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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文明:西方文明的摇篮何以迅速坠落

 怀旧書馆 2023-10-31 发布于黑龙江

如果我们把中华文明比作东方文明中的一颗明珠,那么古希腊文明则构成了西方文明的摇篮。早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爱琴海地区就出现了早期文明。公元前5世纪左右,古希腊孕育出西方文明的第一个高峰,亚历山大东征更是开启希腊化时代,将古希腊文化传播到更广阔地区。但与此同时,希腊世界飞速没落了。尽管古希腊人在文化上是一个共同体,但整个希腊世界只是众多城邦的松散集合,内部纷争不断,在政治上始终无法相融。在内忧外患之下,古希腊文明最终走向衰落和中断。

地中海孕育了古希腊文明

“陆地中间的海洋”与爱琴文明。当我们谈起古希腊文明时,往往说它是海洋文明的代表,这一通俗说法,指出了地中海在古希腊文明发展中的地位。地中海,顾名思义是“陆地中间的海洋”,环绕着它的几个区域都产生了重要的古代文明。海洋隔绝了人们,但人们驾驶船只越过海洋,前往地中海区域的各个地方。自古以来,古埃及、古希腊和近东地区就有密切联系。

古希腊文明是地中海区域众多文明中的一支。希腊半岛是欧洲大陆南部伸入地中海的一个半岛,整个岛屿进一步向爱琴海展开,形成星罗棋布的小岛,一起构成了希腊世界。希腊的岛屿地形多样,有山地、河谷、坡地、沿海和内陆平原,自然资源种类丰富,爱琴海北部岛屿盛产木材、阿提卡产有银矿。

希腊岛屿以山地为主,人们散落在各个地方,形成规模较小的村落,依靠着不太肥沃的小块土地生活,多数岛屿面积都比较小,没有哪个地方能够自给自足,必须从其他地方获取必要的粮食、矿产和其他生活资源。这样一来,人们就不得不借道海洋,与其他民族进行交往,互通有无。广袤的海洋和多山岛屿的地理条件共同塑造了古希腊文明。

克里特岛是希腊地区文明的最早发源地,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出现米诺斯文明,产生了宏伟的王宫建筑群和独特的线形文字;希腊本土的伯罗奔尼撒半岛上则诞生了迈锡尼文明。文明一经产生,就开始交流碰撞。现代考古发现,青铜时代的文明已有不少交流往来,米诺斯人建造王宫的石材来自埃及和伯罗奔尼撒半岛,而迈锡尼人也引进了米诺斯制作的陶器等物品,甚至他们的身影在公元前15世纪就遍布地中海东部。

早期文明极其脆弱,很容易因为自然灾害、战争和氏族冲突走向崩溃。在公元前1600年左右,米诺斯的王宫就因为地震引发的大火被毁坏,100多年后,重建的新王宫再次经历浩劫,后来则被彻底摧毁。克里特文明经历了同样的过程。爱琴文明的毁灭,让希腊社会几乎倒退到原始社会状态,黑暗时代持续300多年。

城邦建立与新希腊的诞生。公元前800年左右,希腊各地都形成城邦,由此拉开了古希腊文明的帷幕。希腊的城邦面积不大,有的就百余平方千米大小,往往在一天内就可以穿行完,斯巴达这种比较大的城邦大概在8000多平方千米。城市是城邦的核心区域,面积更小,城里公民人数不多,大多互相认识,平日里的公共活动都在中心区域——广场举行。柏拉图曾提到过理想城邦中的公民人数,大概在5000人。

城邦,在物理层面上,指的是城墙和墙内的城市诸建筑,以及供养城市的周边乡村地区;在非物理层面上,指的是公民的共同体,公民构成了活的城邦,与之相应的是共同体被组织起来的方式,这就构成了不同的城邦制度,包括贵族制、僭主制、民主制等。

希腊人也逐步恢复了与外部世界的交往。人们从爱琴海地区迁徙到地中海、黑海沿岸地区的海外殖民地,这些殖民地有几百个之多,移民人数多达一两百万人。东方人由于战乱等原因,也纷纷涌向地中海这一侧,来自不同国家部族的人们混合而居,频繁接触往来,带来了各种不同的新观念,并推动希腊人逐渐形成与之前不同的文化硕果。

希腊人发展了史诗文学,包括赫西俄德和荷马的史诗,两位诗人用文字写下希腊人赖以生活的宗教世界,希罗多德夸赞说,“赫西俄德与荷马……把诸神的世家教给希腊人”。宗教渗透到希腊人的生活里,就好像是明亮的太阳一样照射在希腊人的世界里,无所不在。每个城邦都有自己的保护神,人们在高地上建立起宏伟的神庙,举办纪念神明的节日庆典,就连日常生活都受到了神明的主宰。

希腊人也逐渐产生出不同于神话的思维方式——哲学,米利都、爱利亚等海外城邦最早发展出自然哲学,这或许是因为它们位处希腊世界的前端,与近东地区的人们往来最为频繁。哲学的产生标志着早期希腊文化逐渐成熟起来,思想家们逐渐以理性的方式对世界作出解释。

