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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子礼|都知爱慕此生才──潘金莲与王熙凤形象之比较

 llljjgg 2023-11-13 发布于北京
冯子礼|都知爱慕此生才──潘金莲与王熙凤形象之比较

一个豪门贵妇,一个市井贱妾,两个出身悬殊极大的女性,却又同样聪明伶俐,争强好胜,心辣手狠,终生不停地追逐与命运搏斗着,最后同样归于毁灭─王熙凤和潘金莲,《红楼梦》与《金瓶梅》两部小说用工笔重彩予以刻画描绘读后给读者留下极深印象的人物,「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这一对出身教养相差极大而性格命运又极为相似的女性,她们以自己争逐的历史与毁灭的悲剧,给读者留下了一片叹息。

让我们就两个要强的女人来进行一番比较吧。

地位和教养不啻天壤出身。王熙凤出身豪门,为都统制县伯之后,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

她自诩为「我爷爷专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叔叔王子腾做过京营节度使、九省都检典,后来还入阁拜相。

出嫁之后,做了国公府琏二爷的夫人,她的娘家和婆家,都属于典型的豪门世族。

冯子礼|都知爱慕此生才──潘金莲与王熙凤形象之比较

绘画 · 王熙凤

潘金莲,清河县南门外潘裁缝的女儿,父亲死后,无以度日,被其母卖到王招宣府里学习弹唱,王招宣死后又将她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卖给张大户家做丫头并被张大户「收用」,因为大妇不容,张大户赌气倒贴妆奁,嫁与武大郎为妻,实际上是张大户的外室。

武大郎又矮又丑,金莲不满,一块肥肉掉在狗嘴里,她先属意于小叔子武松,遭到拒绝后被西门庆勾搭上,合谋害死武大,成为西门庆的第五房小妾。

地位。凤姐在贾家不光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少奶奶,而且还受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委托,主持着家政。

偌大的荣公府,银钱进出,用人行政,都归她管理。她一天到晚有许多执事媳妇围绕她,向她回报请示工作。

对贾府的一般仆人,她操生杀予夺的大权,她一句话,可以将一个仆人「拉到角门外,打四十板子,永不许进二门」,不像吴月娘,春梅那样无礼都无可奈何。

她一天到晚受着各式各样人物的趋奉,她的对立面都十分怕她,赵姨娘们自不待说,连郝大老爷的夫人她的亲婆婆对她都十分嫉妒。

潘金莲先是与人为奴,后来虽然嫁了个阔官人,但名分不过是小妾。

西门家的妾,虽然其相对地位比贾府的姨娘为高,不具名义上的奴的身分,但她实际上仍然十分低贱,并未摆脱奴的地位。

她在丈夫眼里纯系玩物,与「粉头」无异,与正室的关系,又似姐妹,又似主奴,所以西门庆死后吴月娘可以不容置疑地将她交媒发卖。

她又不像李瓶儿、孟玉楼似的有钱,她打头面、要皮袄都要靠丈夫高兴时赏赐,她母亲来走亲戚连付轿钱都很困难,吃水果还是玉萧从上房里「拿」来。

她的荣辱得失,全依赖于西门庆一时的喜怒。

教养。王熙凤有时嘴里有村俗的语言,在贾母跟前的言谈亦有放纵之处,对此,贾母曾有过中肯的评论,说那是大礼不走儿,日常居家娘儿们说笑应活泼一些,「原该这样」的。

贵族世家把「礼」看成是「性命脸面」,极重视孩子的教养,公子小姐都配备专职的教引嬷嬷,一般仆妇丫鬟对年轻的主子的言谈举止都有规劝导引的责任,作为媳妇,怎样处理和太婆婆、婆婆、妯娌、小姑、小叔的关系,凤姐很懂得「行礼如仪」。

比如贾母的家宴总是要由她和李纨布让;王夫人变了脸,她马上跪下说话;搜检大观园探春发脾气,她要亲自给其理衣服以安抚;对穷亲戚刘姥姥,她要似站非站地迎接;婆子得罪尤氏,她立刻命人捆起来交尤氏发落,如此等等。

