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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向黄昏:被军事和基建拖垮的帝国

 老葛书房 2023-11-20 发布于江苏

提到汉武帝和隋炀帝,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汉武帝雄才大略,千古一帝;

隋炀帝骄奢淫逸,横征暴敛。

这应该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的第一印象。上述印象大多受影响于文学影视作品的人物塑造,汉武帝如何英明神武,隋炀帝如何残暴不仁等等。但实事求是的来讲,上述看法自然是过于片面。

历史人物各有功过,不是简单几句话便可一言以蔽之。关于汉武帝和隋炀帝的功过记载可以去查史书,或者去百度百科查看。今天的文章,我们换个角度,看看汉武帝和隋炀帝是怎么打手中的一副好牌的。

首先来解释一下,什么叫一副好牌。好牌指的是家里有钱,对应到汉武帝和隋炀帝身上,就是中央政府有钱,而且是很有钱的那种。也就是说,他们两个的共同点就是同为富二代,家有巨富。

《史记》中,司马迁对当时的富裕情境有细致刻画,“至今上即位数岁,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

这就是汉武帝继位后所拥有的殷实家底,不可不谓为巨富之家。接下来看看隋炀帝的家底。

据《隋书》记载,“(开皇)十二年,有司上言,库藏皆满。帝曰:朕既薄赋于人,又大经赐用,何得尔也?对曰:用处长出,纳处常入。略计每年赐用,至数百万段,曾无减损。”(隋文帝感到奇怪,问“我已经轻薄赋税,还发了很多的赏赐,问什么仓库还是满满的”?官员回答:进出相抵,基本上没有损耗)

开皇十七年,“户口滋盛,中外仓库,无不盈积”。这一年,隋文帝下令取消正赋,原因是实在没有地方放新征收上来的赋税了。京城的仓库已经堆满了钱币,多余的储藏甚至堆积到了走廊上。

开皇十七年,公元597年,距离隋炀帝继位还有八年时间。这就是隋炀帝继位的家底,和汉武帝相比不相上下。两家同是巨富之家,但背后的原因可谓天差地别。

汉武帝的家底来源于文景之治,他的爷爷汉文帝和他的父亲汉景帝两代人,尊崇黄老之术,极力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战争,与民休养生息,励精图治数十年,终于造就了汉武帝初期的盛世局面。

对比隋朝,其殷实的家底却是一场虚假的繁荣。回到隋文帝提出的那个问题上来,真实的回答应该是,由于制度过于高效,中央已经不知不觉从民间抽取了过高的税收。

中央财政所表现出来的繁荣,只是一场人为制造的泡沫,并且仅仅是中央财政税收的繁荣,并非如同文景之治时期民间经济繁荣带来中央财政繁荣一样。

隋朝虚假繁荣的起因在于户籍制度。隋朝的户籍制度建设达到了前后历史时期的顶峰,“中央政府几乎控制了社会的各个角落,没有人能够逃脱中央政府的税收和劳役。”

在这一严密的户籍制度基础上,政府建立了一套极为高效的税收系统,在民间经济尚未恢复的情况下,源源不断地将民间资源输送到中央财政。所以,前边提到的那一幕,实际上是对民间的极度压榨换来了中央财政的极度丰满。

