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在研发汽车新车型时，有个步骤。工程师们用油泥捏出新车型一比一大小的模型，用来测试风阻等技术指标。这个步骤，不可或缺。奇瑞创立不久，为了研发新车型，也做了这样一个油泥模型。新车型的研发工作，就此开始。 奇瑞汽车成立之初，和高大上的合资车企相比，各方面都很寒酸很山寨，简直就像个乡镇企业。作为初创企业，奇瑞很缺乏专业技术人才，为此，奇瑞经营负责人尹同跃挖空心思，利用老同事、老同学等各种关系，到处招揽人才。 有三位资深汽车工程师，是尹同跃的大学同学。尹同跃想把他们拉过来。这三名工程师很犹豫——这么个乡镇企业的样子，能造出汽车吗？是不是骗子忽悠啊？ 当这三人来到奇瑞工厂，看到紧张研发中的汽车油泥模型时，深受震撼。“什么都不用说了”“是骗子也认了”，当时就决定加入奇瑞这家新兴企业。 我们可能体会不到这三位工程师看到新车油泥模型时受到的震撼。要知道，当时国内已有一批汽车合资企业。这些合资车企，虽然每天都在生产大量汽车，但他们实际上只是跨国公司的生产车间。跨国公司只想培育市场，绝不想培育竞争对手。所以，这些合资车企里的中方工程师，工作只是“按图生产”，接触不到研发、设计等上游领域。事实上，为了阻止中方工程师接触到这些上游环节，跨国公司有一整套的规则和套路。 作为工程师，这些理科男（女）心中都有一个梦想和渴望，想要自己真正能完整地研发、设计、制造出中国的汽车。一辈子只是“按图生产”外国汽车，他们是不甘心的。但在合资企业中，他们的这种渴望，注定成为空想。虽然他们个人的收入很不错，但他们却感到压抑乃至“窒息”。 当他们在奇瑞这家新企业中看到研发中的汽车油泥模型时，虽然奇瑞当时很小很不起眼，各方面都很简陋，但他们知道，这是一家真正要制造汽车的企业，自己终于有机会参与研发一台新的中国汽车了。这种机会，可不常有。人生能有几回搏！任何有理想、有抱负的人，都不会放弃这种机会。 在一些国家，有某些“发展纪念物”，比如某大企业创始人开始创业时的车库等等。奇瑞汽车的这个油泥模型车间，就是中国的发展纪念物，也是奇瑞企业的精神象征物。 02奇瑞的另一批初创技术人员来自东风雪铁龙的合资公司。这是一批年轻人。在合资企业中，他们同样面临着“按图生产”的职业前景。这批年轻人不甘心自己的职业生涯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度过。在项目组负责人的带领下，他们集体辞职，打算创出一番事业。 没想到中途生变。最后关头，项目组负责人变卦了，他没有辞职，而是留在了东风雪铁龙。年轻人们被“闪”了。彷徨犹豫中，奇瑞找到了他们。这批年轻人决定，不走回头路，加入奇瑞。在奇瑞，他们这个团队在职业生涯中第一次有机会真枪实弹地设计车型。他们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就这样，奇瑞从全国汽车工业的各个企业甚至各个角落，招募人才，其中既有快退休、已退休的老工程师，也有在合资企业中越来越不痛快的中青年骨干，还有大学刚毕业，正想大干一番的年轻人。 要知道，当时奇瑞汽车的前景并不明确。如果国家产业政策有变，他们的努力有可能付之东流。但这些人决定赌一把，宁可放弃合资企业中安逸的岗位，也要为自己的职业生涯争取广阔的空间。人这一辈子来到世间，是要做事的。学了一身技术，却无处施展，对工程师来说，这能忍？原来没有机会，也就没有办法。现在有了奇瑞这样的中国企业，有了大显身手的平台和机会，怎能错过呢？ 和奇瑞类似的吉利、长城，还有通信领域的中兴、华为等等企业，就是这样，从合资企业中“挖”来大量技术人员。这些工程师，成为这些新兴企业的骨干力量。中国的企业，就是这样走上自主创新之路的。 03回顾中国企业的自主创新之路，我们可以发现其中内在的规律。 首先，新中国建立以来，坚定地走自主工业化的道路。这条道路虽然看上去很艰辛、困难重重，但因为坚持自主工业化，加上新中国的教育普及和培养，国家拥有一大批合格的专业技术人员。 其次，受到中国传统文化和新中国革命的塑造和影响，中国的技术人员都很不“安分”。这些技术人员不愿意、不甘心一直在合资企业里“按图生产”。他们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他们不甘人后。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想要龙行天下、腾飞高远。 第三，合资企业对中方工程师的种种防范和限制，在其他国家，或许能长久维持，但在中国，反而激发了这些“不安分”的工程师的斗志和决心。国家政策稍有放开，他们中就涌现出带头人，去创办自己的企业；随后，更多的人就会被感召而加入。他们都有中国文化特有的那种不服气、不认命、拼命干的气质。 奇瑞的经营负责人尹同跃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尹同跃原来是一汽的核心青年骨干，还被一汽大众派往美国接受培训，曾获得“一汽十佳青年”的称号。如果他留在一汽，前途远大，若干年后升入高层甚至成为主要领导，完全可能。 但是，来自家乡的企业奇瑞为他提供了真正研发制造汽车的机会——这种机会，是一汽合资企业不会给他提供的，他放弃了高大上的一汽合资企业，选择了不起眼的新企业奇瑞。不仅他本人加入奇瑞，他还说服了一大批一汽的高级工程师作为顾问加入奇瑞。因为从一汽来的工程师很多，奇瑞所在的芜湖市政府特意把奇瑞工厂所在的道路命名为“长春路”。 这些工程师在一汽工作多年，有的已经退休，但他们还有一个没实现的梦想，那就是研发制造中国自己的汽车。在奇瑞，他们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这并不是普通的企业间“挖墙脚”的过程。这是富有中国特色的“人才溢出”过程。这些人才离开合资企业，加入新兴企业，固然是为了实现更好的个人发展，但他们往往为此承担更大的风险，甚至当时收入都有所降低。真正感召他们的，不是利益，而是理想——国家富强和充实个人职业生涯的理想。 有理想的人，工作状态和那些只是为了挣工资的人，可大不相同。奇瑞的一批原来是一汽退休的老工程师，带队去台湾开发模具。正赶上台湾“921”大地震。地震发生时，这些老工程师冒着危险守护奇瑞宝贵的模具，不肯离开，直到灾情平稳。他们守护的，不仅是企业的财产，也是他们的梦想。这种精神，仅靠契约是换不来的。奇瑞给他们提供的，不仅是薪酬，更重要的是实现理想的机会，而这是他们等待了一生才等来的机会。 04上面所说中国企业走上自主创新之路的三个条件：新中国坚持自主工业化、中国传统文化和新中国革命精神带来的独特气质、合资企业对中方工程师的技术控制乃至封锁。 了解这些条件，也就知道为什么发展中国家摆脱发达国家的技术封锁、走上自主创新之路的，少而又少，几乎没有。原因就在于，同时具备这三个条件的国家，少而又少，几乎没有。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中国其实是很特殊、很另类的国家。 这种特殊，这种另类，值得我们深深自豪。 不过，问题分析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在中国企业走上自主创新之路的过程中，还凸显出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推动企业发展的主导力量是什么？ 下一篇文章继续说吧。 （未完待续） 封凯栋：《中国创新型企业的诞生》，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3年8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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