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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马孔多的雨是拉丁美洲的呜咽

 新用户5832uSSh 2023-11-24 发布于江苏

    多年以前,几次打开《百年孤独》,都一度放弃,大部分原因源自小说中繁冗纷杂的名字和被打乱的故事叙述时间。

    有一天,无意听到箫曲《最后的莫西干人》,那声音如泣如诉,悲凉深远,震撼心灵。拉丁美洲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博尔赫斯骨子里有沉重的悲哀?为何聂鲁达诗行里是悲戚的绝望?那么马尔克斯到底又在《百年孤独》里埋藏着多少难以驱除的孤独?

    打开书,进入魔幻世界。马尔克斯用优美如诗的语言、精彩神奇的故事和巧妙的文章架构为我编织了一个巨大的网,让我沉迷在如梦如幻亦真亦假的马孔多小镇。

                                          手绘人物关系表

    人类的故事从一片混沌中开始。中国神话是盘古开天辟地,希腊神话是卡俄斯诞生五位创世神,马孔多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因此有了天空、大地、黑夜与黑暗、死亡与爱,有了家族兴衰和朝代更迭。

    是的,《百年孤独》讲述的是布恩迪亚家族的兴衰故事。马孔多由田园牧歌式的纯朴平和,到外来人员的先进文明冲击,又卷入内战的血腥洗礼,又被圈为香蕉园的殖民地,一场大雨过后,资本家撤退,只剩狼藉。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后代,名字都是奥雷里亚诺和何塞.阿尔卡蒂奥。所有叫奥雷里亚诺的都性格孤僻,但头脑敏锐,富于洞察力;所有叫何塞·阿尔卡蒂奥的都性格冲动,富于事业心,但命中注定带有悲剧色彩。这是马尔克斯的巧妙安排,因为人类的精神气蕴主要分为两种: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奥雷里亚诺是日神精神,意味着秩序、形式、理智、一致性和确定性。何塞.阿尔卡蒂奥是酒神精神,意味着性力、迷狂、纵欲、情绪化和不确定性。精彩的人类故事和个人命运都由此展开。

    名字的轮回、命运的轮回和无休止做事情的轮回贯穿文章始终。奥雷里亚诺上校把小金鱼做好又回炉重做,阿玛兰妲把寿衣缝好又拆掉重新制作,乌尔苏拉每天重复追忆往事,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一遍又一遍读羊皮卷,奥雷里亚诺第二且造且毁、且毁且造家里所有的门窗……这一切都源于恐惧和孤独。恐惧和孤独是布恩迪亚家族的气质和宿命。无论是充满探索欲的老何塞,还是达到荣耀巅峰的奥雷里亚诺上校,以及高傲、嫉妒、爱无能的阿玛兰妲、骄奢淫逸的奥雷里亚诺第二、一派天真的美人蕾梅黛丝、梅梅的私生子奥雷里亚诺……

    家族人员的死亡格外凄美,也被马尔克斯安排的很巧妙。第一代何塞死时星期一,整个马孔多花雨满天;第二代奥雷里亚诺死时星期二,秃鹫纷纷落下;第三代阿尔卡蒂奥被打死时星期三,浑身充满火药味;乌尔苏拉死时星期四,群鸟纷纷撞网死亡,代表第四代的星期四暗指颓败;第六代乌尔苏拉在一个星期天分娩,分娩之时就是血流殆尽、家族终结之日。

    整部《百年孤独》不仅是魔幻故事,更是现实主义。马孔多小镇是被殖民的拉丁美洲无数城市的一个缩影。

    马孔多原本是一个有序的、欣欣向荣的村落。泥巴和芦苇盖成的屋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黄鹂、金丝雀、蓝鸲和知更鸟,成群的盘旋在村落上空,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吉普赛人循着鸟声而来。

    历史上,当哥伦布到达圣萨尔瓦多的环形珊瑚岛时,他被加勒比清澈透明的海水、绿色的风景、清新柔和的空气、色彩斑斓的飞禽、“好身材的小伙子”,以及生长在那里的“英俊而又温顺的人”搞得眼花缭乱。他向印第安人赠送“一些彩色便帽、玻璃项链及其他许多使他们高兴无比的价值低廉的东西。印第安人如此拥戴我们,简直像个奇迹”。哥伦布向印第安人展示利剑,他们并不知这是何物,从剑刃处去拿,结果手被割破了。

    乌尔苏拉带回了外来文明,阿尔卡蒂奥第二把船驶向小镇,美国佬赫伯特品尝了本地香蕉后又招来资本家布朗先生,第三代奥雷里亚诺.特里斯特建立工厂,并把火车引到这里。马孔多由此打开了世界之窗,沦为香蕉种植园。整个小镇沉浸在一派奇迹般的繁荣景象中。泥巴和芦苇盖成的屋子已经被配有木制百叶窗和水泥地面的砖石建筑所替代,清澈见底的河里那些史前巨石都被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疯狂的长柄锤砸成了粉末,为的是清理河道开发航路。第四代奥雷里亚诺第二时期,牲畜魔法般的繁殖力,给他带来无尽的财富,也给他带来荒唐、奢华放荡的生活。他把家里的墙上都贴上一比索的纸币,打开香槟仅仅是为了往头上喷泡沫寻找乐趣。

