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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9日，我的第15场北京马拉松。自从2007跑第一场北京全马之后，便没有中断过。今年首轮没有中签，后来补中了，好险。相比之下，厦门马拉松给参加过10届的选手永久号，已经成了我每年雷打不动要参加的比赛。
跑过北马次数太多了，经常会搞混到底哪届是什么样子，但总有一些里程碑式的突破过程，会让你记忆一辈子，这次北马，就是我准备及其不足但是结果非常美好的一次，我从中感受到一个非常重要体悟的道理：你以为身体不能维持的速度，很有可能它还可以！
我在最近的半年里，主要训练低心率，耐力大幅度增加，所以百公里逐渐成了说走就走的旅行。但是跑速度，真的是完全荒废了，毫不夸张的说，最近半年没进行任何专门的速度训练，连5分以内的配速长啥样都忘了。所以这次比赛，我非常小心。这一年来的马拉松，基本都是陪朋友跑，四五个小时的成绩居多。这次站在2023北京马拉松起点上，就是一种又菜又爱玩，弱小无助的样子。
靠着2019年的老本成绩，还能保证在C区出发，但我自己知道，要老老实实的，能跑成什么样完全是个未知。易经中，乾卦的六爻，六个横，就代表了六种状态，第一爻叫初九，潜龙勿用。说的是初出茅庐很弱小，要保持谦卑谨慎。我现在的心态就是潜龙勿用，刚开始跑，都是谨小慎微的。基于最近的参赛比较多，所以耐力应该不是问题，但是速度真的没法指望，我给自己预期目标定了3小时45分以内完赛，这样配速大约520左右。跑过起点我是谨小慎微的。热闹的北京马拉松，一出发就万马奔腾，我只能耐着性子看几乎所有人超过我，小心地压着速度，然而即使如此，心率也高的吓人，达到了160左右，看来上礼拜的百公里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体疲劳还是有的。
就这样，小心翼翼跑在人流中，那熟悉的路，跑着无数青春靓丽的新人。我第一次跑在这条路上是2000年北京马拉松，参加的迷你组4.2公里，天安门跑到西单，二十三年前的情形历历在目，而现在这条路上跑着的，已经多出一代人了。我因为最近低心率跑练得比较多，消耗水比较少，我计划每5公里进水站一次，这样利于稳定节奏。果然，不知不觉就跑到了12公里，并且追上了345的官方兔子。看来这12公里的状态不错，我决定调整一下速度，往前赶赶。每5公里喝一次水，节奏保持的非常好。12公里之后差不多能维持5分左右的配速（我都很惊讶）。最关键的是，身边的人基本上也都是5分配速。一时间春风得意马蹄疾，我也有心情看一下周围的观众和选手。有速度飞快的高手，可能是F区出发的隐藏高手一骑绝尘；有和我位置前后交互很久的实力相当的人，成了熟悉的陌生人；有节奏非常稳的老怀表一样精准运行的人，你要么一直跟在后面，要么加速超过他否则会如影随形；还有喘着粗气超过我的人，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再超过他……
20公里之前，恰似乾卦二爻，九二，见龙在田。干一番大事业的雄心壮志在心中翻腾。5公里进一次水站，绝对是速度感与成就感的双倍快乐。5分左右的速度也支持心理上的舒适感，25分钟喝一次水，还能在水站超过很多人，速度维持的不错，身边的人也非常有速度，动车组呼啸开过的感觉，忘了速度，凝固了时间。我相信这段我跑的是非常轻松的，体力也有，情绪也好，没有任何不适。过半马的时候我看了下表，大约1小时48分，如果前后半程一致的话大概336完赛，这远远超出我自己的预期345，但是能后半程不掉速吗？我的心率已经160了！无论如何，这美好的半马就过去了，我吃了第一根能量胶，我带了4根，打算20公里之后每5公里一根。跑过半马之后，略微感到了脚下的疲劳，对，不是腿部的疲劳，是脚。我在上周云丘山百公里之后，脚底起了好几个水泡，这一周基本山在消水泡，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后跟落地仍有些异样。脚下不够结实是我跑越野的短板，但也正因为如此，我腿部力量反倒成了强项，前脚落地也成了“被动锻炼”到的地方。于是我加大步幅，减小步频，速度没太大的变化，压力从脚底转移到了大腿。没有一个42公里是简单的，哪怕你跑过100公里越野也是如此，我明显感觉到了和之前的不同，那就是我控制跑步姿态不像刚开始那样自如了，有时会不自觉的放低脚步，虽然速度还在5分左右，我知道，自己需要警惕了。
易经乾卦三爻叫做九三，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说的是当你有些成就的时候就会遭遇更多人的眼光和干扰，需要谨言慎行，每日反思，才不会造成大的过错。所以这一爻也被称为惕龙无咎。这感觉与我21公里后完全一致，小心哪些潜在的危险。小的疲劳累积，重复次数多了也会成为灾难，也不知道在哪一刻会忽然崩盘。所以我开始反思并认真感受自己的身体，我的有氧耐力，OK，我的腿部力量OK，我的核心力量OK，我的脚踝有点儿疼，我的脚底板有些迟钝，我的小腿有些酸……延续每5公里进一次补给站吃一次能量胶。25公里过后我感觉需要增加些补给，所以在27.5公里增加了一次进站，也做了些调整，我甚至开始反思是否要恢复到345的目标，把速度降到5分20秒/公里左右。在不断与身体对话的过程中，转眼就到了30公里，我没有明显的降速，但我知道这一路的辛苦程度是在加重的。乾卦的下三爻都是谨小慎微、寻找机遇、累积能量去干大事。到了九四，或跃在渊，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转折点。