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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卫辉历史遗迹:汲水、盐运、汝王府……

 孙红洲 2023-12-23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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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

作者   霍德柱

    “满地冰霜斗室居,虽然困顿亦舒徐。懒思尘世无穷事,补读吾生有用书。”清代许传霈的这首《人生》实在是太应景了。窗外冰天雪地,屋内秃笔穷思,“忘言自得静中趣”,别有一番滋味。近来,系统整理卫辉古方志,许多“痼疾难题”又沉渣泛起,让人难以释怀。比如:

       1.找找“汲水”

   汲县乃卫辉之古称,它位于太行东麓,黄河北岸,居南北之冲要,乃典型的“河山锁钥”之地。牧野烽火,鄘风悠扬,文化底蕴极其深厚。自汉高帝二年(前205)建县开始,“为侯(汲绍侯)国者六十余年,为郡(汲郡)治、州(卫州)治者六七百年,为路(卫辉路)治者约百年,为府(卫辉府)治者五百余年,为道(河北道)治者十余年”(民国魏青铓《汲县今志·自序》),历史之辉煌令人炫目。但有个问题常常让人疑惑,即“汲”是何意?它有没有具体所指,若有,“汲水”到底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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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河高铁,夕阳啣山)

   《康熙汲县志》卷四《封爵志·序》有“维兹汲水,史称帝丘”的说法,此说秉承自李中节《附郭考》。《乾隆汲县志》编纂者直言“此殊误”,并指出“帝丘”乃帝颛顼之虚,在大名府开州颛顼城,“安得混言在汲”,治史态度可谓审慎!并在卷末《杂识》中专列“汲水”条,加以考证:

    汲水之称,邑人书名者往往借以志地,然秋涧已谓“湮而无闻”。或即旧所传曲里村之泉,用锅盖之,不令流出者与?不然,“湮”之一字,何遽轻下?而邑人志地,又何不并其名泯之?

   说是考证,其实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元王恽《汲郡图志引》:“汲水湮而无闻,金堤荡而失据。”既然是“湮”,说明以前有,有传说泉在曲里村;既然名不泯灭,说明“汲水”作用大,已成为当地的文化象征。另外,曲里村在哪里,为何名“曲里”?前段时间,与小七同赴该村龙华寺考察,发现该村就在卫河两岸,分东、西两村;既然名“曲里”,定与卫河迂曲转流有关。

   因此,汲水一定是有的。大家试想,在秦灭汉兴之际,作为中原腹地的河朔地区一定是烽烟未熄,千里荒野;既然汉朝决定在此地立县,其统治区域一定会相当广阔。有网友统计河南的前年古县,汲县当然算一个,其周围仅仅有修武、汤阴能列其中。既然朝廷以“汲”名县,那么“汲”一定是这片广阔区域最具文化特征之物。我想,大概率指的是“汲水”。可见,汉高帝二年时,汲水一定汹涌澎湃,浩荡东流。那么,如此之“汲水”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湮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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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河边曲里村)

   暴老师是有心人,他在阅读《道光辉县志》卷首杨振麟《序》时有了新发现。杨振麟指出,辉县“泉水”也叫“济水”,即《海内东经》“济水出共山南东丘,绝巨鹿泽”之“济水”,因此“荥泽之济,源于王屋;巨鹿泽之济,源于共山,皆太行之支干,故性同而名亦同”。如此说来,“济水”就不是济源市的专有物了,辉县也有“济水”的。联想到汲县也有济渎庙,那么这座济渎庙所祭祀的神灵是否与辉县“济水”有关呢?可惜,这座庙早已痕迹全无,没有任何碑文传世,成为这座城市历史地理学研究上的一大损失。

   暴老师认为,“济”“汲”音同,“汲水”即“济水”,说白了,就是现在的卫河。一条河朔重地的重要河流,只要太行山水不绝,哪能说“湮”就“湮”?至于是怎样由“济”到“汲”再到“卫”的,又有着怎样的历史机缘,尚需进一步的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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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辉风景)

   2.说说“卫”

