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绘画《马江之战开战》（局部） 01 清光绪十年 （1884年） 五月 ，上海。 一轮谈判下来，曾国荃窝了一肚子火，他算是体验了一把当年兄长曾国藩在处理天津教案时的万般无奈了。这法国人简直欺人太甚，自己也是个杀人如麻的人物，谁成想在法国人面前彻头彻尾就是个弟弟。 就在上月，法军强行驱逐谅山观音桥的驻越清军，双方因此爆发冲突。法军以七百兵力对阵四千清军，压根没想过清军居然还敢反抗，激烈交火后，法军溃败，阵亡七人，伤四十二人。 在软柿子面前栽了大跟头，法国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法国政府向清廷发出照会，同时派出公使巴德诺奔赴上海，与中方交涉。清廷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赶紧委派 两江总督 兼办理通 商事 务大臣曾国荃与之展开谈判。 “至少赔偿法国两亿五千万法郎（折合白银三千八百万两） ！ ” 这一赔偿数字差点没惊掉曾国荃的下巴，不仅如此，法国人还要求清廷必须拿出某个沿海口岸作为赔款的抵押物。 曾国荃心中暗骂：法国人的心是真黑呀。 事关重大，自己当然做不了主，曾国荃遂将情况一五一十汇报朝廷。 对于法国的无理勒索，清廷谨小慎微，电令曾国荃： “对于法国勒索的赔款，万万不能答应，就告诉他们自己需要请旨办理。” 显然，清廷就是一个字：拖，一边让曾国荃牵制法国人，另一边则寄希望于他国调停。总理衙门因此请了海关总税务司赫德以及美国公使杨约翰，让他们分别出面调解中法争端。 可在巨额利益面前，任何人情都要靠边站。对于英美的调停，法国人根本不买账，就连赫德也为此深感心力憔悴。但一番你来我往之后，法国人也察觉到此次清廷的固执，看来这巨额赔款多半是很难讹到手了。 正因如此，法国人在六月中旬向曾国荃发出最后通牒： “要么赔款五千万法郎 （折合白银760万两） ，要么开战！” 大清国虽已是个破落户，但终究还是要面子的， 对于这样的恐吓，清廷绝不能接受。曾国荃最终向巴德诺提议，补偿法方抚恤银五十万两。 打发叫花子是吧，法国人当场发飙，谈判彻底破裂。 与清廷打交道，法国人是有经验的，只有占领中国一块要地，清廷才会乖乖就范。 很快，法国舰队逼近中国东南沿海…… 02 光绪十年 （1884年） 五月 ，福建福州。 当钦差大臣张佩纶抵达福州，亲眼目睹马江形势后，他才意识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此时中法尚处在谈判阶段，法国军舰竟已陆续闯入闽江，在马江水域游弋。 
△张佩纶：后来成为李鸿章的女婿，他有一个孙女名叫张爱玲 虽说清廷也做了两手准备，紧急任命清流派主战大臣张佩纶为会办福建海疆事宜大臣，但相比法国人的速度，终究还是慢了半拍。于是，张佩纶赶紧上疏朝廷，请求立刻堵塞江口，以阻止更多法舰进入内河。 但鉴于仍在谈判，清廷以及福建地方督抚都害怕激怒法方，因此一直犹豫不决。而法国海军在进犯台湾基隆失败后，迅速将所有赌注都压在了福州，海军提督孤拔陆续率领十艘战舰云集马江。 至此，法军在海军战力上对福建水师形成压倒性优势。 形势危急，张佩纶急忙与闽浙总督何璟、船政大臣何如璋、福州将军穆图善等商议御敌之策，众人唯有抓紧整顿岸防，并赶紧联名上疏，请调南北洋军舰支援马尾。 九死一生的差事，当然没人肯干，各路水师都是百般推诿，极尽拖延。 好歹在张佩纶的强硬督促下，福建水师终于拼凑了十一艘战舰。看着数量虽比法舰还多一艘，但实际上参战舰船都是些小吨位的木质船以及蚊子船 （一种小型炮艇） ，总排水量不足一万吨，合计搭载前膛火炮四十七门。 