这与汉武帝时期的民间与中央双向繁荣是有本质性区别的。而也正是财政基础的本质性区别,导致了两个朝代在一手好牌且打法相近的情况下,走向了不同方向。

OK,接下来解释什么叫打法相近。简要言之是,汉武帝和隋炀帝的所作所为都对本朝国力造成了巨大消耗,不同之处在于汉武帝以军事征伐为主,隋炀帝以基础设施建设为主。

公元前124年,卫青率军兵分四路进攻匈奴,出塞六七百里,斩获一万五千人;公元前123年,卫青再次进军,北进数百里,歼敌一万九千人。

公元前121年,霍去病两次进攻匈奴,歼敌三万九千人,缴获匈奴的祭天金人,使匈奴的浑邪王归顺了汉朝。

公元前119年,卫青、霍去病联军直捣漠北,实现对匈奴征伐的历史性胜利。霍去病更是深入匈奴腹地,在狼居胥山举行祭天封礼。联军斩杀匈奴八九万人。

这是汉朝出兵征服匈奴过程的简要和常见版本,卫青和霍去病也因此成为历史上有名的大将军。此后,封狼居胥成为后世众多将领的追求与梦想。

但如果从财政的角度出发,重新审视这几次征讨战争,就会发现战争真的是损耗国力甚巨,所谓名将之福,财政之灾。

在前124年和前123年的两次战争中,汉军损失兵马十余万。为了奖励和抚慰存活的士兵,政府拿出二十余万斤黄金进行赏赐。在当时,二十余万斤黄金折合二十余亿钱。

前121年的时期,政府的财政消耗是上百亿,“是岁费凡百余巨万”。前119年的战争中,军马战死十万余匹,政府的赏赐高达五十万斤黄金,折合五十亿钱。

可与之对比的数字是,当时中央政府一年的财政收入约在四十亿钱的水平,供养中央官吏每年只需三千万钱。整个国家的马匹数量在十万至几十万之间,而一场战役的马匹消耗数量便已经接近这个数字。

除去对匈奴的战争外,汉朝还有其他的军事征伐。可以想见,所有的战争算起来,对于中央财政是一个无底洞般的消耗。文景时期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丰厚家底,几场战争下来便被挥霍一空。

一场战役的财政消耗,便相当于几十年的官员俸禄和几年的国家财政收入。或许真正经历过战时财政,才会真正明白“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真的不是一句玩笑话。

中央财政极度告急,为了维持和支撑庞大的军事消耗,汉武帝不得不想出各种敛财手段。

卖官爵,公元123年的一次战役后,政府的一次卖爵收入就高达三十万斤黄金。卖官爵的结果是进入官场的人鱼龙混杂,不仅使得中央财政支出大大增加,更为严重的后果是扰乱了国家的官僚系统。

卖官爵的做法无法弥补财政缺口之后,汉武帝盯上了货币。

汉武帝下令发行皮币和白金,一张一方尺的白鹿皮充当四十斤黄金无异于明目张胆地抢劫,而白金定价被严重高估又引起民间疯狂偷铸。到最后,货币改革也无以为继,其结果是造成了市场的混乱。

一直到最后的盐铁官营,汉武帝才算找到了弥补中央财政的敛财高招。正是在汉武帝时期,随着盐铁官营的实施,国有经济才出现在了历史的舞台上。盐铁官营,实质上是一种垄断税,其实质仍然是压榨民间。

以唐朝可参考的数字为例,在未实行食盐专卖之前,每斗盐价值十钱。而实行食盐专卖之后,每斗盐的价格暴涨至一百一十钱。再到后来,淮南盐涨到了每斗价格三百一十钱,后续又涨到每斗三百七十钱。

从十钱起到暴涨之后的价格,其中的差价便是盐铁专营后从民间抽取的垄断税。在西汉,盐税可以占到税收的三分之一到一半。由于盐价之高,许多百姓甚至不吃盐了。

家底已经被掏空了,靠着对民间的压榨得以维持庞大的资源消耗。这种模式可以持续一段时间,但如果长期这么持续下去,汉朝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前汉书记载,“奢侈而无限,穷兵极武,百姓空竭,万民罢弊,百姓之死亡,不可胜数”,可见军事财政对民间伤害之深。

所幸,汉武帝晚年已经认识到了连年的军事征伐给帝国造成的严重冲击。在桑弘羊等人提出以轮台为中心建立军事基地时,经过深思熟虑,汉武帝拒绝了,并在《轮台诏》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后世评论汉武帝的功过,褒贬共存。雄才大略,穷兵黩武,骄奢淫逸。另外,还有一个词语不能忽略,生逢其时。

倘若没有文景之治打下的良好基础,以汉武帝之所作所为,“自元光以迄征和四五十载之间,征匈奴四十余”,历史上不过便又多一个亡国之君。

对此,唐太宗也看得很明白,“孝武皇帝虽穷奢极侈,但承文景遗德,故人心不动。向使高祖之后,既有武帝,则天下必不能全。”

接下来看看另一个富二代,如果说汉武帝是军事狂人的话,那么隋炀帝就是基建狂人。隋炀帝于大业元年,公元605年继位。

大业元年,兴建东都洛阳,每月役使民丁200万。

大业元年,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修通济渠,同时携后宫、诸王、军队巡视南方,造龙舟数万艘。

大业三年,巡视北方,修驰道。“于是发榆林北境,至其牙,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开为御道”。

大业三年,“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距榆林,东至紫河。二旬而罢,绵亘千里。”