在贾府绝不会发生像西门庆家中那样颠三倒四的现象,西门大姐同大丫鬟按同一标准做衣服,待姑爷像仆人一样,丫鬟当着舅太太之面把女唱的赶走,等等。

而潘金莲,虽然成为西门大官人的宠妾,但总摆脱不了市井出身的「贱妾」的本色。

吴神仙相面,说她「举止轻浮惟好淫」,的确,「轻浮」二字很好地概括了她的「举止」的基本特征。

她不是像凤姐那样有礼而又得体地处理上下左右关系,在待人接物方面处处留露出市井气,媚上傲下,不知自重。

对于有所求者─当然主要是西门庆,「品玉」「饮溺」什么下贱的事都做得出来;对于无所求者或竞争对手,她苛待下人,唆打雪娥,抠打如意,妻妾斗法勃豀,她行鬼步,听壁角,搬弄是非,直至打滚撒泼,自打嘴巴,她都驾轻就熟,得心应手。

她的亲娘不合她的意,她可以当面叫其「你夹着你那老×走!」。她的「傲」和「媚」,实际上都是自贱心理的不同表现形式。

她也自得,其时则捋着白绫袄袖儿,露出带着六个金马蹬戒指的「十指春葱」,口嗑瓜子,把皮儿吐在楼下行人身上,其轻浮,正与「院中小娘儿」无异。

比起以钗黛为代表的大观园女儿们,凤姐几乎是文盲,但文化修养并不是认字多少的同义语─以识字论凤姐恐怕还不及金莲多呢,诗礼世家,生于斯,长于斯,耳染目濡,她的见闻举止,自然也不同小家。大观园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造就了她的教养。

阿凤虽未学过诗,但大观园女儿们即景联句,命她起句,她也能说出那为大家一致称赞的「不但好,而且留下了多少地步与后人」的好句子,被众人誉为「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

至于古代上流社会所创造出的物质文明,阿凤则更是如数家珍了。凤姐所秉赋的是高层次的贵族文化,潘金莲所熏染的则是封建社会后期的市井商业文化。

她从十三岁就被卖到招宣府,学会了「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做张做致,乔模乔样」,月娘说她「甚么曲儿不知道?但题个头儿,就知尾儿」。

她是顾曲大家─不过她之所顾都是市井流行曲儿,西门家叫唱的,哪段唱得不是了,哪句唱稍了,她都能一一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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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连环画

大观园的太太小姐们虽然也常看戏,可若说谁的面孔像某个戏子,谁都会恼得了不的;然而,潘金莲可以怀抱琵琶,弹唱个流行曲儿给丈夫侑酒,可以妆扮丫鬟以卖俏,这在凤姐则是不可想象的。

凤姐长期主持家政,金莲也轮流管过账。凤姐当家,颇有「治世能臣,乱世奸雄」之概,论才干在荣府是非凤莫属的。协理宁府,拨乱反正,也纵放自如。

她支持探春改革,鼓励向自己开刀,很有政治眼光。她既搞点生财之道,但又不失大局,不像邢夫人似的一味刻薄,着三不着两。

金莲主政,是典型的「小婆子当家」,一味克扣,一两银子只给九钱,还要叫买东西的奴才陪出来。连平儿丢了虾须金镯,在亲戚面前都不露声色,若无其事;而金莲交柑子给秋菊保管,都是亲自过了数的,后来发现少了一个,还把秋菊痛打一顿。

凤姐和金莲都有十分出色的口才,说话尖利生动,不过凤姐除偶有过分处外,她嘴里基本是上流社会的雅语;而金莲的语言则市井气逼人,而且多尖刻的脏话,常常是不堪入耳。

总之,以教养而论,凤姐和金莲,一个是贵族文化塑造出来的尊贵的贵妇,一个是市井文化熏陶出来的鄙贱肖小的婢妾,反差极大,对比鲜明。

不过在教养上二人亦有相似之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金莲为「喻利小人」固不足怪,而阿凤也不像湘云、黛玉式的不识当票子的高雅,见到钱,她会眼睛发亮,她深明「经济效益」,一肚子精明算计,故尔李纨戏骂她为「专会分斤掰两的泥腿光棍」。

秉性和追求颇为相近人们常常将王熙凤和潘金莲相提并论是因为二者在很大程度上都是要强的女人。

凤姐是个女强人,她的性格的最大特点就是要强。封建时代女性以柔顺为美德,礼教为妇女设计的基本道德原则是「三从四德」,其中又特别强调「三从」─「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应当始终作为男子的附庸,不能有自己的意志,或者说应以他人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因此,她们也无须有特别的才能。

于是又由此引出一条新女德:「女子无才便是德」。

由此看来,凤姐虽然是个「大礼不走儿」的贵族少奶奶,但却不是封建淑女。她太争强好胜了,有很强的发展欲和全面的扩张欲。

秦可卿赞她「是个粉脂队里的英雄,连那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冷子兴也说她「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这些评价都不是以封建女性美德而是以男子作为参照系的。