   牧野烽烟,琼台一炬,殷商灭亡,大周兴起。为统治以朝歌为中心的殷商旧地,周王朝设“三监”,始有邶、鄘、卫之分。从字形上看,“邶”从邑北声,“鄘”从邑庸声,“卫”从行韦声。“邑”也好,“行”也罢,皆与地形、地貌、交通有关。可见,在那个生产力极其低下的年代,交通便利、水草丰美、有岗梁亘绕应是封地建城的必要条件。暴老师熟稔古音韵,他认为“卫”与“沬”音近,“卫”应来自“沬”,与沬水有关。殷商时期应属于丰水期,降水量较大,太行山山水劲厉,河朔大地河渠纵横,湿地众多,故古河流相当活跃,“沬水”应属其一。再者,单水不成流,黄河之所以能从昆仑至东海,还不是接受了众流之汇聚吗?因此,古沬水与现在的卫水可能是重叠的。至于是如何由“沬”至“卫”的,又有着怎样的历史机缘,那就有待于后人的进一步考证了。

   我非常佩服古人的严谨。《康熙汲县志》认为“周封康叔,作新之化,历八百余年;而自戴公渡河庐漕,齐桓封之楚丘,则卫之国已在大名。滑县作志者犹繁于汲,夫乃未之考耶?”《乾隆汲县志》认为前志做的还不够,“汲于殷为畿内陆,志载微、箕诸贤似矣。至周之所谓卫人,有难概列者。按春秋懿公以前,地尝属卫,国之贤士大夫犹或居此;戴、文而后,卫已载更迁徙,迨乎战国,甚至仅有濮阳,凡系名于卫者断非汲产可知”。我感同身受古人作史之无奈,《乾隆汲县志》虽言之凿凿,但“前志既胪其姓氏,且间著其遗迹,浅见寡闻,未能一一确核里居所在而详辨之,讵敢妄为删削?故姑仍其旧以传疑”,仍然把许多所谓“卫国”的历史名人置于“汲县”之下。前段时间,我们在编辑《卫辉文史大观》时,也遇到了类似困惑,对于籍贯在“卫国”“汲郡”“卫州”者,难以确定其是否为严格意义上的卫辉人,故取舍颇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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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淀土地庙)

   3.卫辉的“盐”之痛

   卫辉不产盐,但盐业一度成为卫辉的支柱产业。盐铁自古国家专营,但明万历时潞王的到来却让卫辉盐业极度繁荣。皇家特权,朝廷特批,潞王得到了“食盐一千引”的经营权,并把景王遗下的盐店、盐税“如例通给”。就这,还不满足,又奏请“将开封府属应食长芦盐的专卖权归并卫辉府义和店”,皇帝没有答应;潞府典宝马文辅与奸徒孙龙等夹贩私盐,受到惩治;奏请潞王食盐用淮盐,户部不同意,改为长芦盐。如此等等。

   卫辉地处山西河东盐、山东长芦盐、江南淮盐之中心。按国家布局,卫辉本属河东盐行销之地,但河东盐品质较差,获利少,潞王想用淮盐,但朝廷不同意,最后折中用长芦盐。盐业专卖给潞王府带来了巨大利益,也给卫辉带来了“畸形”繁荣,无数盐商汇聚于此,两个盐店城拔地而起,与卫辉老城区隐成鼎立之势。产业一旦形成,要转头是很难的。明末大乱,潞王府烟消云散,但卫辉盐业依然不衰。

   《康熙汲县志·盐店》:“南北二店。旧为明潞藩创立,名义和分店。北盐店,在卫河北,济渎庙西,每年贮盐大概一万五千零引,共发六县,汲县止五千引。南盐店,在卫河南,旧为樊家湾。明潞藩移厂至此,掌店官一员,设官立店,遂为商贾通货之所,名曰飬赡店。今已不悉,仍其旧矣。每年贮过路盐大概十万有奇引,共发开封二十三处。近又有怀庆一府六处食盐,亦立厂,于此转发,共贮盐大概三万七千引。”《康熙汲县志·盐引》:“本朝初,汲邑应销官盐三千引。后至康熙十八年正月,内为遵旨会议奏销钱粮事,蒙盐院刘抄案,内开汲县入悬引二千引,今销五千引。”《乾隆汲县志·盐引》:“汲县原额应销官盐三千引,康熙十八年入悬引二千引,五十九年分认京引二百三十引,共应销五千二百三十引。外开、怀、卫三厂共经过各县盐十万九千九百六十八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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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小庙里的佛像)