城邦文明带来了民主政治和哲学

城邦民主的诞生。公元前5世纪爆发的希波战争是希腊文化的转折点,希腊人团结起来战胜庞大的波斯帝国,保卫了自己的家园。这场胜利被赋予重要意义,被认为开启了古希腊文明的黄金时代,其中以雅典为主要代表。

如果我们穿越回古雅典,那么会如何度过24小时呢?我们可以代入不同身份,比如陶瓶画匠、奴隶、重装步兵、家庭妇女等等,体验雅典人的日常生活。其中,作为公民参与城邦的公共事务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部分。雅典有着高度发达的公共政治参与模式——民主制,每一个公民都有机会参与到政治生活中,凭借自身的才能取得卓越成就。雅典的民主实践是世界上最早、最直接的民主实践,在历史上延续了140多年,被誉为欧洲民主的发源地。

公民大会是城邦最重要的部门,承担了立法、监督财政收支、选举公职人员、制定对外政策等职责,一年内举办10期,大概每36天召开4次,成年男性公民才有参会资格。公元前5世纪中叶,雅典有3万多具备参会资格的公民,不过会场容纳人数有限,加上举行次数频繁,住在偏远乡村地区以及不太富裕的公民不常参加大会,往往只有1/10的人能到场。大会召开后,所有参会者都可以现场发言,提出议案,发言结束后全体与会者会进行举手表决。

当公民大会休会时,五百人会议便代行职责,不过更多时候是为公民大会的召开准备议题。五百人会议提前审定议题,之后提交给公民大会投票。大会由500名成员组成,他们来自雅典的10个部落,每个部落以抽签方式选出50人,成员任期1年,终身只能当选2次。

除了这两个核心部门之外,城邦的日常运作同样需要不少公职人员,上到执政官和将军,下到负责卫生和市场活动的人员,都来自于公民群体。陪审法庭也是雅典民主政治的重要部分,每年有6000名公民当选陪审员,他们需要工作200多天,每场审判需要的陪审员从500到2000多人不定。

相较于现在的公民,雅典人在政治方面的参与度非常高。“城邦之外,非神即兽”,参与城邦事务是人之为人的自然标志。不过,民主政治同样具有弊端,比如雅典的公民大会决议有时候朝令夕改,前一天投票决定处死密提林的所有男丁,第二天恢复冷静后又撤回决议。

古希腊开启西方哲学的源头。伯里克利曾提到,“我们的城邦是全希腊的学校”。雅典处处洋溢着自由开放的气息,外邦智者纷纷来到雅典开科授徒,传授人们需要的德性;诗人们写作了流传于世的悲剧和喜剧。在古希腊的文化成就中,最恢弘灿烂的当数哲学。

希腊三贤——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他们将哲学推向古代哲学的高峰,彰显着人类理性所能达到的深邃与广博。伯罗奔尼撒战争后,公民的社会地位和财产等不断分化,城邦内部局势动荡不安,民主政治蜕变,城邦生活准则和伦理规范逐步瓦解。如何在精神生活的废墟上重建城邦,这是当时哲学家们关心的重要问题。

苏格拉底一生述而不作,活跃于城邦的公共政治生活,在市集、体育场等公共场所与民众交谈,想要唤醒雅典人对灵魂之善的渴望。他使哲学的关注对象转向人的伦理德性,并寻求对它们的普遍定义。一旦人们知道什么是德性,就能凭借知识,在政治和道德实践方面做到善好。然而,苏格拉底对雅典社会的严厉批评,引起了城邦敌对势力的憎恨。苏格拉底之死引发的真理与意见、哲学与政治、城邦与个人的问题,时至今日仍是引人深思的问题。

柏拉图继承老师的思想,更加深入地去探讨什么是好生活,以及如何通过教育培育出好人。柏拉图打了一个洞穴的比方:一个未受教育的人类似于被囚禁在洞穴中的囚徒,随着他挣脱束缚,转过身来逐步上升到洞穴外,他会逐渐看到太阳下的万事万物,甚至直视太阳。受过教育的标志在于不断追问“是什么”,超出相对的、变化的可见世界,寻求可知的真实世界,或者说是理念世界,理念是真正的存在,也是最完满、最合理的存在。

当柏拉图关注于另一个世界时,亚里士多德表现出不同的倾向,他将经验事物的根据奠基在事物自身之中。只要看一看拉斐尔创作的《雅典学园》,就能发现师徒二人的区别——柏拉图把手指向天空,亚里士多德则将目光投向大地。这两位伟大的哲学家,在人类知识的全部领域进行艰苦卓绝的探究,影响了后世的逻辑学、物理学、形而上学、伦理学、美学等学科的发展,无论是在基督教化的西欧,还是在伊斯兰教化的阿拉伯世界,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思想都造成了深刻影响。黑格尔评价说,比起所有别的哲学家来说,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应该可以叫作人类的导师。