凤姐的要强主要表现为有强烈的权势欲和对财富的占有欲。

同样主持家政,李纨依旧是个「菩萨」,探春之精明虽不下凤姐,但亦不愿多走一步路,虽然大刀阔斧地做了几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但绝不擅作威福。

而凤姐则不然,她主持家政,杀伐决断,指斥挥霍,大权独揽,意气自若。

她把赵姨娘踩在脚底下,可以使邢夫人无所逞其伎,那些被称为「底下字号奶奶们」的管家执事媳妇谁敢有意和她为难,她会打折她们的腿,即使是自己的丈夫,她也处心积虑地与之争权夺利,逼其退让一射之地。

贾芸和贾蔷都想要安排工作,贾蔷走了凤姐的门路,贾琏不甚赞同,凤姐马上当面给顶回去;而贾芸则相反,他虽争得了贾琏的同意,便终因凤姐另委了贾芸而只好作为罢论。

「一起头就求婶娘,这会子也早完了。谁竟望叔叔竟不能的。」─这不仅是贾芸的深切体会,也是这个机灵鬼在摸清了凤姐的脾性之后当面说给凤姐听的也博得了凤姐欢心的奉承话。

凤姐自己就标榜过:「凭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

如果说凤姐的权势欲超过了一般管家奶奶的界限,那么她对财富的占有欲更带上了一定的市井色彩。她的胃口甚大,敢于调动一切手段积累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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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纸 · 王熙凤

弄权受贿,假公济私,克扣挪用下人月钱放高利贷,为尤二姐事撒泼大闹宁府,还要顺便讹诈二百两银子,甚至为贾琏向鸳鸯说情偷当贾母东西,她还要勒索个好处费,直到抄家时人们才知道,她竟有整箱整箱的「违禁取利」的高利贷借据。

凤姐对于权势和财富的强烈追求已经发展成为一般的逞强心理。

可卿之丧,贾珍通过宝玉推荐,请凤姐过来帮忙,王夫人有顾虑,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未办过婚丧大事,恐人还不服,巴不得遇见这事」。

对于贾珍的请托,她求之不得,接任之后,两府兼顾,内外应酬,每天寅正起来,卯正二刻来宁府上班。虽然辛苦,她仍恐落众人褒贬,故费尽精神筹划得十分整齐。

后来累得病了,小产下红,她仍「恃强休说病」。她身体不好,力不从心,随着荣府的日趋走下坡路,她更显得心劳日拙,平儿屡劝她「看破些」,可她始终也未能「看破」。

她的这种性格和心态,别人也看得清楚,有求于她的人,都懂得投其所好,比如静虚老尼和贾芸,其动机她可以一眼看穿,但只要人家一给她戴高帽,奉承她「好大精神」啦,竟「料理得周周全全啦」,等等,她仍会不由自主地入其彀中。

潘金莲也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只是她有命无运,身寒地微,她所「要强」的表现形式,就与凤姐大异其趣了。在西门家里她是小老婆,而且还排在第五房,她的一切都必须通过丈夫的宠爱来获得。她的追求和发展都必须从这里出发,这一点她十分清楚。

她不像吴月娘身处正室,从容自信,不像李娇儿和孙雪娥因背时而自馁,也不像李瓶儿那样宽厚和平,或像孟玉楼那样长于审时度势安分从时,她充分利用自己的色艺优势在家庭生活中拼搏冲刺,也像凤姐一样,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孙雪娥是弱者,一次较量被打下去了。李瓶儿虽不是强者,但在根本处具备她所没有的优势,有钱,姿色好,特别是皮肤白,性儿好,尤其是后来又生了个儿子,这都是她所无法比拟的。

但她不甘心示弱,用茉莉粉酥油擦身以夺其白,这比较好办;到怀嫉惊儿,打狗伤人,特别是驯养雪狮猫吓死官哥儿,这都是要担很大风险的,弄得不好,惹得西门庆翻脸,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然而潘金莲却「大胆地往前走」,硬着头皮一往直前地冲过来了,结果是以瓶儿母子双亡而告终。

吴月娘是正室,身分尊卑悬殊很大,她也敢正面硬碰一下,大闹一场。虽然以她主动陪不是而告终,但以西门庆的态度论,二人也不过是打个平手。

妻妾而外,凡遇西门庆的女宠男宠,她都以极大的醋意与之较量一番,「若叫这奴才淫妇在里头,把俺们都吃他撑下去了。」─在她的凶狠泼辣面前,竞争者基本上是望风披靡。

金莲之所奋争,全为一个「宠」字,有了丈夫的宠爱,「禄在其中矣」。她为了一件皮袄和月娘生气,月娘给她一件当的皮袄她不以为乐,「有本事明日向汉子要一件穿,也不枉的」,这正是她的要强心态的典型表现。

