嚼着不筋道,都是压面遍数不够。
我知道,父亲所说的这些都是发自真心。因为父亲从十一、二岁开始学做面食,对面食要求非常严格,甚至用“苛刻”来形容也不为过。而且父亲做什么事,都是认真、用心,只要他做出来的面食,认为达不到自己的要求,他都不会往外卖,而是留着自家人吃。如果别人说他做的不好,他会自责好几天,然后再用好的去还人家。父亲做事的认真劲头,用现在时兴的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工匠精神”。
自从父亲年龄大了不再打锅饼后,每当想吃锅饼时,我只能到市场上买,但每次吃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尤其近年来,每当遇到卖锅饼的店铺或摊点,便会买上几块尝一尝。也许我有父亲那种对面食要求的“苛刻”基因,每次买回来的锅饼吃上几口,就开始找锅饼的“毛病”。现在想来,其实就是想念父亲打的锅饼的味道。
前不久,在家随意刷拼音,竟然刷到一家锅饼店铺,而且离我老家不远,是淄川区罗村镇演礼村孟家锅饼店。于是,我便抱着去看看的心理,在一个周六上午,开车来到罗村镇演礼村。在村头遇到几位家庭妇女,问起这家锅饼店,村民热情介绍位置。待我停好车,按照所说的位置走进一条窄胡同,还未到大门口,一股特有的麦香锅饼味扑鼻而来,让我喜形于色。
走进院内,挑帘进入东屋锅饼房,但见挨着墙根一溜锅饼炉,有三个土灶铛锅,夫妻二人正忙碌着,我便主动说明来意,与夫妻二人聊了起来。店主姓孟,今年57岁。孟师傅从18岁继承祖业打锅饼,40年,一直坚持用老式打锅饼的方法,炉子既有自己盘的老式土灶,也有自己设计,让工厂制作的新式铁炉,既可以烧柴,也可以烧煤,但孟师傅大多用老式土灶炉烙锅饼。 

一直以来,淄川罗村演礼锅饼在当地小有名气。虽然打锅饼比较辛苦,但这些年来,孟师傅没有放弃,一直沿用老式打锅饼的方法。除了用压面机压上多遍外,每个锅饼还专门用那根笨重的大粗杠子压上几百下。孟师傅说,面压好后,都要上秤称一下,一个锅饼需要五斤半左右的湿面,烙好后基本都是五斤。正常每天能打二十多个锅饼,多的时候能打三四十个。特别是节假日,有的村民专门到他店里买上几个锅饼走亲访友。他打的锅饼,面皮焦黄,外酥里软,筋道耐嚼。如今,本村及周边村庄村民,乃至淄川、张店一些城里人,都会来买他的锅饼。他不用出摊外卖推销,每天打的锅饼都能卖完。 

与孟师傅聊完,我便买了一个刚出锅的锅饼。孟师傅用刀片把锅饼割了几下,装到塑料袋里,并交待说,锅饼刚出锅,还热着,要敞着口。于是我提着锅饼,走出孟家锅饼店。回到车上,把袋子放在副驾驶座椅上,就那样敞着口,满车尽是锅饼香味,好闻的很。
回到乡下老家,和母亲说起罗村镇演礼村孟家锅饼,母亲随手从袋子里掰了一块,说,这锅饼还热乎着呢,闻着就香。于是便吃了起来,边吃边说,这锅饼耐嚼,有味道。看着母亲慢慢嚼着这刚出锅的锅饼,我想,也许母亲从中找到了父亲打的锅饼的味道。
写于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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