反观法国海军，战舰均为铁甲舰，总排水量超过一万五千吨，共搭载后膛炮七十二门，且列装了当时最新型的鱼雷以及射速高达每分钟60发的哈齐开斯机关炮。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福建水师毫无疑问处于绝对劣势。但 即便如此不利，清廷给出的指令仍是： “不准先行开炮，违令者虽胜亦斩！” 就这样，在马江水域，中法双方一直处于对峙状态。张佩纶身为战役总指挥，面对虎视眈眈的法舰，自然是寝食难安。连日苦思冥想之下，终于被这个大聪明想到了克敌制胜的“妙招”：敌我杂泊。 所谓敌我杂泊，就是对法舰采取船盯船的贴身防御。张佩纶认为，一旦战事爆发，即可迅速将敌舰击沉，退一万步讲，还可以就近撞击敌舰，与之同归于尽。 听着很有道理，但张佩纶显然忽略了己方实力远弱于敌舰的事实，在船坚炮利的法舰面前，如此近身的单舰作战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最终，在张佩纶不容置喙的严令下，水师各管带 （即舰长） 不得不放弃排兵布阵，硬着头皮贴身防守法舰，以小船对大舰、以木船对铁舰，由此踏上了一条毫无胜算的不归路。 随着中法谈判破裂，张佩纶等人第一时间收到朝廷的预警，令其做好迎战准备。 光绪十年 （1884年） 七月初三上午十时，法军司令孤拔派人送来战书，将于四小时后发起攻击。 一时间，福州马尾风云突变，一场中法之间的大海战随即拉开帷幕…… 
△马尾海战形势图 03 光绪十年 （1884年） 七月初三中午十二点，福州马尾。 闽浙总督何璟紧急通知张佩纶，法军将在两小时后发起进攻，张佩纶不禁吓得脊背发凉。 昔日朝堂之上，作为清流急先锋的张佩纶可以肆无忌惮地指点江山，就算刚被任命为钦差大臣那会儿，他也是摩拳擦掌，一心要同法国人死磕一回。然而到了今天，双方真到了要拉开架势干一仗的时候，张佩纶竟然怂了。 没错，张佩纶是真的胆怯了。 原本分工是由张佩纶驻守马尾，但大战将至，张佩纶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派说客乘一水雷艇，妄图与孤拔交涉，让其暂缓进攻。 与此同时，他也不顾什么职责所在，将福建水师的战时指挥权交到了闽安副将、水师旗舰“扬武”号管带张成手中，自己则立刻撤到远离港口的鼓山炮台，名曰居高指挥，实则贪生怕死，也难怪事后当地人讥讽其为失魂落魄的丧家之犬。 下午一时五十六分，法军望见一艘清军水雷艇如此决绝地向自己冲来，一瞬间都蒙圈了，孤拔误以为福建水师提前发起攻击，于是，孤拔下令舰队提前投入战斗。 
△马尾海战中的孤拔 而孤拔之所以定在这一时段开战，也是有预谋的。 下午两点左右正是江面退潮之时，位于水域下游的法舰舰首正好可以对准福建水师战舰的尾部，这样以己方舰首最强火力对阵敌方舰尾最弱火力，胜算自然大增。 事实也确如孤拔所料。 一开战，法国海军旗舰“沃尔达”号的舰首便正对着福建水师旗舰“扬武”号的舰尾，“沃尔达”舰主炮与机关炮齐发，火力全开，一瞬间就扫倒“扬武”舰的许多官兵。清军水兵杨兆楠见状立刻以尾炮还击，击伤法军水兵五人。 另一艘法国水雷艇同时攻击“扬武”舰，并用水雷击中“扬武”舰要害。顷刻间，船舱内灌入大量江水，船身开始倾覆。 危急关头，指挥官张成一直藏在桅杆后躲避炮火，并连忙下令开足马力逃跑，奈何锅炉已被炸毁，“扬武”舰失去动力，随后便沉入江中。张成不知何时已跳入水中，他也没有另寻舰船继续指挥战斗，而是径直往岸边逃去。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开战不到一分钟，张佩纶跑了，张成也跑了，旗舰惨遭击沉，福建水师彻底放弃统一指挥。由于事发突然，“扬武”号就连指挥各舰升火起锚的旗令都尚未发出，水师各战舰不得不仓促应战，最后逐一被法军歼灭。 