直到春梅游故家池馆,想到「俺娘那咱,争强不伏弱地向爹要买了这张床」,如今卖了,仍然心下惨切。要强与争宠,在金莲那里为同义语,因而争宠献媚与心性高强却融合在她的身上。

她自诩「我老娘是眼里放不下砂子的人」,她的处事哲学是「你不知道,不要让了她。如今年世,只怕睁着眼睛的金刚,不怕闭着眼儿的佛。老婆汉子,你若放些松儿与他,王兵马的皂隶,还把你不当×的」。

与凤姐一样,她也不信阴司地狱报应的,别人相面卜龟儿,她却说:「我是不卜他。常言道:算的着命,算不着行。前日道士说我短命哩……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

一个要强的人,达观而直爽的命运观,活灵活现。金莲过生日,其母来府,正该她轮值管帐,不但不开轿钱,反而将其母抢白一顿,这种不近人情的做法,正是其过于要强心理的变态反映。

「你没轿钱,谁叫你来?你出丑划的,叫人家小看!」「料他家也没少你这个穷亲戚,休要做打嘴的现世包,『关王卖豆腐─人硬货不硬』。」─是的,「人硬货不硬」,一个极其要强的人,其所期与其地位相差太远,于是就出现了这种极度的心理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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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插图

因为地位不同,所以两人同样争强好胜,但其追求的目标及实现的结果也就大相径庭。

王熙凤在贾府是名副其实的强女人,她威重令行地主持着家政,以贾母和王夫人为靠山,连邢夫人都奈何她不得,其余的包括「琏二爷」在内也不敢向她挑战。

潘金莲则最多不过是西门庆的宠妾,她不仅要处处仰承丈夫的鼻息,而且还要经常接受别人有意无意的挑战,她经常处于欲做宠妾而唯恐不得的心境之中,她心强命不强,算不上女强人。

同样争强好胜,为了达到目的又同样地不择手段,因而凶狠泼辣或者说心辣手狠,又成了她们性格上的一个共同特征。

凤姐和金莲都以泼辣凶狠著称。在那人与人间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环境氛围中,她们是两只令对手战栗害怕的斗鸡。

凤姐的心腹小厮兴儿曾在尤二姐面前用这样几句话来概括其为人:「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都全占了。」

对于凤姐来说,除少数是她所要依靠、奉承、共处、照应的,其他不是供其驱使奴役的对象就是竞争的对手。

对于下人,她行的是霸道,不光她的冷笑会使人发抖,即使提起链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也足以使奴仆们谈虎色变了。

春燕娘大闹怡红院,晴雯「飞符召将」,就是借「琏二奶奶屋里的平儿」的威名,使其就范的。

她的威名犹如一个恐怖的阴影,笼罩在贾府奴隶们的心头上,颇有点张文远威震逍遥津使小儿闻之不敢夜哭的味道。

她的威严不是仅仅靠滥施刑威树立起来的,应承认,她是有出色的驭人之才,精明而又凶狠,懂得驭人之道,从小儿玩笑就有个杀伐决断的。

如贾珍贾赦般「着三不着两」的,只能搞得人仰马翻、万事颠倒。

凤姐的凶狠,对于竞争者表现得尤为突出,只要有谁威胁、妨碍了她的利益,她一定要把你搞得落花流水才肯罢休,至少也要叫你狼狈不堪。

贾琏偷娶尤二姐,对她的权威、地位和利益是一个严重的挑战与极大的威胁,故这次她全力给予反击,从把尤二姐骗入荣府大闹宁府,到「借刀杀人」,荣宁二府几乎全家上下都按凤姐的意志行事,连都察院都被她随心所欲地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一案所涉及到的人物,尤二姐是苦主被活活折磨而死,余者贾琏、贾珍、贾蓉、尤氏、平儿等等,无不一败涂地,连无辜的张华也几乎被「斩草除根」丢掉了性命。

贾瑞不过对她流露出一点非分之想,她就「毒设相思局」,非叫他把命丧在自己手里不可;她对于赵姨娘毫不留情,可以使其闻风丧胆;连她的亲婆婆都不是她的对手,「尴尬人难免尴尬事」,虽说邢夫人也是咎由自取,但何尝又不是凤姐玩弄的结果;至于她所设计的「调包计」,直接酿成宝黛间的千古悲剧,则更令人发指了。

