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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原来是我大周的愤怒老年?

 正哥与泪痕春雨 2023-11-13 发布于山西

               扁舟听雨秦汉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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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是《细说黄老》小系列五篇中的第一篇,由于涉及到博大精深的老子,为避免争议,特别说明,本连载核心是简介什么是黄老,本篇只是第一篇,如有疑问,建议看完全五篇后再盖棺论定。

公元前193年,曹参接替萧何成为汉帝国第二任相国。

曹参为相通常被认为是西汉政权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代表黄老在西汉初期政坛统治地位的正式确立。

有趣的是,黄老学说在汉初政坛地位如此尊崇,但“黄老”这个名词第一次出现正是在司马迁的《史记》中。

在此之前有关诸子百家浩如烟海的各类著作中,并没有出现过黄老这个名词。

更进一步,我们现在耳熟能详的“道家”这个词同样首见于司马迁的《史记》,说得更严谨点,是来自《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引司马迁父亲司马谈所著的《论六家之要指》。

在司马谈所划分的六家里,黄老之说属于道家范畴,而司马迁则进一步从道家中区分出专门的黄老一词。

也就是说相对于儒家的定义明晰,传承有序,道家也好、黄老也好,其学派名字都来自后人概括,当时的大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道家”,“黄老”。

正因为如此,尽管公认黄老之说一度在汉初政坛占据统治地位,但黄老到底是什么,实际上很长时间人们都莫衷一是。

《史记》和《汉书》其实说得很明白,黄老就是黄帝、老子之言,但由于缺少明确的黄老学说作品传世,对黄老具体指什么,尤其是其中的“黄”到底指什么,争议颇多。

直到20世纪70年代著名的马王堆汉墓中出土了《黄帝四经》等黄老学著作,人们才确定黄老就是黄帝、老子的合称。

后人进一步给出明确定义,“黄老之学"是指战国中后期出现的托名黄帝而实宗老子的那样一种学说或学派。

这么看来,黄老学说的核心是老子的思想,但是这个看法同样不精确乃至引发很多争议。

根因在于什么是老子的思想呢?随着资料越来越多,人们越来越模糊。

后人一说起老子,就会想到《道德经》,实际上我们今天并没有原本《道德经》,流传下来的文本都是后人为其作注时留下的原文,甚至《道德经》这个名字也来自后人对其整理后的命名。

今天作为标准的《道德经》通行本实际上是来自三国时期王弼所注《老子》。

长期以来人们虽然在《道德经》里寻章摘句,争论不休,但对其大致内容并无怀疑。可到了现代,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1973年,马王堆汉墓出土了老子帛书,引发热切关注,不过其与通行的王弼版道德经区别不算很大,掀起的波澜尚且有限。

1993年,郭店楚简出土,其中包含了大约2000多字的《老子》竹简,给学界带来了非常大的震撼,因为这批《老子》和传世老子有很大不同!

郭店楚简来自墓葬,墓主人大体可以确认是一位儒家学者或者爱好者,墓中所藏书简主要是儒家作品。

考虑到墓主人的浓厚儒家背景,尽管出土《老子》包含大量儒家内容,学者也没有轻易认为《老子》原本真的和儒家有很多共通之处。

我们只能说,《老子》原文在传抄过程中受到抄录者个人主观意识形态的影响非常大。

虽然郭店楚简出土的老子很可能被摘抄者做了很多篡改,可它毕竟是现存最古老的老子版本,谁又能说现存的《道德经》没被修改很多呢?

