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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元旦读书札记 || 傅佩荣:《那一年,我在莱顿》

 李伟荣 2024-01-02 发布于湖南

傅佩荣:《那一年,我在莱顿》,台北市:天下远见,2001年。

2024年元旦,一天未出门,读了一本书,就是傅佩荣教授写的《那一年,我在莱顿》。本书是一本很轻松的读物,讲述了傅佩荣教授一年在荷兰国际亚洲学研究院(简称IIAS)任“欧洲汉学讲座教授”的经历。他的任务就是讲授一门儒家的课程,可说是轻松的,不过轻松之中也有不轻松的时候。不轻松,有多种原因,有课程讲授本身的原因, 也有文化碰撞方面的原因,等等。

此前,傅佩荣教授在耶鲁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在美国待了四年,后来又去国学习了四个月德语,在比利时教了三个月的儒家。按说,对他而言,不存在文化碰撞的问题,或者说很少文化碰撞的问题。不过,还是遇到的。

通读这本书,有一些感触,我也就随手记下来,与大家共享。

第一处

同样有趣的,是我在此必须以英文教一门介绍儒家的课,于是我在备课期间,每天要背几段《论语》的英译。有时半夜醒来,脑中恍惚还是英文的“子曰”,好像孔子与他的门弟子都化身为洋人,满口英文呢!用英文谈儒家有一个好处,就是每一句话都必须清晰明白,不能含糊笼统。譬如,以中文讲到“仁”字,老师与学生都有些理解,但是又不完全理解,其中容许想像空间,大家可以心照不宣。如果用英文讲,就须一字一义,没有回旋的余地。但是,古人的话语如何可能确定一字是何义呢?孔子回答弟子问仁时,就不曾给过同样的答案。(第12—13页

第二处

莱顿大学汉学院的施舟人(Rik Schipper)教授与台湾有密切的关系。他从二十七岁到三十五岁,八年之久在台湾研究道教,除了蒐集文献,还作田野调查,后来正式拜师入门而具有道士身份。

他最近刚刚出版《庄子》的荷文译本,很快就卖完了一版,反应相当热烈。一位朋友向他抱怨,说原来读《庄子》颇能沉醉于神秘恍惚的、一知半解的境界,但是看了他的译本之后,什么都变得清清楚楚,少了很多乐趣。(第26—27页)

第三处

荷兰人除了风车、郁金香、运河、海堤、木屐、脚踏车等等实用的成就之外,在文化上乏善可陈。我在一次餐会上,遇到莱顿大学哲学院院长,他开头第一句话就问我:知不知道任何译为荷兰的哲学家?我说:以前有伊拉斯莫(Erasmus,1466—1536),稍后有史宾诺莎(Spinoza,1632—1677)。至于当代,则尚无所悉。原因之一或许是文字障碍。全世界的荷文使用人口只有三千万,而荷人若以荷文著述,非荷人只有望洋兴叹了。许多朋友抱怨说:辛辛苦苦学习了英文、法文、德文,以为如此到了欧洲应该可以通行无阻了。谁知一到荷兰,又变成了文盲,看不懂一切正式的文件,连当地的报纸也无法阅读。但是,除非打算在此定居,否则学了这种语言有什么用呢?

以文化为例,荷兰人最得意的自然是梵谷这位画家了。不过,梵谷如果不曾在巴黎发迹,不曾收到法国画家高更的赏识,恐怕也无法再自己祖国名垂青史。根据一项调查,针对欧洲各国人民“最喜欢与最讨厌的是哪一国人?”结果很有趣的是:荷兰人最喜欢法国人,而法国人最讨厌荷兰人。法国人的理由不外乎荷兰人小器、市侩、功利、现实、缺乏文化品位等。这里的矛盾是:具有这么多缺点的人,为什么会特别喜欢法国人呢?至少这一点“取法乎上”的精神(如果法国真的比较好),是值得肯定的。(第48—49页)

第四处

林博士(即印尼华人林泽尧)是物理学博士,曾在美国担任教授,退休后迁居荷兰。他现在自己业务研究文字学,尤其是甲骨文与金文,希望从古代文字的演变,发现古人对事物的观察与理解。他打听到我的背景,主动来电表示尧旁听课程,第一次上课前特别提早半个小时做个礼貌的拜访。我听他谈起钱穆先生与李约瑟先生,就知道我们的基本立场很接近。

我的教师在五楼,林博士苦于风湿,遇到雨天,走路一拐一拐的,上楼必须双手攀着扶手,好像登山一样。但是他从不迟到,并且只要没有去美国探望子女,也从不缺课。从他家到学校,开车来回要两小时。有时下课,我陪他走下楼,再看他缓慢走向停车场,心中不能没有感慨: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支撑这位老先生?

