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俨然辅导讲义-关于诗词用典的初步理解<二>

 guovff2ny5j9tr 2023-12-20 发布于广东

俨然辅导讲义-关于诗词用典的初步理解<二>

上期讲到北宋《西清诗话》引杜少陵云:“作诗用事,要如禅家语'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味。’”

老杜有没有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不得而知。但是“化用”这种方式唐宋以来诗词中相当普遍。

“化用”,可以看作是广义的用典。

它原是包含在“语典”之中的。语典最初就是“引用成辞”。

不仅诗词,所有文学作品中都会用到。甚至,引用成辞,有时还会收到一些奇特的效果。最为出名的例子来自《世说新语》里一篇《郑玄家奴婢》,原文为:

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著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 ’答曰:'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其中,“胡为乎泥中”出自《诗·邶风·式微》。

“薄言往诉,逢彼之怒”出自《诗·邶风·柏舟》。

为什么说引用这两首有奇效呢?因为它的断章取义,反而使得故事充满多义性和歧义诙谐之感。

《式微》是诗经中的短诗中堪称最有代表性的一篇,清代的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评此诗云:“语浅意深,中藏无限义理,未许粗心人卤莽读过。” 《式微》原文为:

,式,胡不?微君之,胡为乎中

,式,胡不?微君之,胡为乎泥

除了本身包含诗经的回环复沓的特点之外,其两段句式还按二言、三言、四言、五言依次长短递进;修辞则采用反问、隐语、互文等手法;且重章换字押韵。诗之本意是受奴役者终年累月、昼夜不辍地在露水和泥浆中奔波劳作,表达他们对统治者的满腔愤懑之情。后世却逐渐衍为 “归隐”意象,如王维《渭川田家》“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引用成辞逐渐歧义化,“化用”时偶尔也会采用这种方式,这里就不举例了。

而《柏舟》一诗,相对名气可能还要大一些,原文如下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其中“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尤为出名。因为这是不多见的利用反喻修辞手法的诗词名篇,表达作者心之坚贞有异石席,不愿屈服于人。哪怕其“兄弟,不可以据。”“愠于群小,……受侮不少。”

抱歉跑题了,主要是《诗经》太重要了,尤其是用典,很多诗词用典都出自诗经。然后,诗经里的修辞手法也非常丰富。最可贵是诗经的情感,和汉乐府一样,都是非常质朴天真的。这同唐诗盛行之后的文人诗是非常不同的类型。总之,是学习诗歌非常好的养料。

后世的文人诗词,贵于蕴藉,不管是用事物典还是引用成辞,都变得原来越不着痕迹,如同水中着盐那般化散了。这样我们就可以谈到了“化用”。

比如初唐王勃的“谁谓波澜才一水,已觉山川是两乡。”盛唐时到了王昌龄那里就翻为“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宋初的刘子翚“幽鸟自啼檐际树,夕阳空照路傍碑。”上句有南北朝吴均的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的影子;下句有杜牧的“君看陌上何人墓,旋化红尘送马蹄。”的影子。

而辛弃疾的“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递进自白居易的“何故水边双白鹭,无愁头上亦垂丝。”

这些化用的例子,只要多读诗,一般都是体味得出来的,而这种体味,所带来的和古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的感受,也正是诗歌所给我们带来的乐趣之一。

但是宋代号称“诗典”的黄庭坚,所提出的“无一字无来处”,“点铁成金”、“夺胎换骨”这些也不能略过不提。

所以就他的一首名作讲一下:

寄黄几复 黄庭坚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我居北海君南海”出自《左传 僖公四年》:“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寄雁传书”是个熟典,苏武“北海传书”的故事,出于《汉书·苏武传》,汉史出使匈奴时称,汉天子在打猎时射落一只大雁上面有一篇书信,告知苏武还活着。匈奴人只好把苏武放归回汉了。但这里确是以“谢不能”而反用之,