   世事难料,有盛也有衰。缺盐的时候,盐引越多越好;不缺盐的时候,过多的盐引就成为了财政负担。朝廷注重税收,按每年应拨数额征收盐税,那是不能少的。汲县方志中就记载了不少请求削减盐引的奏疏,读来令人嘘唏。如此,我想到了严淀街土地庙前的那通立于康熙四十八年的《开厂额盐碑记》,详列了“开封府属官盐额数”。以前总觉得这块碑是卫辉盐业在清代依然兴盛的标志,但反过来想,恐怕也有衰败的因素在其中,否则,为何立此碑以昭示天下?有没有强制卖盐的嫌疑呢?

   在整理《乾隆汲县志》时,对前边的《修志姓氏》颇感兴趣,想查一查这些人的履历。结果一查,竟查出了一桩清乾隆年间的“盐陋规案”:

   雍正即位后,大力整饬吏治,田文镜在河南将盐业一切“陋规”收归国有。乾隆二十年,河东盐池被淹,遂有在卫辉厂芦商余盐内借拨之举。但不幸滋生了“公费”之新陋规。调查证实,在卫辉盐厂,晋商暂借芦盐时,卫辉通判张任莘索取公费银每包一钱一分,又向芦商等议给盐道、卫辉府、汲县各衙门每包二钱。事发后,经查明,此项“公费”乃张任莘首创,并非旧有之陋规。结果,卫辉通判张任莘、卫辉盐道朱若东拟斩监候,卫辉盐道邓锡礼拟绞监候,卫辉知府苏寿宁、汲县知县王执玉、商思忠、延津知县王家宪杖一百流三千里。乾隆二十七年十月,张任莘、朱若东被斩决。当年被判处死刑的贪官全国仅4人,卫辉占了一半。即使遇到停勾之年,乾隆仍毅然决定将朱若东、张任莘执行斩决,在官场中引起了强烈震动。吏治之严,是不是与我们对清朝官场的认知有差异?

   而“分巡河南开归陈许等处兼理河务兵备道加二级邓锡礼”“河捕粮盐水利通判加二级张任莘”仍赫然列于《乾隆汲县志·修志姓氏》之中。这只不过是因为《乾隆汲县志》刊于乾隆二十年,早于“盐陋规案”的发案时间罢了。谁能想到,在阅读古方志时,这些高官重吏的郑重刊名背后,竟有如此的卑污行为和难以启齿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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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王府戏台旧址)

   4.潞府遗存何处寻

   万历十二年(1584)五月初九,潞王奏“臣愿就近地,庶几咫尺天颜”,朝廷改变了封潞王衡州的初衷而改封卫辉府,由此拉开了大规模修建潞王府的序幕。六月初三,差工部主事王绍先同太监崔卿改建潞王府。十月十二日,工部汇报勘探、筹备并规划潞王府的情况。准备折卸汝王旧府,“照拟定基址盖造,通为一城。不妨展拓,开东门,留城河一道,环绕府前。崇本书院楼遵旨存留,其余一照各王府规式建造”。十六年(1588)五月初十,河南巡抚衷贞吉报潞王府已竣工,“原估六十万,今止用其半,而规模宏丽,足壮维藩”。十七年(1589)三月十九日,潞王离开北京;四月二十六日,携带者巨量财富和特权的朱翊鏐到达卫辉,潞王府正式启用。

   崇祯十七年(1644)二月十九日,小潞王朱常淓弃卫辉而南逃。从此,经历了二世潞王的奢靡营建、一度号称“天下首藩”的潞王府终被弃用,前后不过60年而已。我们很难想象,拥有巨额财富的潞王府经过60年的营建,该有多么的辉煌;我们只知道,顺治五年(1647),潞王府宫殿被拆除,“木植运入京师,止存周围墙垣及望京楼云”。

   当年绮罗何处寻,野花啼鸟自纷纷。辉煌一时的潞王府烟消云散,难道就剩下了那光秃秃的望京楼和诸如戏台、看花楼、煤山、三孔桥那样的残件吗?近来阅读汲县古方志,倒是梳理出一些痕迹,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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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年前的望京楼)