    这段描写也象征着诸如波托西这样刚被开发时的繁盛时期。《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里描述到:“17世纪初,全城已拥有三十六座装饰豪华的教堂、众多的赌场和十四所舞蹈学校。1608年,波托西为庆祝宗教节日上演了六天喜剧,举行了六场化装舞会,进行了八天斗牛。”他们把钱财挥霍在炫耀派头及无谓的奢侈攀比。白银成为悲痛和喜庆的诱因,导致鲜血和美酒喷涌;白银燃起贪婪之心,放纵挥霍和冒险。

    阿尔卡蒂奥第二成为工会的头,为工人们被剥削的劳动时间、落后的医疗条件、恶劣的劳动环境争取权利。火车站上聚集了三千多工人,全部被枪杀并由火车拉走尸体扔到大海中。从此,阿尔卡蒂奥第二闭门不出,生活在惶恐和孤寂中。临死前,“有三千多人,”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只说了一句话,“现在我能确定车站里所有的人都死了。”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因为政府说是谣言,工人们都平静地回到家中。

    马尔克斯承认,香蕉公司大屠杀取材于历史上1928年12月6日发生在马格达莱纳的联合果品公司工人大屠杀。他采访了目击者,整理了报纸和官方文件,但发现真相“无迹可寻”。大屠杀如同一段被选择性遗忘的记忆,似乎从未发生过。16世纪的殖民主义者把印第安人不堪忍受非人待遇而集体自杀的悲惨状况说成是“为了娱乐和逃避劳动”。1933年,豪尔赫·乌维科枪杀了危地马拉百余名工会、学生和政界的领导人,同时重新颁布了禁止印第安人“流浪”的法律。每个印第安人必须随身携带一个小本,上面注明劳动天数;如果认为劳动天数不够,这个人就得下狱还债或面朝黄土白干半年。

    马孔多发生这起罢工事件后,政府特别通告:改善医疗服务和在居住区设置厕所。资本家布朗先生不仅接受了新条件,而且主动提议出资举行三天的公众娱乐活动来庆祝争端的解决。只是当军方问及何时可以宣布签署协议,他望了望窗外闪电纵横的天空,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估计要等到天晴。”他说,“只要雨还在下,我们的一切活动都取消。”雨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大雨过后,整个马孔多满目疮痍,一片颓败。

    《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里描述到:那个被豪华和浪费搞得疲弱不堪的波托西,如今只给玻利维亚留下对过去辉煌灿烂景象模模糊糊的记忆,留下教堂和宫殿的废墟以及八百万具印第安人的尸体。非洲奴隶被贩卖到巴西,肥沃的土地因为种单一经济作物甘蔗而贫瘠。孩子们经常吃的是木薯粉和菜豆,由于这类食品缺少矿盐,孩子们出于本能的需要吃起泥土来,大人们不得不给他们套上牲口用的口套,或是把他们放在柳条筐里吊得高高的。

    当虚假繁荣袭击马孔多时,人们沉沦于情欲,虚无主义甚嚣尘上,生命的意义仿佛只剩下欲望的挥洒。他们无心去学校受教育,却建造富丽堂皇的教堂。

    《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里如此诉说:扣除倾注在欧洲资本主义原始积累过程的最优厚部分之后,留在美洲的那一部分资本不是像在欧洲那样用于为工业的发展奠定基础,而是用来修建豪华的宫殿和庙宇,购买首饰和奢侈的衣着及家具,养活众多的奴仆并在节日中大肆挥霍。耶稣会的教堂也变成电影院,后来又成为格拉斯公司的商品仓库,最后变成公共慈善事业的食品仓库。少数教堂还在勉勉强强地举行一些宗教活动,波托西居民由于贪求而开始向神祈祷已经有一个半世纪。

    还有不少细节映照着历史:奥雷里亚诺上校的十七个私生子被领到祭坛围栏前,由神甫用圣灰在前额上画上十字。后来,政府就是根据这十字,把他们暗杀殆尽。《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里说:“在城市,被处以死刑的人,家门上都先画上黑十字,在他们外出时用机枪向他们扫射,然后把尸体扔到山涧。”

    另外,书中的轮回与历史也密切相关。《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让我们看见了殖民主义与种族歧视的隐秘亲缘:西班牙人走了,英国人来了,拉丁美洲的命运依然如故。

    黄金和香蕉给拉丁美洲带来不幸,马尔克斯用黄色写出了马孔多的不幸。梅尔加德斯死前假牙缝里开小黄花,一代老何死时的漫天黄色花雨,年轻军官送美人蕾梅黛丝的黄色玫瑰,向着马孔多驶来的黄色列车,上校的黄色小金鱼,巴比伦的黄蝴蝶 、黄暗皮肤……

    合上书,箫声依然呜咽,马孔多的雨滴滴答答,一阵飓风吹过,耳畔响起博尔赫斯的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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