实际又引入另一个“衡阳雁断”的典故,《方舆胜览》称有“回雁峰:在衡阳之南,雁至此不过,遇春而回,故名。”

而黄几复当时在广东四会县,远在衡阳之南,相当于南海了。大雁也只好谢绝传书了。这也同样照应了首句的“我居北海君南海”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是整首诗的胜句,看似用词平易,也有人说是化自白居易《长恨歌》的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只不过白诗中是单纯的以情入景,黄庭坚则是加入了酒和灯,融入了对人生的品味和思索。这也许是唐诗和宋诗的最大区别。

持家但有四立壁,因为黄几复在四会这个地方,为官清寒,因此用了“家徒四壁”的典故,出于《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

而“持家”之后说到了生病的事,“三折肱”出自《左传·定公十三年》 “三折肱,知为良医”。黄庭坚当然不希望远在天边的朋友生病了,所以这里显见应当是反语称黄几复善治理地方,取《国语·晋语》 “上医医国,其次救人”的治理百姓一方意思。而楚辞亦有“吾闻作忠以造怨兮,忽谓之过言。九折臂而成医兮,吾至今而知其信然。”似有替黄几复如屈子被贬而鸣不平意。

“想见读书头已白”一句,大约化自杜甫怀念李白的《不见》“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这句和尾句“隔溪猿哭瘴溪藤”合在一起,隐隐令人想到李贺《南园》“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此处亦是叹息友人本来文章

经术卓著,却远困岭南蛮瘴之地,不知何日得返。“猿哭”也是一个熟典,最早出于乐府诗和《水经注》引《荆州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尾句的“隔溪猿哭瘴溪藤”又是一个3/1/3句式的掉字对,和“头已白共同作为作者想见的内容,尾联上下构成流水句。

此诗的用典和句法,可以讲的确实很多。

可见黄庭坚所提杜甫诗“无一字无来处”,正是适合用在自己身上。

而“化用”的方式,也分两种,一种是形似,一种是神似。李白和杜甫的化用,往往就是后者居多。

而《诗人玉屑》中关于“用事”说的好: “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

让我们回过头来看杜甫,还是最早一讲提到的七律之王。

登高/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我们看中二联。

“无边落木萧萧下”,正是把宋玉摇落悲秋的典故(《楚辞·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加了一个“无边”,叠了一个“萧萧”,既用其事,且推向极致。

而“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一个“登台”,一个“独”,一个“客”,一个“悲”,则实有陈子昂《登幽州台歌》的怆然气象。且“悲秋”照应上一联上句,“登台”则照应上一联下句所见之景“不尽长江滚滚来”。可见杜诗缝合之细密。

而李白的用典我们诗班的讲课里后面会提到,这里就不多讲了。

还有一种跟化用很相仿的诗词做法是“隐括”。最早的隐括据称是唐代的同谷子根据《尚书·五子之歌》的词句隐括而成的唐诗。后来由于苏轼的推动,在宋朝甚至成为一种流行的文体。前朝的一些脍炙人口的文章诗词,常常会被拿来隐括,比如《兰亭集序》、《归去来辞》等等。不过这种文体未尝见有佳作,作为一种练习,倒可以尝试。

总之,无论是狭义的用典,还是广义用典之中的化用,都是用古人事,说自己事,也就是说使事而不驭于事。

魏泰论黄庭坚云:“端求古人遗,琢抉手不停。方其拾玑羽,往往失鹏鲸。”大约也是就西昆体,江西派的这些宋诗的批评吧。

因此,我们既要学习了解用典,也要端正用典的态度。

比如有两个用典和不用典的长篇叙事诗的大师,一个是白居易,一个是吴梅村。可是论艺术价值,全篇只用了一个典的《长恨歌》,肯定是大过通篇用典的《圆圆曲》或是《永和宫词》的。

下一期会更具体地讲一讲对仗中的用典,以及当代人的用典,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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