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
浪
淘
沙
嬖幸朱异起祸苗,士族仲礼纵贼嚣。
正德纯是流氓种,大浪淘沙显鬼妖。
却说太清三年三月丁卯以后,各路援军的探马陆续向各自的主将报告的消息是:“台城陷于敌手!”
不久,侯景矫诏①,遣石城公萧大款出使各军,令各路援军解散归镇。敕令云:
“昔者奸臣擅命,几危社稷,赖丞相英发入辅朕躬,征镇牧守可各复本任。”
这让集结聚拢在建康城郊的梁朝援军无所适从。带兵撤退吧,正中侯景奸计;况且梁主萧衍已陷于贼手,做为臣子何忍坐视不救?继续与贼军对峙或进攻吧,朝廷又颁发了退兵的命令,不管这命令是谁的主意,但却是以梁主名义下达的。再说,倘若进攻,皇上和太子的生命有没有保障?
邵陵王萧纶等决定大开军事会议,以决定建康周围这三十万援军的去留。
一线阳光从灰云中射出来,照耀得营房北面的树林一片凄凄惶惶的辉光。柳仲礼背靠着虎皮椅,感到遒劲的北风吹得脊背冰凉如铁。他那悲观厌世的情绪越来越厉害,他默念起《诗经》中的一首诗来: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
我生之初,尚无为。
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音é)。
……
他柳仲礼出生士族大家,哪里受过这番苦难,现在遇上战乱,怎么办?还是匿影藏形、少说为佳吧!如今侯景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保住性命保住眼前荣华富贵要紧;况且,人家侯景对我还是颇有好感的,前些日子,还偷偷给了我不少金银宝贝呢。所以,还是惟侯景马首是瞻吧!
萧纶、王僧辩等将挺着军人那硬梆梆的身板,陆续进了他的大帐。
萧纶对柳仲礼说:
“今日事悉委将军,请将军酌定进止。”
柳仲礼熟视不答。
裴之高、王僧辩齐声道:
“将军拥众百万,坐致宫阙沦没,居心何忍!现只好竭力决战,何必多疑!”
柳仲礼还是不发一言。
赵伯超反驳王僧辩等人说:
“如今二宫在侯景之手,进军不是惹怒侯景吗?二宫性命谁能保证得了!”
萧纶道:“侯贼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将皇上和太子作为抵押品,我们愈是进攻,侯贼就愈是不敢加害皇上和太子,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柳仲礼眯缝着眼,始终未表示态度。
大家沉默下来。大帐里仿佛成了倒春寒笼罩着原野里的一件死物,清冷的、时隐时现的阳光照着它,泛起一阵一阵短促浑浊的光芒。一只乌鸦叼着一截人肠子,从远处飞来,引得一群乌鸦一阵噪叫。庞大臃肿的灰云在空中越聚越厚,匆匆忙忙奔驰,连林梢上、帐顶上也滑动着它们的身影。众将官已等了很久,肚子有点饿,身上直打冷战,但柳仲礼没有发话,大家只能等着……
萧纶终于忍不住了:
“柳将军,您应该以大局为重,以社稷和皇上为重。这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立身行事的原则。”
萧纶说完这句话,心里也有些发虚,因为这些“原则”他何尝做到了?不过,到了这般时候,还得硬着头皮讲。
“咳,你的报君之心真如葵藿向日,可佩!可敬!”
柳仲礼终于说了这么一句半截不整的富有讽刺意味的话。
然后,他又不说话了……
诸军陆续散归。
邵陵王萧纶回营。他的军队由于早就溃败,人数已是不多,部下接着他,问今天的军事会议开得如何?他站在帐里,高颧上一双深目里,显得既有些气愤,又轻笼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忧郁。这双眼神,正隐秘地反映着他内心深处的矛盾。他脱下那件鸭蛋绿色的云锦战袍,摘下腰间那柄红穗长垂的金错刀,换上了一身便装,叹息着对部下说:
“咱们还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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