或跃在渊，进入上三爻，非常难，但是上去了，就有无限的发展可能。或跃在渊就像鲤鱼跳龙门，跳过去了变成龙，从量变到质变，没跳过去，只能默默无闻地躺平。就像孟子《逍遥游》中所说的大鹏鸟，其翼若垂天之云，怒而飞。这个怒字，积累了多少能量，又包含了多大的决心！跑过30公里的我们，似乎就到了这“或跃在渊”阶段，能够冲过重重阻碍，在疲劳顿困犹疑的包围下，依旧坚韧不拔，甚至一飞冲天。我已经不记得我跑过30公里之后做了多少思想斗争，因为我眼看着自己的平均配速从最开始的518，逐渐变成509，变成505，我要不要追一下，突破一下去冲击330呢？身边的人多数都在降速，甚至有人开始走，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倔强，我在30公里过后，居然想试试能不能冲击3小时30分完赛，虽然知道概率很小，但是《我的团长我的团》的一句话又回响在耳边“明知道失败还在想胜利”，我想，这就是青春的热血吧。我一口气跑到35公里，我知道，我可以拼了，心率达到了170以上，但我有底气这样做。我在云丘山越野赛之前跑香山防火道，20公里跑坡，平均心率186也顶住了。既然我能在186心率下撑住2个小时，那这最后的10公里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想到此处，我不禁有加快了步伐。
或跃在渊，有着美好的未来，也有着跌入万劫不复的可能。我跑着，我忽然在某一时刻感觉到马拉松冠军可能存在的情绪，他们在激烈竞争中的每一步，不都是或跃在渊吗？既要全力以赴拼出最好成绩，又要小心翼翼防止突然地崩溃，这种艰难的抉择与奔跑中，一定有了对自己的深刻理解，有了应对一切的智慧和决心，我甚至在想及于此的时刻，感受到了身体的觉醒！在我面前，是一场普通的比赛，是我跑过十五次的赛道，但在此时，我比任何时刻都想冲进330。那不是个成绩数字，是我冲破身体桎梏想要起飞的觉醒。在云丘山越野的时候，在雷利156折返点的时候，我都或多或少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我管它叫超长越野跑的二次呼吸，现如今我明白了，这就是希望的力量，二次呼吸，便是乾卦中的或跃在渊。上乾与下乾的转折点，躺平与腾飞的转折点，可能一生都在等待的一飞冲天的机会，以及，在马拉松赛场上，你获取体悟这关键时刻的机会。我在35公里之后，脑子里想了很多故事，小时候看故事会《跑吧！梅罗斯》，大学时候看的电影《罗拉快跑》，还有许许多多场景都记不清了，但他们都指向一个目标，不要停，不要减速，不要放弃……我半年没有速度训练，也不处在很好的状态，但是我相信最后这段路我超过很多人，我在脑海中为自己树立的目标，似乎突破了本能的桎梏，北马这样的赛事，能打造比任何人都坚韧的心。每一步都很酸痛，每一步身体本能都在告诉你降速和踩刹车，但是依旧有一个声音、一个词在支持我保持高抬腿大步幅的节奏，那就是“或跃在渊”。前35公里的疲劳，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我小心翼翼地出发，我畅快的跑着比赛，我警醒地调整节奏，终于用一切耐心和体力抗到了这个关键点，是腾飞的时刻，是证明自己依旧青春不愿躺平的时刻！我已经不看心率了，我知道一定很高，因为全身疲劳和腿部的沉重比过往来的更快！但这又如何？我扛过2小时跑山平均186的心率，我在百公里赛道上二次呼吸踩破水泡飙出速度，我的身体一定比我认知的要强大，我可以信赖它，我可以忽略各种“曾经可以打击我减速的信号”，我的速度没有降，我甚至还在加速。看到鸟巢的那段路，我会看数据居然达到了4分13秒/公里，也是全部里程中的最快速度……
我相信冠军的每一步都在踏痛苦与麻木的边缘，没有跑快，没有拼劲全力的人可能无法理解。他们的意志力习惯了与痛苦为伍，习惯了每一步都无比强大。我早就跑过百场以上马拉松了，今天也穿得是“中国探险协会百马跑者分会”新出炉的衣服。这次是我最有想法的一次，我在竭尽全力奔跑的时候，感觉到了净化。
音乐可以疗愈，一场竭尽全力的奔跑，也可以疗愈。到最后我也没能冲进330，最终成绩3小时33分48秒，我也是跑出了负配速。我非常开心，不是因为成绩，是因为有一种东西从身体里出去了，那是酸痛时候放慢的本能，是舍不得竭尽全力的枷锁。我忽然意识到，你，一定比你想象的要强大，这就是人类能够冒险，能够做出伟大事业的原动力。乾卦上三爻，还有九五“飞龙在天”和上九“亢龙有悔”。飞龙在天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也是每个人的高光时刻，而亢龙有悔则是在本阶段盛极而衰，但可能奔向一个新的境界吧！一场比赛有冠军，有经过无数艰辛与飞跃的“飞龙在天”之人，也一定会有生生不息，从“亢龙有悔”转入新的境界、下一轮回的“潜龙勿用”吧……
北马我2007年跑过，上半程用了1小时45分，下半程用了3小时04分，最后449完赛，那是青葱岁月极其典型的无知无畏也不科学的跑步。其后北马每年都跑过，完全分不清哪场是哪场？但我能记住的是，北马，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是莽撞少年出入江湖的地方，以前没有心率表，不知道心率是多少？但拼到无以复加的感觉，今天又回来了。我理解超长越野赛的二次呼吸是什么了，那就是一次试炼，乾卦，九四，或跃在渊。一场比赛最精华的试炼点！你的关键角色定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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