   宫池,在潞藩府石山前。池用石为之。池中建桥,下通数洞。潞王泛舟于内,以为游戏。今改在道衙内。(《康熙汲县志·山川》)

   王庄渠,在水屯东。系明潞藩所置水田,人佃种之。(《康熙汲县志·山川》)

   冰窖,在城内东南隅。潞王建置,岁藏冰于内。国变废,今空闲。(《康熙汲县志·古迹》)

   春楼,在潞府东华门内。潞简王建。今废。(《康熙汲县志·古迹》)

   看花楼,在潞府石山北。今废。上存台。(《康熙汲县志·古迹》)

   崇本书楼,俗呼望京。在潞府宫后。潞简王建。顺治间,折毁宫殿,独存此楼。(《康熙汲县志·古迹》)

   分守河北道,在东华门内。原系潞藩看春馆也,后改为屯田道。(《康熙汲县志·公署》)

   营房,汝藩校尉营,在北关仓上。潞藩校尉营,在东关。今防卫兵营,在藩府内。(《康熙汲县志·公署》)

   常平仓,在县衙东蔡家胡同内。因潞藩官房改置。(《康熙汲县志·仓廒》)

   潞府仓,在正阳门内左侧。原潞藩贮粮之所,因广积仓残破,将本府仓改置潞府仓内。(《康熙汲县志·仓廒》)

   世守大藩,在三石桥北。褒崇,在三石桥南路东巷口。嘉尚,在三石桥南路西巷口。以上三坊,明万历十二年修潞藩府立。(《康熙汲县志·坊表》)

   正阳桥,三座,各三洞。在明潞藩府正门外,即当日旧城河也。明万历十六年封潞藩,展南城,知府周思宸建。(《康熙汲县志·桥梁》)

   盐店,南北二店。旧为明潞藩创立,名义和分店。(《康熙汲县志·堤偃》)

   县城隍庙,在县治东。顺治四年,知县张利宾用废藩仪宾府旧基改建。(《康熙汲县志·祠祀志》)

   玉虹河,土人又呼为玉带河,在城内旧潞藩前。东西横栏。城垣下有铁窗户,以便旱溢通泄,今铁窗户塞。(《乾隆汲县志·山川》)

   崇圣祠,三间。在明伦堂后。顺治十八年,知县石邦柱建。四壁俱垒潞藩石刻,四方多有就搨者。(《乾隆汲县志·学校》)

儒学大门,三间,即奎星楼。孟津王铎祝潞藩诗石刻置此。(《乾隆汲县志·学校》)

   卫源仓,前在县治东蔡家胡衕内,潞藩官房改置,久癈。(《乾隆汲县志·仓敖》)

   广积仓,旧在府治南,谯楼迤西。今在府治东旧潞藩府内,共仓五十间(《乾隆汲县志·仓敖》)

   监谷仓,在潞府广积仓内,共仓十五间。(《乾隆汲县志·仓敖》)

   至熙朝肇兴,岁久颓圮,山左石公讳邦柱者曾重修之,其砖石木料多取用于废藩,一时盖焕然维修焉。(李芳辰《佟邑侯重修县学记》)

   废藩之坊基柱脚,墙跟檐砌,藏冰之窟,皆石也。变价余,施之有用,不愈于弃置而埋瓦砾中乎?但谋辇,致取不竭也。(侯宝三《创建弘济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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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王府刻书)

   以上所记,颇为准确。若弄清上述建筑的前世今身而按图索骥,定能寻找到潞王府的一些残物。尤其是李芳辰、侯宝三所记,证实了清初拆毁潞王府之后留下的“坊基柱脚,墙跟檐砌,藏冰之窟”等“砖石木料”用在了学校、桥梁、庙宇、官廨等的修葺之中。如此,我们想到了城北吕祖阁月台下的雕龙石刻。用料之精美,刀工之上乘,姿态之奔放高雅,衔接之流畅自然,堪称名品。暴老师早就怀疑与这些石刻潞王府有关,并且推测出田庆曾修吕祖阁时,原封不动地从废藩府中把这些石刻迁徙而至。证以李芳辰、侯宝三之所记,这种可能性还是蛮大的。试想,如此沉重而精美的潞府雕龙,在等级森严、迷信落后的旧时代,若不放在庙宇道观里,又能置身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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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灿母亲墓志铭)