这场海战仅仅持续了半个小时，至下午两点二十五分，福建水师全军覆没。而其中很大一部分水师官兵在战斗打响后便失去战斗意志，和张成一样开溜。 这一仗败得如此之快，无论逃跑的或是坚守的都落入水中，幸存者在江面上拼命挣扎，死死抱住一切能够救命的漂浮物。 但法国人却不打算给他们留活路，法军开始有组织地向这些落水清军开火。激烈的海战转眼便成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福建水师两千名参战官兵多半惨遭屠戮，阵亡将士超过一半以上，马江浮尸不计其数，江水亦为鲜血所染红。 再看看法军，一战下来仅阵亡六人，伤二十七人，战舰无一受到重创。 如此惨败，张佩纶和张成自然要为自己的临阵脱逃付出代价。 早在战时，当军机处得知张佩纶竟跑到鼓山炮台指挥全局后，当即怒不可遏斥责道：“统带怯懦，将领不听命令，如何能够克敌制胜！”战后，在李鸿章等重臣的庇护下，清廷只是罢黜了张佩纶的一切职务，发往察哈尔戍边赎罪。 而张成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张佩纶还能辩解自己是居高指挥，张成则无论如何都没法洗清自己弃船开溜的罪名，清廷最终判张成斩监候，于秋后处决。 04 马尾一战，福建水师尽没，但惨败二字却也难掩战场上那些悲壮的英勇事迹。 在“扬武”舰沉没时，法国人惊讶地发现，竟还有一名清军水兵艰难地爬上主桅杆，只为挂起一面黄龙旗…… 当“福星”舰遭遇多艘法舰围攻时，管带陈英不避炮火，始终在甲板上指挥战斗。手下船员见“伏波”、“艺新”两舰正逃往上游，于是立刻建议陈英效仿，与各船汇合迎敌。 陈英当然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当即怒斥道：“你想让我也逃跑吗？今天就是我等报国之日！”随后大声对全舰官兵喊道：“男子汉食君之禄，就当以死相报！今天这一战，有进无退！我舰就该积极冲锋，成为水师的榜样，才会有更多的同僚和我们一样冲锋，如此才有取胜的可能！” 随后的战斗中，陈英中弹殉国，官兵们仍是死战不退，直至随舰沉没。 “振威”舰是福建水师中开炮最猛的，因此自然成为法舰集火的目标。面对法舰射速惊人的机关炮，“振威”舰很快被打成了筛子，船身几乎都在着火，管带徐寿山、大副梁祖勋等被炮火撕碎，壮烈殉国。 当法国人都在为“振威”舰的下沉而欢呼雀跃之时，这艘即将沉没的战舰竟还能打出一发炮弹，击伤法舰三人，随后彻底沉入江中。 “飞云 ”舰是从广东赶来援闽的两艘战舰之一。战斗中，“飞云”舰以一敌三，仍能死战不退，管带高腾云亲自操炮，弹无虚发，奈何己方小炮并不能对敌方铁甲舰造成致命伤害。而在法舰集火下，高腾云被火炮炸成两截，坠江殉国，全舰四十余名官兵悉数阵亡。 哪怕是排水量只有两百五十吨的两艘蚊子船“福胜”号和“建胜”号也同样不惧身形庞大的法舰，靠着舰首仅有的一门前膛小炮与敌人死磕到底，直至全员战死。 
△一边倒的马尾海战 更令法国人意想不到的是，到了当天夜里，马尾周边村民居然自发结队袭击法国舰队。一时间，江面上无数小船燃起熊熊大火，径直向法舰撞去。 但是，村民们并不知道，古老的火攻战术根本伤不了铁甲舰分毫，炮轰之下，村民与火船纷纷化为齑粉，留下的只有无尽的苍凉与悲壮。 现如今，昔日马尾硝烟早已散去，但 曾经的屈辱，国人却从不敢忘记。 首舰辽宁，牢记辽宁大东沟黄海激战；次舰山东，铭刻山东威海卫北洋尽没；三舰福建，勿忘福建马尾惨痛耻辱，这便是中国海军的百年传承。 在哪里跌倒，就该从哪里爬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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