道德经传世版本中最早的是西汉初年的“河上公”所著《道德真经注》,但普遍认为这部作品实际上是东汉以后人士托名所作。

因此郭店楚简以外,能确认的最早版本只能是西汉中年马王堆的《老子》,我们不能排除此后的所有《道德经》都脱胎于马王堆本。

因此,现代学者们开始重新审视老子和他的著作,认为现在人们所认识的《道德经》其实更偏向于庄子的思想。

我们没法排除现存《道德经》实际上是庄子一派后学之士对老子原本大幅修改过的结果。

更进一步,后世哲学上的老子已偏于老庄,而世俗人们所认知的老子则偏于道教,可道教和老庄又有很大区别,道教成型于东汉,受墨子以及其他当时流行思潮影响很大,我们以后再去介绍。

介绍这么多老子的源流,只是希望告诉大家,老子所言到底是什么其实已并不可知,黄老虽然挂老子的名,但和我们认知中的基于三国王弼版本的《老子》未必一致。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摐,周守藏室之史也。

前面我们说《老子》原本到底在说什么我们不清楚,实际上连老子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我们也很难说清楚,后世各种质疑不断。

不过,在没有确切证据的前提下,我们还是先相信《史记》的记载。

根据《史记》说法,老子的身份是东周王室守藏室的文书官员,类比现代相当于大周档案局干部。

应该说流传至今的《道德经》的文字特色确实和老子的档案局干部身份对得上号,因为其文字带有很深的公文特点。

古时公文非常强调对字词、概念的定义,并围绕特定字词、概念组成一套闭环的语言体系,所以公文又被称作是语言的艺术。

现流传最广的《道德经》又可能夹带有大量庄子一系的内容,因此又包含庄子的玄妙、抽象和形而上的特点。

这些特点让《道德经》文字、思想非常的精深玄奥,但另一方面,几个字词的不同,对字词代表的概念的理解不同,足以完全颠覆文章的中心思想与想表达的意思。

古时缺少版权概念,大家在抄录引用别人文章时往往随意增删修订,久而久之,原文到底是啥便没人知道了。

像孔、孟、荀等儒家大家,由于其作品大多具体化、通俗化乃至教学化,即便也经后人各种总结加塞,相对更容易保持原貌。

所以孔子的《论语》即便其实不是本人著作,但我们也大致能确定孔子政治思想的本意是啥,而老子到底想要说啥就没那么容易确认,不同人之间理解差异巨大。

近代治史大家吕思勉先生曾经非常精到的概括过通行版本《道德经》的总体思想:

《老子》全书之旨,可以两言括之:曰治国主于无为,曰求胜敌当以卑弱自处而已。

本连载没能力解释玄奥精深的《道德经》以及老子哲学。

扁舟只打算介绍老子思想中政治部分的一个比较确认的根本基调——对周王朝官方意识形态的反动!

在《荡平天下》连载中,我们做了一个儒家的小连载,详细介绍了周王国的意识形态(见链接:《漫漫长夜)。

商王朝对政权合法性采取原始的起源神话说,把祖先与天神混合到一块,简洁明了。

西周王朝以外来者身份武力取代商王朝入主中原,已无法采取或者继承商王朝的原始起源神话说,因此创建了一套复杂的天—德—礼的政治思想体系。

在西周王朝的官方意识形态里,天和王被区分开,西周王室是天命的代行者而不再是天命本身。

那为什么王室能获得最高权力呢?因为周王有“德”,能够敬德保民,所以天下不是固定是商王的,天下是有德者得之。

天命有德解决形而上问题,形而下的天下秩序问题则依靠“礼治”。

“礼”简言之就是“尊尊“、”亲亲”,是一套依据尊卑长幼以及血缘亲疏形成的利益分配秩序。

而围绕着礼治又诞生了诗书礼乐等文化手段以教化贵族子弟。

老子的核心内容很明显的是对上述西周官方意识形态的彻底否定。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老子提出了“道”的概念,用“道”取代了周王室强调的“天”,成为万事万物的总纲。

所以无道才讲德,道德都没有了,才去讲什么仁义礼智信。

既然“道”取代了“天”成为世间万物的总则,那么“道”又是什么呢?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认为的“道”就是自然,说得通俗点就是宇宙间的运行规律。

