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连夜逃跑了

公元779年，唐代宗去世，唐德宗继位。

德宗皇帝继承的大唐江山，刚刚经历过一场内战，大病还未痊愈，河北割据，中原糜烂，天下郡县仍在犹豫观望。

三十八岁的皇帝正值盛年，信心满满，觉得可以在自己勤勉努力下，带领大唐走出泥沼。

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拆解了汾阳王郭子仪的权力。

其时郭子仪的头衔有，司徒、中书令、河中尹、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节度使、关内支度使、盐池使、六城水运大使、押蕃部、营田使以及河阳道观察使。

唐代宗没有动过郭子仪，原因在于，一来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立下不世之功，这些头衔都是人家应得的。

二来郭子仪在军中极有威信，外面的一众武将，都曾是他部属。

最重要的是，郭子仪忠诚耿直，从来没有不臣的念头。

德宗皇帝决定拿郭子仪来立威信，他的做法是奉虚名，散实权。

下诏尊郭子仪为尚父，如同周朝礼遇姜子牙，加任太尉，增加封土二千户。

所任的军职则全部免去，河中尹给了李怀光，灵州大都督封给常谦光，单于大都护交给浑瑊，而这三位都是郭子仪的部属。

八十二岁的郭子仪已到垂暮之年，皇帝的操作早在意料中，只是奇怪为何来得这么晚。

有一种可能便是，代宗不做这些事情，是刻意留着给新皇。

交接过程里，发生一件小事。

李怀光接替了郭子仪的职务，邠宁节度使属下的一众旧臣并不服气，有些将军的资历都在李怀光之上。

李怀光布置的任务，他们阳奉阴违，完全不听话。

李怀光上奏给皇帝，申请将这几人调到长安做宿卫，等他们离开军营返京途中，派人全部杀掉。

然后捏造其他罪名，奏报给朝廷，朝廷也没有继续追究。

其时，安史之乱已经平息十五年，但河北诸郡仍在各节度使手中。

淄青节度使李正己、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成德节度使李安臣、襄州节度使梁崇义，四家私下结盟，共同进退，决意维护传子制度，要将节度使世袭下去。

田承嗣去世后，另外三家一起联名上奏，保田承嗣之子田悦为新的魏博节度使，当时的代宗皇帝批准了。

等到德宗继位后，李安臣去世，其子李惟岳代理节度使，魏博节度使帮李惟向朝廷要个正式名分。

本以为只是走个形式，没想到新皇帝一口回绝，河北是大唐的疆土，谁当节度使得朝廷说了算。

接着，李正己去世，其子李纳继位，德宗依旧是不同意。

河北四镇决心造反，朝廷发兵征讨，河北再次燃起了战火。

德宗皇帝觉得这场仗必须打，新朝刚施行二税法，国库充盈，有钱有底气，况且君王讨伐不臣，占着天大的道理。

皇帝没料到的是，战端一开，就没有那么容易平息。

他可以决定什么时候打，但他无法决定打到什么时候，以及打成多大的规模。

战火开始蔓延，河北、河南、江淮打成了一锅粥，官军赢了又输，输了又赢，唐军和叛军打成了拉锯战。

里面参战的各位，叛军是节度使，唐军也是节度使。

范阳节度使奉命讨伐成德节度使，打着打着，范阳节度使也反了，跟四镇混在了一起，四镇奉范阳节度使朱滔为盟主。

然后，又派河东节度使、昭义节度使过来继续讨伐。

按照当时的政策，节度使在辖区内防守用的是自己的钱，如果接受朝廷命令，出去打别人，则算是出征，所有费用由国家来承担。

打得越激烈，持续时间越长，朝廷的补贴越多，战争便永远停不下来。

几年仗打下来，德宗上位后积攒的一点家底全部用光了，几个月付不出军费，前线的节度使们意见很大。

长安城里的大臣便建议，说可以下令让富商们拿些钱出来，算朝廷借的军费，京城里几千个富商汇总起来，可以供应军队几年用度。

皇帝同意了，鹰爪们大索长安，京城顿时陷入混乱。

给不给，不给就拷打，给少了不听话，继续拷打，商人们上吊者无数。

接着查封商铺、钱庄、当铺，所有积蓄都充作军费，普通人家四分之一的积蓄也要拿出来，借给朝廷。

一番血腥操作下来，朝廷借到了二百多万缗，大约是二个月的军费。

这点钱远远不够，朝廷于是又颁布了另外二个制度，税间架和除陌钱。

老百姓的房子，两架墙壁算做一间房，为一个税基，上等房每个税基缴纳二千钱，中等房缴纳一千钱，下等房缴纳五百钱，是为税间架。

有司拿着纸笔算盘，冲进老百姓的家里，清点房屋，当场核算，立马征收。

有藏匿不报的，每一间杖打六十，有举报的，奖赏几百缗。

至于实操中，界定为上等房或是中等房，最终缴纳的款项大不相同，给了官吏们极大的空间，这些又是敛财的好出处。

所谓除陌钱，说的是交易金额里的抽成。

凡交易所得和公私支付钱物，每一千钱，朝廷抽取五十钱。即便是以物易物，也要将物品折合成现钱，再依百分之五的税率抽取税收。

如果敢逃税藏匿者，逃一百文罚二千文，并杖六十。有举报告发者，奖十缗，即一万钱。

二个制度开征以来，无论远近，到处都充满了凄苦的呻吟和怨恨的抱怨。

公元783年，在荆襄与唐军作战二年多的李希烈，兵锋直指襄城。

皇帝紧急调发泾原各道的士兵，前去救援襄城。

其时正值冬天，五千士兵冒着雪雨来到长安，本来诏书上写着，到了京城，朝廷会有一笔封赏。

但实际并没有，朝廷没钱，想着先把人忽悠过来。京兆尹倒是送了一些饭食过来，都是冰冷僵硬的面饼。

士兵们大怒，踢翻了饭菜，说，我们马上去战场拼杀，却连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为什么要把性命平白送掉呢？

