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醒了 | 用写诗的手艺，挣干净的钱

主播清香为你读诗

▍巴音布鲁克草原的牧歌 

挤完牛奶，挤羊奶，挤完羊奶，挤马奶

挤完马奶后，又挤你的奶

生活中，那么多洁白而有营养的事物

那些雪山，每天醒来，都在窗口重复着

那些洁白而富有营养的情话，每晚都在枕边重复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赞美诗

石块飞去，白鹭飞去 ，白鹭的轨迹

更高，更远，更久 ，更美

蝮蛇和麻鸭 ，同一天在同一条河流

生出了同样椭圆形的蛋

风筝近了，竟然是一只真正的鹰

突然对天空恢复了信心

愿所有的故事，都像蝌蚪一样，有一个漂亮的尾巴

▍水滴

水龙头坏了

北京的水滴，和白岩寺的一样

呈椭圆形

 

像一滴星光不溶于夜

像一滴水，不溶于生活的油腻

 

我终会离去

像一滴水

离开你的眼

▍猛洞河

 

船滑过水，和指肚滑过皮肤一样

没有一点声音

 

常有女人，禁不起水的诱惑，洗完衣裳，洗自己

洗完自己，又洗水

 

常有女人，船到了跟前

才缩进透明的水里

 

一个八十岁女人的裸体，比三十岁女人的裸体

更加惊心动魄

▍苍凉辞          

在黄河里游泳，青藏高原的苍凉，侵入肌肤

开口唱歌，长调的苍凉侵入肺腑

探望隐居沙漠的故人

眼神里的苍凉，是天山的雪

世俗苍凉如铁，生命苍凉如瓷

大西北，几百万平方公里的阳光，都无济于事

▍我喜欢粗陶胜过精致的瓷

 

做一只陶罐真好，会被那个女人抱走

陶壁，吻合腰线

 

装一罐清水，在菜地边

白天浇苦瓜，晚上，养一只丰满的月亮

 

落雨的日子，她会把我抱进屋里，装紫薯酒

酒喝完了，我一直空在那里

 

邻居，会拿我来装她的骨灰

▍备忘录

一，用写诗的手艺，挣干净的钱

 

二，写诗的初心，有话要说

三，写好读好懂、遗传着自己生命基因的诗歌

四，不赞美邪恶

 

五，欠父亲一场旅行

六，欠儿子一辆山地自行车

七，欠她一个道歉

 

八，王单单，欠我五千块钱

九，这尘世，欠我一场五千里的雪

▍船歌

 

我的归宿，是条小船，水竹的篷子，水杉的橹

舱里没有信号，有个火炉，有些纸笔，有些书

 

船在白鹭歇处，船在烟雨收处，船在月亮出处

那里芦花无数，那里山重水复，那里无人呼渡

 

我是我的朋友，我是我的妻子，我是我的儿子

我是我的医生，我是我的护士，我是我的道士

 

赶了我就可以走，烦了我就可以走，病了我也可以走

小船也是木屋，小船也是棺材，小船也是坟墓

▍酒歌

 

对水一样清澈而温润的事物，怀有敬意

水去远了，会成为海；走过来，坐在对面，就是女人

往水里，掺入时间，搅匀，就成了酒

好女挂人，好酒挂杯，好月挂千山

 

沾酒便脸红，仿佛那些年的丑事，全在杯底

超了四两，酒精会像群刺猪，在全身乱拱

那次，瘫在床下，当过医生的老婆下了最后通牒

“你体内没有对付酒精的酶，再吃下去

得了酒精肝和肝癌，我就另嫁，头也不回”

她清楚，这个男人，体内有永远排不出去的毒

 

“小二，上好的包谷烧，打三斤

掺半钱水，仔细洒家紧你的皮”

羡慕海量的人，酒，可以溶化胸口的石块和青铜

血里掺了酒，可以点燃，可以抵御人间深寒

“小二，多的银子，回去给婆娘称点红糖”

羡慕那些海量的人，踉踉跄跄，却总是不倒

生死事，轻如雪；公平事，重如铁。野猪林，吾往也

 

赤水的风，含十多度的酒精

两岸石崖，因此呈暗红色，因此东倒西歪

在郎酒厂，我学习了将糯红高粱变成液体的技艺

学习了如何把清澈而温润的事物

用泥封好，深埋于地下。等老了，再打开

虽千里，虽大风，虽深雪，故人，亦不得不来

▍隐居

1

每一天，都当成自己的末日

迟一些睡，早一些起

默默地辛苦，默默地珍惜，默默地整理

每周都去收发室看一看

每一次深夜的醒来，都想痛哭流涕

2

枯坐，写字，煮小粒咖啡

一天不下一次楼，一天不说一句话

窗外，黑云很低，仿佛有雨的样子

有点同情老天爷了，每天都得面对满目疮痍的人间

诗 | 刘年，已获授权

图 | Eric Ravil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