   5.“闇斋”的神化和平民化

   前段时间,老汲师举行了校庆,民国名士李时灿又走进了世人视野。我曾用力编纂李时灿年谱,但举步维艰。感觉资料铺天盖地,但真正动起笔来,可用的史料寥若晨星。小的如照片,目前能确准的仅有一幅,还是从民国报纸上截取的;大的如教育思想、实业理念,其核心究竟是什么,在近代史上能留下痕迹的究竟有哪些,皆难断定。

   新乡图书馆藏有李时灿主持编纂的“中州文献”,还有《民国汲县志》、《汲县李氏家谱》、来往书信等;平原博物院藏有与李时灿有关的书画及寿幛等;卫辉档案馆藏有《汲县救荒徵信录》及照片、书信等,十分珍贵。

   近年来,学术界有一种神化民国学人的倾向,李时灿也难以幸免,这其实是要不得的。我们多次探访李时灿故居,读他的书,看他的字,与他的后人交谈,我们觉得,他就是一位出身于书香门第,生活在盐店城,勤学刻苦,被时代所裹挟而一步步走上社会变革前列的名士,若一定要冠上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实业家的名号,实在是过之又过;若老先生在世,他是绝对不敢承受的,不是谦虚,是真的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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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博物馆藏《闇斋读书图》)

   平原博物院藏有光绪十九年(1893)五月十五日,武安县进士焦锡龄所绘的《闇斋读书图》,图右侧有焦锡龄所书李时灿之《座右箴》:

   呜呼小子,毋沗厥生。读古人书,志气时觉其怦怦。胡为因循自误,利欲是萦?吁嗟壮矣行,白首而无成。盍懋汝修,进汝学,反汲汲身外之名?

   何谓敬,曰主一。何谓一,曰无适。涵养未发之中,省察未萌之欲。贯动静而一之,守终身以勿失。

   大学之方,真知允蹈。理析毫芒,躬禔忠孝。昔请业师门,曾示知行之要。惟闇然以日新,勿自甘于不肖。

   存心青天白日,处事临渊履冰。古人出门如宾,使民如祭,罔不用其兢兢。盖衾影衽席靡在,非明命所凭。

   色厉内荏,穿窬之偷,患得患失,无耻之尤。平日昂昂以自命,岂躬蹈而忘羞?盖中无实得,故不免在外之求。尔尚无负乎七尺,庶几砥柱于中流。

   君子所慎,曰惟枢机。云何以慎,必当乎时。夫一言一动,发乎迩,见乎远,而此身荣辱随之。呜呼,念兹在兹,释兹在兹。

   何以藏拙,曰寡交游。匪徒寡之,当辨厥薰蕕。所亲者多闻直谅,所远者辟佞善柔。盖将以薰陶德性,砥砺问学,而不徒酒食征逐之求。

   心存爱物,必有所济。宇宙内事,皆性分内事。伊古大儒,通塞一致。非惟性定,抑亦学至。旷职素餐,官箴是累。懋哉戒哉,克敬克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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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斋读书图》附《座右铭》)

   当时的李时灿仅28岁,进士出身,任刑部主事,正是裘马飞扬、青春得志之时,却心存敬畏,自修甚谨,倾心学问,不敢也不愿征逐酒食和名利,其理想之高远,胸怀之广阔,自儆之严谨,“洵是为学者之暮鼓晨钟”。这才是最为真实的李时灿!

   小七从卫辉博物馆拍到了几份李时灿家信。琐琐碎碎,叮叮嘱嘱,亲戚里道,不厌其烦,一位乡间大家族的领头大哥的形象跃然纸上,真切而生动。暴老师有深厚的书学修养,骨子里认为李时灿进士出身,书法应当出类拔萃,最起码比王筱汀要强得多;但当阅读这几份书信时,却大失所望,用笔潦草,笔力纤弱,风采全失,法度无存,实在难以置信,直言还不如《抑斋自述》里保存的王筱汀晚年手迹呢。再细研内容,推测一来是家信,过于随意;二来可能身体不佳,提笔费力。但书法是浸透在血液里的,风格一旦形成,其内蕴是难以掩饰的;如此说来,李时灿的书法可能确实不佳。