与凤姐一样,潘金莲也是《金瓶梅》中一个脸酸心硬的辣货。

她没有凤姐那样的高贵的地位与赫赫的权势,她倚恃着丈夫的宠爱在家庭生活中狐假虎威,尖利的口齿与泼辣凶狠的手段是她克敌制胜的基本武器,她靠这个也可以使奴仆和竞争对手们望而生畏。

唆打孙雪娥是她到西门家后的初试锋芒,她借此立威以树立自己的形象。

像尤二姐一样善良懦弱的李瓶儿─她性格的前后差异这里且勿论─是她竞争的主要对手,她也像凤姐对尤二姐一样竭尽全力必置之死地而后快。

她两面三刀,一面在瓶儿面前博取其好感,一面在月娘跟前煽起对瓶儿的恶感,以从中渔利。

西门庆对瓶儿的态度她时时留意,千方百计地夺其宠爱。她深知官哥儿是李瓶儿的命根子,于是不择手段地以摧残这个小生命来对瓶儿进行精神折磨,以剥夺小生命来剥夺其受西门宠爱的本钱,最后也终于如愿以偿地使瓶儿母子双亡了。

她是个醋罐子,她以比凤姐更为明确的竞争意识留意着丈夫的一举一动,西门庆轧姘头养粉脂都要跟她回报,她的对手若不被收服,被羁縻,她就要将其置之死地。贲四嫂与西门庆勾搭上后就专门买她的小账,宋惠莲不买账被搞得家破人亡,如意儿未领教过的她的威势,她就亲自出马大发雌威,经过一场「抠打」之后以西门庆调解向她赔罪才得了事。

即使是吴月娘,她也以咄咄逼人之势向其发起进攻。她收服了月娘的贴身丫头,也曾把月娘与丈夫的关系搞个十分紧张。在与月娘的一场撒泼大闹的大战中她虽未能得手,但也够月娘心惊胆战的了。

对奴仆,她虽无凤姐那样的驭人之才,但其凶恶狠毒并无二致。为了丢鞋,她唆使西门庆「胡涂打铁棍」,恣意折磨秋菊,使人感到奴才之对奴隶,比正经主子还要凶狠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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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 · 王熙凤与尤二姐

金莲和凤姐又都有一张犀利的口齿,她二人的语言艺术和作者写二人语言的艺术都令人叹为观止。

周瑞家的称凤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不过她呢」,这一点也不夸张。

她能说多种风格的语言─这方面可以使金莲远为逊色,她的语言的基本特色是明快尖利,揭示事物往往一针见血,或阴险冷峻,或如疾风骤雨,有很大的力度,很高的透明度,锋芒所及,往往使对手尴尬难堪,心惊肉跳,望风披靡,一下子就解除了武装。

至于叙事分析的明快简断,说笑话的机智风趣,应承贾母的匠心独运,应酬宾客的大方得体,等等,都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她是个当之无愧的语言艺术家。

潘金莲的语言的艺术性和风格的多样性虽然比不上凤姐,但在尖利明快方面却与阿凤如出一辙。金莲之与西门庆,关系最微妙。

一方面,从根本处来说,她必须仰承西门的鼻息,千方百计地向其邀宠献媚;另一方面她又不是那种听天由命逆来顺受型的婢妾,她处处争风吃醋,咬群掐尖。

因而,她既有无耻献媚,又有打情骂俏,更多的时候则如月娘所说是「铜盆撞了铁刷帚」,锥捣磨研,在唇枪舌剑中见出亲爱来。

她是个进攻型的争宠者,在凌厉的进攻中她很善于把握分寸以便不从根本处伤害西门庆的感情,这里就见出她的语言功夫了。

她对西门庆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秉性,常常给予淋漓尽致的揭露,一下子撕去其假面,但又在力争给予控制的条件下推行「给出路」的政策,常常搞得西门庆既恨又疼,无可奈何,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

四十三回「争宠爱金莲惹气」,因瓶儿生子,金莲的宠爱正处于低谷期,她仍然以进攻的态度去改变局面。因为失金事,她用犀利的语言把西门庆惹恼了,把她按在床上提起拳头要打,且看她是怎么「求饶」的吧:

那潘金莲假作乔妆,哭将起来,说道:「我晓的你倚官仗势,倚财为主,把心来横了只欺负的是我你说你这般威势把一个半个人命儿打死了不放在意里……,。,,若没了,愁我家那病妈妈子不向你要人!随你家怎么有钱有势,和你家一递一状。你说你是衙门里千户便怎的?无故只是个破纱帽债壳子─穷官罢了,能禁的几个人命?」