古希腊文明的衰弱和终结

希腊化时代的文明余晖。随着马其顿统一希腊世界、亚历山大的铁蹄向东,希腊文化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被传播到地中海地区和东方世界。直至罗马征服埃及,这300多年被称为希腊化时代,希腊语逐渐成为“世界语言”,希腊人与外族人不断交流碰撞、互动融合,在文学、科学、哲学等方面成就斐然,形成了希腊历史中最具魅力的时代之一。

但希腊化时代是古希腊文明的落日余晖,古典文化被传播到广阔地域。与此同时,希腊世界也飞速没落,随着亚历山大彻底征服它,并远征波斯,城邦世界变成了庞大帝国的一个部分。

城邦世界的内在困难。“统一”和“分裂”是希腊世界的两个关键词,统一是困难的,分裂反而是惯常情况。从诞生之日起,希腊世界就保持了小国寡民的特征,海洋和岛屿将人们隔绝为不同地区、部族。进入城邦时代后,希腊城邦间又彼此独立,一旦城邦建成,公民和外邦人就有了严格的区分,毕竟公民共同体是活的城邦。在城邦历史中,公民身份作为一项特权,始终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500多年里,整个希腊世界始终是众多城邦的松散集合。

从公元前5世纪末期开始,100多年里,希腊城邦内部列强争霸,纷争不断。希波战争之后,雅典成为希腊世界的主导者,短暂地建起地中海帝国,但很快陷入与斯巴达的纷争中,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失败是雅典由盛转衰的标志。斯巴达的霸权维持没有多久,又被底比斯取代,再接着底比斯也衰弱了。对希腊人来说,长时段的稳定只能是奢望。

内部纷争留下了一个虚弱的希腊世界。房屋和农田被毁坏,葡萄藤和橄榄树被砍伐,大量财富被掠夺,最重要的是战争导致大量人员伤亡,尤其是公民群体,他们是参与战争的主力。公元前5世纪,雅典大概有25万—30万居民,其中公民3万多人。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席卷的瘟疫至少带走了雅典城内的1/4居民,而西西里远征惨败也损失了1万名重装步兵,还有3万—4万名其他人员,更别说其他大大小小的战斗。城邦公民不断减少,但又无法将外邦人纳入城邦中以补充公民人数,结果便是大量补充奴隶,加上公民财产和社会地位不断分化,城邦内部矛盾尖锐。

马其顿崛起于希腊世界危机之时,也给纷乱的地中海世界带来历史更迭的可能性。原先的希腊是一个城邦世界,纷争不断,某一城邦夺得霸主地位后,主要是夺取资源供给城邦,很少主动向外扩张,也难以将被征服者转化为公民,无法建立和维持较大的国家;亚历山大东征后,创建了一个横跨欧亚非大陆的庞大帝国。不过,帝国是亚历山大的征服行动的伴随结果,却从未建立起一套组织架构,将有着不同政治和文化传统的地区整合为统一体。亚历山大逝世后,帝国很快分崩离析。应该说,以君主为核心的政体模式,更有可能长时间维持在某一广阔地区的霸权。300多年后,罗马人才真正建立起帝国,尽管付出了不少代价,但至少给古代世界带来了较长时期的和平与稳定。

结语

文明的发展,离不开彼此的交流碰撞、吸收借鉴。古希腊孕育出了诸多思想文化成果,但我们不能据此认为它们是独属于希腊人甚至西方人的精神奇迹。古希腊文明并非横空出世,在吸收埃及、近东等地区的文化元素后,希腊才孕育出了具有自身特色的文明形态。古希腊文明辉煌而短暂,巅峰时期不过100多年。希腊人发展出来的文化征服了罗马,但政治意义上的希腊,却被后者吞并与终结,古希腊文明由此中断。

回首古希腊文明,辉煌之下亦有阴影。如果一个文明,只有少数人能被当做真正的人,而忽视人数众多的妇女、儿童;公民群体广泛参与公共政治,却需要奴隶劳动来维持社会生活;执着于获取霸主地位以恩泽城邦,却往往因战争使人们陷入更贫瘠的生活,那么它能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吗?在获得领导地位后,又如何能够维持共同体的团结呢?希腊城邦世界有其辉煌成就,也因其难以克服的缺陷而没落。

“引大海之法流,洗尘劳而不竭。传智灯之长焰,皎幽暗而恒明。”与其他古代文明一样,古希腊文明对人类历史作出了巨大贡献。尽管“言必称希腊”的时代早已过去,但是古希腊文化的种种要素仍然穿越时空,尤其是通过14—15世纪的文艺复兴以及后来的科学革命,与新的时代精神相结合,共同塑造了我们的现代世界。我们今天研究这些已经中断的古代文明,既是了解人类文明的血脉来源,也是厘清现代世界和古代世界的关联与区别,更是要从中汲取经验和教训,借以引导我们解决时代症结。这是有待我们去回答的真问题。

〔作者单位: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文史教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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