其实,“天”也好,“道”也好,无外乎一个名词,都代表世间万物所遵守的最高准则。

不同的是,周王室官方意识形态里的天、天命,带有明显的人格化倾向,拥有主观意志和主管选择,而老子的“道”则强调其客观、非人的属性。

用现代哲学解释,周王室的天命是“唯心”的,老子提出的道是“唯物”的。

可以看到,对于周王室来说,老子非常狠毒,因为他试图从根上否定周王朝的官方意识形态。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老子身为周王国档案局干部,理应是天下对周王国官方意识形态学习最多,了解最深,研究最精的人之一,却成了周王国意识形态最大的反对派,最根本的反对者。

但这也并不出奇,因为此时已是春秋末期,周王国混成了什么样子想必大家都很清楚。

每天看着周王室那堆漂亮的陈词滥调,看着档案室里那堆高大上的废话,老子难免气愤,你说的要真有用,周王国还能混成这鬼样子?

原来老子就是咱大周的愤怒青年,哦不,愤怒老年啊。

老子的一个核心思想就是“无为”,他还提出了“小国寡民”的政治理念: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按理来说,都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了,人和人之间就没啥区别了,但《老子》通篇翻来覆去提到“圣人”。

老子始终把“圣人”当成和“民”相对的概念,与庄子的“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大异其趣。

后学为了整合老子的“圣人”、“无为”和“小国寡民”等政治理念可谓煞费苦心。

不过我们如果能体察到老子的档案局干部的身份与日常工作,应该对《老子》面对“圣人”的潜意识里的心态更能理解: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你们这帮圣人啊,就不要在这里给我今天一个讲话,明天一个指导,后天就让我学习领会精神了。

学习个毛啊,领会个蛋啊,论大周的思想、精神,你们哪个能有我知道的多?哪个的理解能到我的零头?

咱大周都搞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这帮圣人还有脸给我天天讲话,天天指导?

不尚贤,使民不争。…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

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你们这帮圣人啊,就不要左一个考核,右一个KPI,天天评判我们贤不贤了。

就那些没用的大周思想,你们能有老子明白?还考核个啥啊?搞得老子天天竞争得飞起。

把大周思想去掉,啥都不考核,老百姓绝对各个厉害得飞起。

所以圣人啊,最好就是个聋子、哑巴、痴呆,总之,求求你们不要每天整事来烦我,搞些我都倒背如流的东西来骚扰我了。

和老子的“反周”本质相对比下的是孔子的“思周”热情。(见链接:《孔子

据说孔子和老子还见过面,《史记》里还记载了孔子曾向老子讨教的故事。

我们觉得这多半也就是传闻,不然假如孔子真和老子见面,风格多半是这样:

孔子大骂,好你个老子,身为大周文化干部,居然去当恬不知耻的公共知识老年,你还是人么,你对得起我们大周么,说,收了敌对势力多少钱?

老子回骂,哪个野地方来的什么孔子,还给我整什么仁义礼智信的玩意,你那堆破玩意都是我小学时就能打一百分的东西,你个整天卖课的土鳖!

上面咱当然纯属戏说,但扁舟也绝不是随口调侃,主要目的是为了让我们理解:

《老子》是对西周意识形态的“破”,而且先破后立、破多于立。

所以到了西周意识形态彻底崩溃的战国时期,《老子》实际上成为反西周意识形态的扛旗者。

黄老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政治派系实际上就是继承《老子》对西周政治理念破后求立的过程,不断依托于《老子》的破,探寻如何“立。

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黄老还是衍生而出的法家,都带有明显的理论化色彩。

简言之,黄老、法家的著作有很多非常实用主义的文字,大量结合现实案例,现实场景,各种不明觉厉的实用主义名言警句,但其根本是先有理论后有艰难实践,是摸着石头过河。

儒家思想包含大量形而上的内容,时常给人以空洞说教的感受,但其根却是基于西周三百年的成功行政实践。

我们在此后双方数百年的发展与竞争历程中将深刻感受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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