答案是中华文化。林博士温和谦虚,修养之好是可以想像的。他为了略尽地主之谊,邀请我去参加几位印尼华人朋友的聚会。他知道我会推辞,所以先仔细描写这一聚会的特色,连他在内,共有五家人,包括心理学教授马博士、化学教授陈博士、眼科主任施博士,以及保险业的王经理。他们每月聚会一次,轮流作东,午餐之后又整个下午的时间可以讨论有关中华文化的任何题材。听了林博士这么详细而恳切的介绍,我怎能不动心,怎能不想多认识一些热爱中华文化的印尼华人?聚会之后,双方都留下美好的印象。

接着,林博士提出一个更具挑战性的要求。原来在荷兰的印尼华人有一个“文化友谊会”的组织,参加者都是上层社会的人物,平均每年聚会二至三次;每次聚会时,以听演讲为主要活动。林博士是友谊会的热心参与者,同时到处物色合格的讲师,希望能维持听众对中华文化的兴趣与信心。他听了一个月的课以后,就希望我能担任一次讲师,他还安排友谊会的会长陈博士到莱顿专程为我送来请帖,礼数周到,真有古人之风。

到了约定的日子,林博士接我到了会场,参加者一百五十余人。他们彼此是长期的朋友,一年见面数次,自然格外亲切,以荷兰话语印尼话交谈,我可是一句也听不懂。

我以英文演讲,主题是“孔子的生活哲学”,从人心向善与择善固执,一路谈到现代人的价值观问题。英文都是我们的外语,但是所谈的内容确实我们祖先代代相传的孔子思想。这种经验十分奇妙。听众凝神专注,抓住一两句孔子的话,就频频点头,发出会心的微笑。《论语》也是他们从小接触的经典,并且在印尼的孔教还将其列为圣经,对一字一句皆敬谨接受、努力奉行呢。

我是研究儒教的人,我的责任是要以现代观念把儒家的道理说清楚,然后提出一些实践方面的参考。听众的发问十分踊跃,我看前排坐着几位年纪很老的先生,林博士特别为我介绍高龄九十一的前辈。他们从荷兰各地赶来,还有来自比利时与德国的朋友,开车来回将近六、七小时,目的很单纯,就是听这么一场演讲。这是真正出自内心对文化的孺慕之情。我在荷兰最开心的事,首先就是知道有这么多印尼华人如此热爱中华文化,并且以这么具体的行动来表达他们的心意。(第52—56页)

第五处

对观光客来说,“荷兰”所代表的是风车、郁金香与木屐;稍微用心的人,会发现脚踏车、运河、水坝才是比较真实的荷兰;如果住上一段时间,可能会觉得这里的人既小器又开通,制度虽上轨道但是效率不彰,尤其是语文让人不易琢磨而无可奈何。

小器与开通怎么会凑在一起的?我们学习英文时,讲到俚语一定有“Go Dutch”这么一句话,意思是“照荷兰的办法”,就是吃饭(包括喝茶、喝咖啡)付费时,必须“各付各的”。荷兰人不像我们那么好客,遇到新认识的朋友,第一次是请到家中喝一杯咖啡,吃两三片糕饼;第二次是请他来家里喝些啤酒或饮料;如果这两次的印象不错,相谈甚欢,那么第三次才会正式请他来家中吃晚饭。接受这种邀请时,一定要记得两件事:一是赴宴时必须带礼物,通常是一束鲜花、一盒巧克力或一瓶酒;二是用餐后必须想办法早些回请,礼尚往来,否则会招来嘲笑。(第86—87页)

第六处

我在美国念书时,曾通过德文与法文的测验,后来又专程付德学习语文四个月。虽然略懂一点德文,但是看到荷文时,依旧傻了眼。为什么呢?因为荷文除了取用部分德文,还参照过法文与英文,等于是集众善之大成。语文似乎不能这么办。即使我学过上述三种外语,在看到荷文时,还是搞不清楚,因为即使是拼音相同的字,意思页可能南辕北辙。最简单的例子是“gift”这个字,英文是指礼物,德文是指毒药,而荷文则是兼指二者,这真让人不知何去何从。

欧洲通行的语文包括法、德、英、西班牙、意大利,以及排名第六的荷语。目前全世界讲荷语的人口是三千万。这个数字太小了,引不起外人学习的兴趣。

……

荷兰语文在英文中留下一些口头禅,无不具有调侃的意味。我们熟知的“各付各的”固不待言,其他的例子还多,我且举几个说明:

1. “荷兰的交易”(Dutch bargain,喝酒时成交)

2. “荷兰的音乐会”(Dutch concert,噪音)

3. “荷兰的勇气”(Dutch courage,酒后壮胆)

4. “荷兰的安慰”(Dutch consolation,无论你生什么病,总有人比你更惨)

5. “荷兰的抵抗”(Dutch defence,投降)

6. “荷兰的宴会”(Dutch feast,主人比客人先喝醉)

7. “荷兰的拍卖会”(Dutch auction,叫价由高而低,直到有人接手)

8. “荷兰的协定”(Dutch treat,参加宴会时,各带各的食物)

9. “荷兰的寡妇”(Dutch widow,妓女)

10. “荷兰的叔叔”(Dutch uncle,严厉的批评者)

11. “去荷兰”(to Dutch,押错宝)

12. “在荷兰”(in Dutch,麻烦、丢人)

13. “我是荷兰人”(I'm a Dutch,拒绝或不信任别人)

以上所列,算是英文中的俚语,都与荷兰人有关,其中虽充满调笑的趣味,但是页凸显这个国家的人有自己的个性与坚持。学习语文是回馈最丰富的活动,我目前不可能学习荷文,只好多听听相关的趣闻。(第96—1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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