句句是怨诉,又句句是奉承,结果「几句话反说的西门庆呵呵笑了」。

最后吴月娘的总结是:「常言恶人自有恶人磨,见了恶人没奈何,自古嘴强的争一步,六姐也亏了这嘴头子,不然嘴钝些儿也成不的。」

虽然在泼辣凶狠方面金莲不让王熙凤,但若以心计权术而论,金莲远不能窥熙凤的堂奥。

在家庭生活的争斗之中,哪些是依靠的,哪些是利用中立的,哪些是孤立打击的;斗争中锋芒什么时候该露,什么时候该藏;好事如何抓尖,恶名如何尽可让别人承担;根本利益非抓不可,枝节小事落落大方地予以放过……这些方面凤姐是个不通文墨的政治家,远非市井出身始终未脱小家子气的潘六姐可以望其项背的。

冯子礼|都知爱慕此生才──潘金莲与王熙凤形象之比较

《新刻金瓶梅词话》书影

如理家的杀伐决断,钤束奴仆的纵放自如,对探春改革的赞赏与支持,对妯娌小姑的优容与和谐,等等,这在金莲都是做不出来的。

扭曲毁灭的异曲同工这两个终生争强好胜的女人最后都以悲剧结局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对凤姐的性格和悲剧,《红楼梦》通过「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和「红楼梦」的曲子进行了概括:「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对金莲的悲剧,《金瓶梅》通过「吴神仙冰鉴定终身」的「判词」作了概括:「举止轻浮唯好淫,眼如点漆坏人伦。月下星前常不足,虽居大厦少安心。」

吴神仙的「判词」虽不够高明,但从小说的描写中我们仍可客观地看出这个「小家碧玉」的堕落与毁灭的过程。

而《红楼梦》的作者本来就有着这样的自觉:富贵怎样把人荼毒了,生活怎样把一个「聪明洁净」的女儿变成了「国贼禄鬼」,这正是他所要表现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人间悲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当潘金莲还是潘裁缝家的掌上明珠时,她本来也是一个聪明洁净的女儿,父亲死了,无以为生,妈妈把她卖到王招宣的府里学习弹唱,他从此跨出了人生沦落的第一步。

这种弹唱生涯,使一个十二三岁的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子,才智向「做张做致,乔模乔样」

「描眉描眼,傅粉施朱」方向发展。王招宣死后,她又卖到张大户家,仍操同样生涯,而且不幸被年过六旬的张大户收用了。

这种极不合理的两性关系严重地伤害了这一少女的心灵,可就连这样屈辱的生活仍不能维持,因为主家婆厉害,她又被倒贴妆奁嫁给「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为妻,实际上一面做武家的妻子,一面又做张家的外室。

这时她已经成为财富占有者的玩弄的工具了。玩弄者可以逍遥自在地活着,而被玩弄者开始变成「淫妇」了。

既然生活以这样畸形的、不幸的婚姻来对待金莲,那么这样一个备尝风月的女人以「勾引浮浪子弟」来作为不合理的婚姻生活的补充,也应该是无须大惊小怪的意中之事。

不过这时的金莲还没有变成像后来那样无耻,为了摆脱浮浪子弟的纠缠,她也曾拿出首饰变卖银两典房另住,以维持这一畸形小家庭的暂时平静。

不过这种平静没能维持很久,打虎英雄武二郎的出现又把金莲对不合理婚姻的怨愤及其对美满婚缘的追求同时呼唤了出来。

她大胆出击,多次主动挑逗武松,可这次她遇到了一个「顶天立地,噙齿带发的男子汉」,得到的是一场道德伦理的教训和老实安分的警告。

金莲的这一举动是无耻的,但又有其合理的成分。它表现了一个沦落者以扭曲形式对于爱情和婚姻的追求。

那一社会可以允许别人玩弄她,却只许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给她改变自己的命运提供任何伦理根据。

社会的伦理原则何其不公正!看来企望借助于这种「公正」她是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了,正在这时西门庆出现了,她终于依靠金钱和权力用伤害他人的最残酷的不公正的方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变成西门大官人府上的「五娘」。

她胜利了,然而她也失败了。从前她作为一个弱者和受欺凌者失去了自己的幸福,现在她变成了一个强者与欺凌者而得到了自己的幸福;当然她没有变成一个真正的强者,她不过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被侮辱者与被损害者,她并未得到真的幸福,反而失去了自身的善与美。