   不过,我觉得,这才是真实的李时灿。坦坦荡荡,无遮无碍,按照自己的轨迹去生活,这挺好!所以,我们不必去粉饰,也不必去神化,还一份真淳于天壤,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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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灿手迹)

   6.“杂识”中的珍贵

   我们常看的汲县志是《乾隆汲县志》。《乾隆汲县志》为人熟知的有三个本子:一国图本,二日本早稻田大学本,三汲县六十年代重排铅印本。国图本缺11页(计22小页),日藏本缺38页(计76小页),汲县铅印本最全。但铅印本为迎合“时尚”,运用了大量的时代简化字,伴之以重排重拣,出现了不少字词错误,令人遗憾。说实在的,新志往往是旧志的增补,创新之处不会太多;但《乾隆汲县志》卷末《杂识》却意外出彩,保留了大量珍贵史实,颇为可读。比如:

   安元起幼习医,能精其术。凡病,一经诊视,辄能定吉凶。淇邑侯高公夫人有孕,令诊视,以卜男女。元起应以有男有女,高未信。及临盆,果然,乃叹服。后高公子任云贵总督,道经卫,访元起,后厚遇之。所著有《伤寒》《痘疹》等书,未发刻,多散佚。尝言:“医能分虚实寒热,便不大差。若细求于二十八字之中丝毫无讹,率医家欺人语。岂是易事!”观其持论,平近笃实,可知于此道深矣。向称高若讷医道流传河北,元起或得其传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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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其倬画像

   此则本是记载汲县名医安元起的高超医术的,却无意中保存了一些史实。其中的“淇邑侯高公”即高承爵。高承爵(1651—1709),字子懋,别号一庵,清汉军镶白旗人。高天爵弟。康熙间历任府、县等官,累擢至安徽巡抚,以才干著称。康熙十五年(1676)任淇县知县,时值三藩之乱,军需繁忙,兵骄卒悍,官吏多窜匿,高承爵先出库银采办,然后征于民,民赖以安。其任兵马司指挥时,不顾官职卑微,毅然处置不法豪强,史称“高指挥之名震辇下”。而“高公子”指的是高其倬。高其倬(1666—1738),字章之,号芙沼。康熙三十三年(1662)进士。迁内阁学士。历云贵、闽浙、两江总督。官至工部尚书,卒谥文良。有奏疏及《味和堂诗集》。

   其实,任云贵总督的高其倬是高天爵的侄子,不是“高公子”,编纂者记混了。不过,这无伤大雅,此条记载对研究辽宁铁岭高氏与卫辉府的关系提供了实证。《味和堂诗集》中还录有一首与卫辉有关的《村行》诗呢,即:

柳烟榆火近清明,朝雨丝丝歘已晴。

绿草添齐黄㹀力,东风吹软白翎声。

三分红晷长添昼,万顷平阳饱看耕。

愿卷韬符开月令,好收丰岁付苍生。

   康熙五十八年(1719)正月,高其倬“奉命决狱中州”。他在寒食节前三日过淇县,“伯父光禄公旧令兹邑,余以丙辰生于官署,明年四十二年矣”。想来,高其倬出生于淇县,幼时曾随伯父来过卫辉,“童稚曾来似梦游”,四十余年后故地重游,点点滴滴又上心头,怀旧之情油然而生。在作者笔下,此时的汲县东风拂野,绿草添齐,黄㹀耕种,白翎软鸣,万顷平阳之中尽显勃勃生机,作者祝愿苍生丰年,天地齐欢,其执政为民之情怀溢于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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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香台)

   7.与汝王府有关的明代香台

   朋友发过来一张明代石刻照片,是香台之基座石。宽52厘米,高62厘米,厚26厘米。从形制看,应为四棱四面石柱,各面皆有图案或文字。现在能看到“汝王香台”文字的这一面应是主面,四周有缠枝花草纹饰,布局精美。文字如下:

