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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良·秋风秋雨忆老施

 新用户24030ygV 2023-10-30 发布于北京

    一阵秋风一阵凉,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我忽然想起了老施。

    老施是我的“忘年交”和“恩公”之一。
    那年我从杨汛桥去钱清,过坝桥时,见一位五十来岁、身材中等偏矮的男人拉着一辆满载的钢丝车待在桥下喘息,彼时的坝桥,又高又陡,已经筋疲力尽的他无论如何都拉不上去,我伸手帮了他,那车真重,两个人拼尽全力都勉强。看到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连声道谢。我怎么都想不到,这一平常得不能最平常的助人之举,后来竟享受了他多年的厚报。
    若干年后,我在公司里负责水暖建材五金业务,那时我已从一个了无牵挂的小伙子成为一个光荣的独子女父亲和单位的骨干了,他在南钱清的一家乡企做采购员,一个偶然,他和我在当时很冷僻的西后街碰面了,他记得我,我认识他。见到我,他先是一怔,继而丢掉正吸着的烟,一把抓住我的手就摇:“你想死我了……”我笑着揶揄他:“啊哈!你还活着?”……看到我俩谈笑风生,老领导老朱很诧异:永良,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老施大笑:“老朱,他拍过我的大马屁……”我紧接着回应:“不拍你的马屁,拍谁?难道拍那些我撩不着的`大头寸’”?三个人笑成一团。
    了解缘故后,老朱非常感慨:“你们是好人遇好人,珠联璧合啊”!从此老施成了我的常客,他来采买,必先惠顾我,虽然生意不大也不多,但都是诚心诚意的,我能为供销社创造经济效益、年年评上“先进工作者”并第一批享受到经理级的房子,都要感谢老施他们,先父母和商界的前辈们常说:顾客是你养身的父母!这话应在我的身上,实在是千真万确!如果没有客户,利益从何而来?
    也许是前世结下的缘,我俩非常合得来,平时无话不谈,从这时起,他喊我:小张,我叫他:老施;他总是在厂里介绍我的为人,说我的好话,使得他的厂长也与我成了好朋友,厂长和厂里的工人,见了我都亲切地喊我:小张。他有烦恼,往往找我排遣,从他的倾诉中,我知道了他的身世,他的父母亡故于他成家前后,现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七、八岁时,妻子患绝症离他而去,老话说:“宁死做官的爹,別死讨饭的娘”!他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妈的,虽操碎了心,仍顾此失彼,小日子过得太艰难了!社队企业兴起时,他当了采购员,满天下跑,因疏于照料,小儿子失踪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雪上加霜的心灵重击,差点把他击垮。
    他疯了似的满世界找小儿子,唉!这么大的中国,没有相关部门的援手,凭小老百姓的一己之力,找一个小孩,岂不是大海捞针?他到处贴“寻人启事”,除了惹来很多人性泯灭的骗子加上经济损失外,一无所获。他幽幽的对我说:小张:我先死妻子、后丢儿子,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是故意把小儿子丢掉的,好减轻经济上、生活上的压力……这种混帐的话,竟有人说还有人信。我将这天下所有人应遭受的“苦难”,都一个人扛着,我的眼泪早已流干,不然,能让门前河发大水。我的心事,在村里、厂里无处诉说,我一开口,那些没心没肝的人就笑我是“祥林嫂”……我只能把无穷的痛苦和思念搁在心里并拼命工作直到累翻、或者醉酒,只有这样,我才能暂时忘记死去的老婆和丢掉的孩子,一空下来,我就会自觉不自觉的想起他们,想到年轻轻的死了老婆、小儿子又生死未卜,我肝肠寸断啊!若不是还有大儿子,我都不想活了。他低头喝着闷酒,喝了说、说了喝说着说着他哽咽了,他抬起头来,酒晕掩盖了脸上的沧桑,酡红中他已泪盈眼眶,他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用力定起眼神看着我还不笑强笑,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反复地低声自语,说自己对不起老婆,她弥留时再三再四关照过我的,让我一定要照看好孩子,别让他们冻着、饿着、要我给他们读书、成家,等我老了,帮他们带孩子、送、接孙子、孙女们上幼儿园和学校直到四世同堂,只要我能做到,她会在天上帮助我,让我畅享天伦之乐的。我答应了她的,可是我没有做到,我没有做到啊!我失信了,妻子常在梦里问我:小儿子找到了吗?你快去找呀!唉!如果找不到他,百年之后,我有啥脸去见她?