嫁给西门庆之后她在与丈夫的关系中恰与原来换了个位置,从前她可以随意作践武大,包括给武大戴绿帽子,总是武大给她陪小心;现在则颠倒过来了,她必须仰承丈夫的鼻息了。

她的物欲、肉欲、虚荣心的满足都必须维系于丈夫对他的宠爱。于是争宠争爱成了她的奋斗的核心了,从此她什么无耻的事包括「品玉」「饮溺」等都能干出来了。

她是那样轻贱,看起来她的地位好像是提高了,实际是大大降低了─她的奴性增强了,人格丧失了。

对强者现羊相,对弱者现凶兽相,这两位一体的东西是奴性的不同表现形式。

她一面受别人作践,一面又变本加厉地作践不如自己的弱者。她对秋菊是那样凶狠,那样残忍,表现出一种报复性的宣泄的变态心理。

家庭生活中的残酷竞争更加剧了她对同侪的噬啮意识。孙雪娥被她打翻在地,又踏上一只脚;李瓶儿一味逆来顺受,还被她搞得母子双亡;她谋害宋惠莲夫妇、抠打如意儿……生活竟把一个受尽欺凌侮辱的女孩子变得如此凶狠毒辣!

当潘金莲因嫌弃武大而挑逗武松之时,也不过是想摆脱不合理的婚姻以追求一种美好的姻缘;她改嫁西门庆时似乎也离初衷不远。

但当她真正成为西门大官人的五娘时,生活告诉她夫妻关系不像她想象得那么简单。在众妻妾残酷无情的竞争中,在丈夫随时都可能无情翻脸的威胁下,她可能享受专房之宠在家庭中炙手可热,也可能像孙雪娥一样被丈夫冷落而受人欺凌。

因而她与丈夫之间的关系,绝不是温情脉脉、琴瑟和谐的关系,而是一种互相角逐、互相利用的尔虞我诈的关系。抠打如意儿之后,她对西门庆有一段诛心之语:

你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心儿,你说我不知道?想着你和来旺儿媳妇子蜜里调油也似的,把我来也就不理了。

落后李瓶儿生了孩子,见我如同乌眼鸡一般……你是那风里的杨花,滚上滚下,如今又兴起如意儿贼歪剌骨来了。

所以尽管她对西门庆千方百计地奉承,似乎比谁都更爱他,但她自己十分明白,那是买卖,是互相利用。

所以西门庆病危,吴月娘等许愿她独不许。西门一死,她立即放胆勾引陈敬济毫无戚容。

潘金莲早孤,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与母亲应该是感情很深的,从孟玉楼周贫磨镜时她的的态度看,也不是没有一点为善之质,可她对自己的母亲那样刻薄寡情,母亲来看她她不仅不开轿钱,而且公然辱骂,令人发指。

正是那嫌贫爱富的世道,摧残扭曲了她的心灵,使她丧失了人性。她对人,包括对自己的亲人,用金钱和利害关系取代了伦理关系,或者说,利害关系成了她的伦理关系的内容。

因为「心强命不强」,造成了潘金莲人格意识的变异和分裂:一方面极端强化,一方面又趋于淡漠和丧失。

西门庆在家庭生活中的一言一行,晚上在谁的房里歇宿,给谁添了衣服首饰,给官哥寄名表文的如何署名,都会引起她十分敏感的反应。

西门庆说她喜爱「咬群儿」和「掐尖儿」,春梅说她「争强不伏弱」,等等,都说明她的自尊心极强。但这种要强不过是奴性的争强,与此互为表里的则是人格意识的沦丧。

在家庭生活的争逐中,如纵横捭阖、勃豀斗法、行鬼步、听壁脚、拨弄是非、撒泼骂街之类都是她的看家本领;轮值管家,斤斤计较,刻剥下人;至于为拴住西门庆的心,她的作为更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凡此等等,都处处表现出丧失了自我的婢妾的鄙贱、屑小与轻薄─她的人格意识几乎是丧失殆尽了。

冯子礼|都知爱慕此生才──潘金莲与王熙凤形象之比较

《红楼梦》封面

《金瓶梅》的作者是把潘金莲作为一个淫妇的典型来刻画的,在人们的心目中她确也是一个地道的淫妇。

当然,潘金莲是「淫妇」,但她不是天生的淫妇,是那龌龊腐败的社会环境一步步把她变成「举止轻浮唯好淫」的。

从九岁卖到招宣府学习弹唱开始,她就一步步滑向污浊的深渊。既然社会把她当作玩弄的工具,那人们又怎么能要求她坚守贞操呢?既然西门庆是把她当作粉头取乐儿,那又有什么权利要求她对西门保持忠贞呢?