   观音寺香亭/汝府引礼官韩仲银/男韩冠/韩冕/大明嘉靖岁次壬戌季秋九月吉旦立石/善士孔廷相/母窦氏妻孟氏/石匠王富镌

   朋友听估人讲,该香台为明代官造香亭。汝王朱祐梈因无子嗣,派引礼官韩冕等人到观音寺求子,而立香亭。韩冕,明代诗人,大文豪,代表作《咏梅》,有名句“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估人为索高价,故意抬高该物的身份,本无可厚非,但研究者不得不慎。这件东西确实不错,有题名,虽字体一般,但有汝王府信息(未必是卫辉的),还是有一定的历史价值的。不过,有关“韩冕”的解释就有点过于离谱了。写梅花诗的韩冕确实有名,他是筠连县人,解元出身,才华出众。查《同治筠连县志》,韩冕是景泰年间(1450—1456)的解元,而此香台立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中间有着一百多年的间隔呢。更何况韩冕考上解元时若是青壮年,活到嘉靖四十一年,大概已经120多岁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香台题名中的“韩冕”与写梅花诗的“韩冕”不是一人。在嘉靖年间,与汝王府能攀上关系的此类东西应该很多,实际价值并不高。只是现在卫辉保留的汝王元素太少了,这些东西才具有一定的稀缺性,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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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县百间寺临济宗辈字)

   8.百间寺的临济宗辈字

   在第七期的《访古随笔》中,谈及白池禅寺“汝王碑”碑阴中的临济宗辈字信息。禅宗分五宗,临济宗为其一,其传世僧谱为“智慧清静,道德圆明。真如性海,寂照普通。心源广续,本觉昌隆。能仁圣果,常演宽宏。惟传法印,正悟会融。坚持戒定,永继祖宗”。“汝王碑”碑阴额心“定公长老,临济宗派”8字,下有4行16字“智慧清净,道德圆明,真如妙海,知照普通”,正是传世僧谱的前16字。又谈到九峰禅寺“西湖后裔嗣高峰嫡派东吴孤峰定秀”及里峪村翠岩禅寺“高峰下第九世嗣祖东吴孤峰秀”是同一人,为杭州天目高峰原妙禅师嫡派,而高峰古佛师承于临济宗雪岩祖钦禅师,故孤峰定秀禅师亦为临济宗传人。里峪孤峰秀撰《重修翠岩禅寺碑记》碑阴亦有宗派辈字,即“福海法弘悟,妙智普圆明,广行清净道,觉性湛然融”,题名中住持为普元,门徒中多为“圆”“明”“广”辈。既然恳请临济宗传人孤峰秀为之撰文,那么翠岩禅寺或许也属于临济派系,但它的辈字与临济宗传世僧谱明显不同,或许可视为临济宗在民间发展的一个分支(毕竟有“圆”“明”两辈是相同的)。

   辉县范先生看到上述信息后,给我发来了辉县百间寺临济宗辈字题名。即:

   皇恩报处晓夕钟鸣称扬圣号/临济宗派/福海法弘悟/妙智普圆明/广行清净道/觉性湛然容/高峰下第九代退隐亲教师圆清/住持门徒明方/□山观音堂住持□道名/画匠□□/帝泽酬时晨昏香爇众□楞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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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峪村翠岩禅寺古碑上的宗派辈字

   前后两行类偈语,中间为4行20辈字,竟与翠岩禅寺碑碑阴辈字相,更可贵的是“高峰下第九代退隐亲教师圆清”,直接点明了百间寺为临济宗高峰派后嗣,从而间接证明了里峪翠岩禅寺亦为高峰后裔。既然皆为“高峰下第九世”,百间寺的圆清属于“圆”字辈,谱字里有;九峰禅寺的“孤峰定秀”属于“定”字辈,谱字里却没有。想来,“孤峰定秀”是东吴人,不知有着怎样的机缘,他千里迢迢到北方传教;说不定,他或许是淇县、卫辉、辉县一代临济宗高峰派的开山祖师呢!

   佛家变化不可测,尽付松香作笑谈。我辈皆俗人,做不到声声自在,色色皆空,很想弄清周围寺庙的派系传承,也算是对佛祖的一种敬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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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乱随风处处有,庭前几日雪花新。借助于三千世界白雪飘零的壮美,我等思虑空澄,能够静静地想一些事情,敲几行文字,把一些难上档次的见解告诉给朋友们,这难道不是一种功德?以小诗一首结束本次的访古漫谈:

雪花飘似芦花同,寻春误入旧籍中。

浮生百事何须问,梅不辨白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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