    酒后吐真言!面对朝我洞开心扉的他,我能说什么?我的心被刺痛了,我只能言不由衷的劝他、骗他:老施,你小儿子不会有事的,他只是遭了命中注定的一个“劫”,你现在红光上头、印堂发亮……正交心想事成的好运呢,也许你某日回家,他已在家门口等你了。

    没想到让我说着了,几天后他失踪十多年、已长成大小伙子的小儿子,真的回来了,当年他被犯罪分子拐到了广西,此后一直浪迹天涯,小小年纪,就受尽折磨、吃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这次是这个团伙的头目带他来绍兴作案,他乘其不备才侥幸逃回的。父子相见,先是相拥着喜极而泣,继而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暗,积郁了十多年的生离死别,十多年的牵挂、担忧、思念、委屈,都在这一刻如火山般爆发了、释怀了、放下了,听到、看到这情景的人无不动容,全村人都替他高兴:他的小儿子回家了,一家人团圆了,他的“背运”交出山了,他否极泰来了。
    他率领孩子们给祖宗和亡妻做了一次丰盛和郑重的“羹饭”,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列祖列宗和妻子的牌位前长时间的跪着,喃喃地向先人们秉报了小儿子失而复得、绝境逢生的喜事;他由衷地感谢祖宗和妻子的保佑,他发誓:一定要尽自己的全力,让这个家庭永远团圆、永无分离……
他给儿子们建了房子,成了家,儿子和媳妇都孝顺他、尊重他,他开始过上儿孙绕膝的好日子,他越干越有劲,他说他现在走起路来,脚步屁轻,他的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挂满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四十岁时被人砸了捧了二十三年的“铁饭碗”,不得不自谋职业摆了个“罗汉豆摊”,干的仍是老本行,老施一如既往的帮助我,凡是他能做主的生意,他都毫无保留的给我做还帮我介绍客户,我感谢他,他摆摆手、不在意的说:“谢啥?我是`孵生不如孵熟’”。相知二十多年,彼此没登过对方的家门,心心相印而交往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半点铜臭。我俩虽然都是新贵眼里的“下里巴人”,却有“君子之风”。
    “一个好汉三个帮”;我能白手起家还获得温饱,都是新老朋友们赐予的,饮水思源,翻身不忘本!是人人都该有的“良心”和“良知”!我永远感激他们。某个时段,砸了我饭碗的同一拨人出于嫉恨,诡计百出的剥夺我的生意,力图整死我,动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包括官场背景到他的厂毁谤我和老施,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节俭起家、转制成老板的厂长听信了他们,不但停了我的生意还将老施打入冷宫,派他去仓库打杂。
    无端遭遇不公平的老施逆来顺受、无怨无悔,“潜伏牙爪忍受”,一个又一个偶然,他发现我的竞争对手通过内勾外联,在狠吸厂里的血,仅卖给他厂与我同一品牌的水龙头,每只单价就高于我五元钱,便与仓保员作延伸比对,一比,大量的问题凸现了;同样、同质的商品,采购价都高于我,很多商品的价格竟高出我的300%,铁证面前如梦初醒的厂长怒不可遏,他重重的打了屡进谗言并让他在经济上损失惨重的继任采购员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让那几条断了血源的“蚂蝗”对老施恨入切骨。
厂长不仅请老施复了职还与我重修旧好。过了几年,老施退休了。
此后我俩见面少了,但相互牵挂,他在家打打太极拳、种种地、带带孙子……过着田园牧歌的生活,正当我为他高兴时,他突发“中风”,由于发现得迟,命是捡回来了,却落下了失语和半身不遂的后遗症。
    我知道后几次抽空去看他,都被村里人劝回来了,他们说他见了你会激动的,而激动是他目前的大敌……想想也对,中风病人不是短时间会好转的还最忌刺激,等他的病稳定些了,再去看他吧。万万没想到,这一回头,竟是与他的永诀!
    他住院和休养时,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患恶症去世了,家人穷尽一切办法瞒着他,不让他知道。瞒得住吗?瞒不住的啊!他病了,但他不傻,他天天恸哭,他哭早逝的妻子、哭他的病、哭他那苦命的小儿子。
    都说人生有三不幸: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三不幸全让他一个人占了,已经病残,还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他情何以堪?便是铁石人也受不了的啊!何况男人的情感都是脆弱的!
    老天只欺老实人!让他中风、瘫痪还让他失语!他内心的煎熬没法诉说,便绝望了,一个夏日的白天,儿孙们偶一疏忽,他挣扎着爬上顶楼,一跃而下,回归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知道他的死讯时,他已出殡多日了,我心潮起伏、久久无语。与他相识、相交、相处的桩桩件件,都一一浮现在眼前,唉!迟了!太迟了!错了!太错了!错得无话可说!无论如何,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他,同他说说话的,给他讲讲基督的“原罪说”,佛教的“轮回说”、“因果说”、民间的“讨债说”……凭他对我的信任,也许他会想开点,会放弃轻生之念,坚强地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活个寿终正寝。
    怪我!怪我的耳朵皮太软了!
    老话说:穷富看过年,善恶看归天!我曾把这句话当作人生的圭臬,但老施的晚年和他“泰山一掷轻鸿毛”的决绝,又让我对此产生了怀疑和动摇。“好人不得好报”才是这个国家和社会的常态。
    教训!锥心刻骨的教训!此后凡朋友有病,我不管多忙、多远,一定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去看望,我不想再有第二个老施式的遗憾。
    他在另一个世界与妻儿父母团聚了,他解脱了,却把无尽的哀痛和思念留给了大儿子还有我。哎!他如果活到今天,有九十多岁了。
    又一阵风雨无声地袭来,微微的凉意把我从怀想中抚醒,遥望西天,“我心伤悲”!我情不自禁的在心里呐喊:“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老施和他的亲人能在天堂里欢聚、他能无病无灾、畅所欲言……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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