私书僮、通敬济其实是无可深责的事。既然生活刺激、培育了她的畸形的性要求,那她被卖后「解渴王潮儿」也就不足怪了。

既然西门庆可以不顾她的死活以满足自己,那她也应该有权为了满足自己同样可以置西门庆的死活于不顾。既然社会每时每刻都在大量生产着魔鬼,那我们又怎么可能期望魔鬼变成天使呢?

潘金莲既是被侮辱损害者,同时也是侮辱损害他人者;那罪恶的社会夺去了她的灵魂,她则自觉地变成一个魔鬼。

她最后被武松杀掉了,其实,在复仇者毁灭她的肉体之前,她已经自我毁灭掉了自己的灵魂。她是毁灭于自我,当然最终是毁灭于那扭曲她的社会。

潘金莲的悲剧是一个「小家碧玉」堕落和毁灭的悲剧,王熙凤的悲剧则是一个「富贵把人荼毒了」的悲剧。

论社会地位熙凤与金莲天差地别,后者一开始是一个被侮辱损害者,后来则具有被害与害人的双重身分,而凤姐则始终是一个害人者,可那罪恶的社会不仅可以把一个被压迫者扭曲变形,而压迫者也逃脱不了被扭曲的命运,凤姐最终也「反算了卿卿性命」「哭向金陵事更哀了」:二人的毁灭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所有不合理的社会中,压迫他人者也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残酷的礼教对于任何人都是精神的枷锁,森严的等级制度把每一个人都置于一个既可压迫别人、又受别人压迫的系列之中。

所以,凤姐尽管是个女强人,她似乎总在支配别人,什么事都是「我说要行就行」,可她仍摆脱不了奴性意识。她身上以「狼性」为主,同时也存在「羊性」。

她十分清楚她的机警和才干是她得以主持家政、出人头地的一个重要条件,但绝不是唯一条件,贾府最高家长贾母的垂青才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

贾母集亲权、族权与家政的最后决定权于一身,她的喜怒好恶可以随时给人带来生死祸福,聪明美丽而至情如林黛玉,美丽而善良的尤二姐,都是因为失去了她的喜爱与庇护,转瞬间地位一落千丈,最终连性命也被夺去了的。

所以凤姐的「机关算尽」很大程度上是在老太太身上下功夫。她对贾母先意承旨、曲意逢迎、凑趣取笑的一套做法,不正是封建时代奴才对主子、臣仆对君王的态度的写照吗?─这有着很高的普遍性。

凤姐与丈夫的关系不同于金莲,她在家里可以说是「牝鸡司晨」,凡事贾琏都要让她三分。但从人伦关系的扭曲来看,二者仍然是异曲同工。

封建时代的家庭关系只有以「夫为妻纲」「夫唱妇随」为前提才能演唱琴瑟和谐的二重奏,否则就会发出刺耳的噪音。

凤姐的故事正表现了一个进攻型的女性怎样使温情脉脉的家庭气氛遭到破坏,于是夫妻关系就显得不伦不类。

在家庭生活中、在用人行政方面的互相争夺,在金钱财产方面的各立一本帐,在男女关系方面的互相防范,使得她们夫妇之间和谐的时候较少,经常地倒是充满着乌眼鸡式的争斗,如林姑娘所说,她们夫妇间「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呢。

不过在这方面凤姐之作为较之金莲颇多值得肯定之处。金莲之防范西门,纯粹是为了争宠和自卫;而凤姐之防范贾琏,在自卫的背后隐藏着限制男性对女性的事实上的广泛占有权的合理成分。

为什么男子可以一夫多妻,且可以在事实上享受着不受限制的性自由,而女子就必须从一而终呢?贾琏发过狠:「她防我像防贼似的,只许她同男子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她就疑惑。

她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我们虽不必赞成凤姐的这些做法,但也不能站在旧道德的立场上去看待这种夫妻关系的颠倒。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红楼梦》的作者塑造凤姐这一典型,在立意上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惜才、怜才,表现社会对人的才能的扭曲。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那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已进入末世,与「泥做骨肉」「浊臭逼人」的「男人」相比,「水做骨肉」的「女儿」以她们的聪明秀灵在作者的笔下焕发出了夺目的光彩,而阿凤也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一个。

遗憾的是那末世的污浊环境扭曲了她的性灵和才干,使她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

冯子礼|都知爱慕此生才──潘金莲与王熙凤形象之比较

《金瓶梅与红楼梦人物比较》 冯子礼 著

文章作者单位:江苏省运河高等师范学校

本文获授权发表,原文刊于《冯子礼<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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