听说内库里放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们自己去取了吧！

士兵互相裹挟，向皇城冲去。

皇帝赶紧弄了一批物资，每个士兵给二匹锦帛。

士兵们的情绪已经起来了，区区二匹帛，这是看不起谁啊。

用弓箭射死了使者，继续向皇宫进发。

乱军进入通化门，老百姓跑出来看热闹，士兵们喊着，你们不要惊慌，不会有人抢你们的积蓄，也不会有人收你们的税间架和除陌钱了。

老百姓一听，也纷纷加入了游行的队伍里。

声势越发浩大，皇帝只得禁闭宫门，指望着禁军神策军能够拱卫安全。

神策军的福利待遇是各军种中最好的，军使白志贞为了多吃空饷，要么平日战死的士兵一律不上报，要么将员额卖给富贵子弟，拿到的朝廷供奉均分。

等到乱军杀来，皇帝直呼救驾时，神策军竟没有一个人出来作战。

乱军瞬间攻下城门，来不及通知其他人了，皇帝带着几位妃子、太子、宦官等人，从北门出宫苑，又一次连夜逃跑了。

为什么说又呢？

二十七年前，安禄山攻破潼关，直指长安。

唐玄宗口里说着要御驾亲征，当天晚上，带着杨贵妃、高力士、太子等少数人，连夜出逃，将满朝文武扔给了叛军。

在逃跑的过程中，有人跟德宗说，朱滔的哥哥朱泚曾经当过太尉，现在还在长安闲居着，得把这人带走，要不就杀了他。

皇帝说，这都什么时候，还管这个闲人！

乱军进了皇宫，开始大肆抢夺，搬运金银锦帛。

后面来晚的人，没抢到东西，便去抢老百姓。

是夜长安，火光冲天，哭声不绝。

乱军抢够了，冷静下来后，果然就去找朱泚，说，这里您资历最老，领着我们一起干吧。

朱泚骨子里是个枭雄，那就干把大的。站稳长安，派人继续追索皇帝。

德宗一口气逃到了奉天，现在的陕西乾县，各位兵马也陆续从四方赶来勤王。

朱泚一时半会也没打下奉天，索性便在长安称了皇帝。

李怀光这时也来救驾，官军士气高涨，等待着时机收复长安。

唐朝第一奸相卢杞，与李怀光素来有过节，不想让李怀光跟皇帝见面。

于是挑唆皇帝下诏，让李怀光别来奉天，直接去打长安。

李怀光既不敢进兵长安，又怕拖延时间受惩罚，进退两难。

朱泚觉得有机可趁，说服李怀光，不如大家一起反了，杀了鸟皇帝。

听说李怀光也要反了，皇帝再次出逃，逃到了陕西汉中。

等到再回到长安，已经是第二年七月。

德宗能回到长安，西平郡王李晟居功至伟。

几年后，长安城妖僧李软奴率众造反，阴谋破灭，悉数被抓。

李晟听闻这个消息，一头栽倒地上，嘴里喊道，我们李家今日有大祸害，这回只怕是要给灭族了。

一旁的宰相李泌听了说，这事难道跟你有牵连？

李晟回答，我们家大业大，上千口人，难免有谁跟李软奴认识，这事我难脱清白啊。

李泌觉得他言之有理，赶紧跑去皇帝说，这件事情太大了，让御史台来处理。

皇帝同意了，御史台听宰相的，李泌拿捏好了分寸，没有牵连到更多的人。

君王多猜忌，德宗的猜忌更甚。

牵连到叛反二字，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是有着极大的风险。

李晟功劳越大，地位越高，便有更大的嫌疑。

仗着有好朋友大力帮忙，李晟勉强从一场祸事中化险为夷。

德宗在奉天逃难时，过了好几个月的苦日子。

回到长安后，他搞钱的欲望越发强烈，不仅国家的税收要插手，还暗示地方多进贡。

进贡多的官员，升官就越快，一毛不拔的人，理也不理。

同时，还经常让宦官出去，到集市上买老百姓的东西。

既然是皇宫的用度，价格肯定要给予优惠，几千钱的东西，一百钱就要买回来。

就算是一百钱，也不是足金足色，拿的是旧衣服，或者变色的丝帛。

老百姓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一看到宫中的使者出来，大家都纷纷关门，或者逃走。

有一个牵驴卖炭的农夫，没来得及逃走，被宦官拦着了。

宦官说，这车碳我们要了，给你几尺绢，不过你还得再给几千钱的入宫费。

老农哭了，说，我没有几千钱，这车碳我不要了，这几尺绢也不要了，抵充入宫费。

宦官说，几尺绢值不得几千钱，拿你的驴子来凑数吧。

老农要疯了，我家里有父母妻儿，一家人过日子就靠这头老驴，我一车子白给你了，你还不放过我，那我只有一死了。

老农跟宦官以死相搏，有司把农夫抓了，将情况报告给了朝廷。

德宗知道后，将这个宦官赶出去了皇宫，给了老农十匹绢。

而宦官采买制度，皇帝并没有废除。

说到底，宦官也算是给他搞钱。

德宗皇帝御宇二十四年，六十四岁逝去。

前期励精图治，准备大干一场，结果被大干一场。

晚年猜忌大臣，姑息藩镇，放纵宦官，刻薄贪财。

中唐里的又一个昏庸之主。

- End - 

   良心  良知  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