大业四年,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修永济渠。

大业六年,开江南运河。

大业八年,广征天下兵马征高丽,征兵一百一十三万,民夫二百万以供辎重粮草。

大业九年,发兵六十万开赴辽东,因礼部尚书杨玄感起兵反叛仓皇撤军。

大业十年,再次发兵,因国内农民起义声势日盛而不敢久战。

历史从不简单的重复,但总是惊人的相似。从隋炀帝身上,有没有读出一点秦始皇的味道。

前面已经提到,隋朝的繁荣是建立在高效税收系统上的虚假性繁荣,中央财政充盈的背后是民间的压力日益加大。

隋炀帝面对如此富裕的中央财政,不断的“搞事情”,成为民众所不能承受之重,同时成为压垮民间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及激起民间起义的导火索。

对此,唐太宗的评论可谓直达要害,“隋开皇十四年大旱,人多饥乏。是时仓库盈溢,竞不许赈给。乃令百姓逐粮。隋文帝不怜百姓而惜仓库,比至末年,计天下储积得供五六十年。炀帝恃此富饶,所以奢华无道,遂至灭亡。”

可悲的是,直到隋朝灭亡,中央的仓库里仍然堆满了布帛和粮食。而与之对应的却是民间的遍地饿殍。叛乱者每占领一地便开仓放粮,甚至有的地方把布帛当柴来烧。

两个富二代,面对殷实丰厚的家底,汉武帝干了一番事业,虽也至民不聊生,但好在及时改过,乘着文景时期的底子,才不致产生祸乱。正如司马光所言,“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无亡秦之祸乎?”

隋炀帝不仅未识破中央财政的泡沫化繁荣,反而变得奢华无道,对待民众更是变本加厉,最终招致灭亡。倘使隋炀帝换个打法,识破泡沫,知民艰辛,让利于民,与民休息,历史是否又会是另外一个面目呢?

PS:历史的意义以及写作本文的意义

豫宁说,你写这两篇文章的意义是什么,写完了对于当下有什么启发。

我想了想,哑然,还真是不好回答。

这个系列本来打算写四篇文章的,第一篇“秦朝:基建巨人的慢性死亡”,第二篇“隋朝:贪婪吝啬背后的虚假繁荣”,第三篇“汉武帝:一个特别能造的富二代”,第四篇“元朝:在疯狂撒币中走向毁灭”。

经过考虑,第一篇改名为“大秦帝国:雄才大略的短命而亡”已经发布,第二篇和第三篇合并为本文“迈向黄昏:被军事和基建拖垮的帝国”,第四篇放弃。

其实,写这两篇文章的初衷并没有多么深远,没有想着通过这两篇文章,立马能对当下有什么振聋发聩抑或是发人深省的启发,再或者说是提出什么更深层次的见解。再者,我也没有这个水平。

我的想法比较简单,只是把我在读《中央帝国的财政密码》这本书的过程中,所获得的一些类似于“哇,这件事情原来还能这么看”的新认知和新想法记录下来,梳理新视角下的逻辑整理成文。

所以,文章中你会发现,有好多引用和对历史事实的陈述。我所做的是收集材料,用读书过程中新学到的财政视角,来对历史事件做一个新角度解读。

使其区别于常识中的大众观念,期望对当时的历史有一个更广泛和深切的体会与认知。如果读者看完了,也能有一种“哇,原来这件事情还能这么看”的感觉,那便实在是锦上添花了。

另外一个问题,历史的意义何在。

这个问题其实唐太宗李世民早已回答过。

从个人看法来讲,历史不局限于古代的王朝兴替,凡是已经发生的,可以为我们所学习,所吸取经验教训的事件均可称为历史。

历史于我们而言,实在是一笔厚重的财富。

我们不必再花费当时历史情境下的空间与时间去亲自体验,便能了解到当时事件的进程与发展。虽然你会感觉到,读完了历史好像也没什么用,对当下也没什么启发。

但不要着急,相对于读史之前的你,读史之后的你,已经在头脑里有了某种认知了。首先解决的是认知有没有的问题,而后什么时候用新得到的认知指导实际,解决实际问题,那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相信我,绝对会有一天,某件事情会将你头脑中的认知唤醒。相比于没有这个认知的你,在处理事情和面对新变化上,你会更加沉稳,应对自如。

从他人的事件中总结经验教训为我所用,获得并加深认知,这便是历史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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