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简介: 李景宽,肇东人,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 散 文 小时候,家住在离哈尔滨120里的县城西南角郊区的民主街,跟乡下差不多,土道,土坯房,有菜园子。我6岁那年刚入冬,爸爸、妈妈领我上哈尔滨去玩,这是我第一次上大城市。 爸爸说,先到车叔叔家,吃完饭再出去逛街,跟车叔叔说好了。我穿了一件在商店买的蓝棉大衣,领子是赭色羊剪绒的,头戴平顶黄皮黄毛的棉帽,脚蹬妈妈缝制的青趟子绒面带五眼的高腰棉鞋,自觉挺神气。 我们坐火车去的。绿皮火车,足有十多节,像绿色的长龙。火车头上有个大烟囱冒着股股白烟,车头哞哞一叫,声音大得吓人,心都颤抖了。坐在车厢里的木椅上,火车开动了,看外面一闪一闪的景物,觉得像是在飞翔。 一个多小时,便到了哈尔滨老站。在月台上,妈妈抱着我紧跟爸爸脚步,随着下车的人群往外走。 走出了出站口,便是车站广场,地面全是水泥的,宽敞,平整。挨着广场便是街道,宽阔的街道让我惊奇,比起我住的民主街土道,要好上几千个来回带拐弯。 看着那边的街道,有电车在轨道上跑,还有车顶上有两个铁爪的电车,上面都有电线。各种小轿车、吉普车在道上飞跑。 过马路牙子时,我不小心摔倒了,爸爸急忙扶起我,冲妈妈瞪眼睛。我忙说:“是我不小心。”妈妈用手拍打我膝盖裤上的土。爸爸不再说什么了,脸上又恢复了正常。爸爸脾气不好,沾火就着,消得也快。 爸爸说,咱坐双轨电车。车上乘客挺多,好多人都站着。有人给妈妈让座,我坐在妈妈的怀里。爸爸站在我们旁边,两手把着比他还高的横铁管上有皮带的铁环。女乘务员挤来挤去售票,爸爸买了三张票,是小纸片的小票。坐电车也是第一次,感到新奇,东瞅西望。车上的哈尔滨人还穿着深秋的衣服,显得都挺瘦溜,打扮得洋气。 坐过几站地,下电车了,到处是高楼。我牵着妈妈的一只手,紧跟在爸爸后面。 走到一栋旧楼,爸爸开了一个单元门,我们沿着楼梯爬楼,爬了三楼,敲开一家房门。车叔叔笑眯眯的在门口迎接,在门口有三双拖鞋,我看爸妈脱下脚上的棉鞋换上拖鞋,我也照做,然后进了客厅。 客厅不大,不到十平方米。屋地是水泥的,刷着红油漆,显得屋里特别亮堂。水泥上刷红油漆,我这是第一见到,而且要换拖鞋,也是第一次。 车叔叔穿着灰毛衣,棉裤上套着青咔叽裤子,分头,梳理得很整齐,鼻梁上卡着眼镜,长方脸,挺和蔼。他是爸爸在哈尔滨电机厂盖楼时结识的,管施工图纸,爸爸让我叫他叔叔。他的夫人烫着发,圆脸,大眼睛,薄嘴唇,是个美人坯子,扎着兰花布围裙从厨房走出来,跟我们热情打招呼。我不用爸爸告诉,就叫她婶婶。 这时,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跟我岁数相仿的男孩,戴着滑冰帽,身穿毛衣毛裤套着外罩,手里拎着装满酱油的瓶子,这是叔叔的儿子。他主动跟我搭话,我叫他哥哥。他拿出“啪叽”和一摞小人书,我一看有小人书,立刻翻看起来。 饭好了,我们走进饭厅,圆桌上摆着几盘菜,现在记不来都是啥菜,光记得有一盘红肠,红肠里有肥肉。车叔叔说,这是哈尔滨特色,秋林的里道斯红肠。婶婶说,咱们吃点垫吧垫吧,一会儿到中央大街吃西餐。我不懂啥叫西餐,也不敢问。 饭后,我们六口去逛中央大街。这是步行街,禁止车马通行。街道上用小方石铺的,一块块像小包面。车叔叔说,一块方石值一个银元。我想,要是用小包面铺就好了,馋了挖一块吃。 逛街的很多,有许多外国人,他们穿着各种颜色的呢子大衣,有的女人穿着毛毛(裘皮)大衣,他们戴的棉帽奇形怪状,还围着各式围巾。 两边建筑挺特别,都是圆顶带塔尖的。车叔叔说,这是欧式建筑。我不懂啥叫欧式,也不感兴趣。叔叔买了两根冰棒,给我和哥哥。倒是吃着冰棒,令我高兴。 他们四位大人进了商店,我和哥哥在外面等候。哥哥买了红纸糊的风车,我俩玩风车。 然后,我们进了一家饭店,婶婶说这是西餐厅。每桌用白布罩着,白布上依次摆着不锈钢的小刀子和小叉子。女服务员穿着裙装,腿上穿瘦裤子,头上扎着小红方巾。我们围着一张桌坐下,叔叔点菜。不一会儿,服务员端来菜,都是我没见过的菜,其中有盘菜是骨头带肉的,也没切开,还带着血筋,好像没熟。婶婶说,这是牛排,用小刀子切成碎块,往我吃盘上夹了一块,没有筷子。哥哥说,用叉子叉着吃。叔叔和爸爸喝着黄汤的酒,他们叫啤酒。婶婶和妈妈喝着紫色的酒,她们叫红酒。爸爸把酒杯推到我面见,叫我喝一口。我端起来喝一口,一股马尿骚味,我强咽下去。八分熟的牛排挺好吃,没想到非常嫩。 我们打车上儿童公园。这里是儿童乐园,可玩的太多了。坐滑梯时,我兴奋得险些从滑梯上摔倒,但我一点不在乎,玩疯了。 坐小火车时,我和哥哥高兴不得了。从小火车上下来,由于坐车人多,下车的人也多,我竟然找不到爸妈了,连哥哥、叔叔和婶婶也不见了。我两眼急速搜寻,没有看见影儿,心里一惊,冒出了冷汗,刚裂开嘴要哭,小火车开走了,我发现他们在铁轨的那边也在找我。 爸爸看见我,急忙跨过铁轨过来抱起我,问我害怕没有,我摇摇头,悄悄用手把挂在眼角的眼泪抹去。 小哥哥冲过来,说:“你真勇敢!” 这时,妈妈、叔叔、婶婶也过来了。 妈妈看我额头上出汗了,急忙说穿多了。 当我们坐上返回的火车上时,妈妈对我说:“下小火车把你丢了,吓得我要晕了。你爸冲我直瞪眼睛,要不是车叔叔一家在旁边,你爸准得骂我。车叔叔安慰我俩,说可能在那边下车了,果然叫他猜对了。我看你出汗了,就知道你害怕了,帮你打掩护,说你穿多了。” 爸爸说:“没吓哭,就算好样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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