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在故乡生活的外婆

爸爸是外地入湖南的上门女婿，如此，我便自幼在湘东长大。

我从小就是留守儿童，是外婆把我拉扯大，我与她每日朝夕相处，自然也是一直亲昵地叫她奶奶。

偶尔坐车间隙，和同事们谈述亲属关系，他们会和我说，妈妈那边的妈妈叫外婆，爸爸那边的妈妈叫奶奶。

我答到，我从小叫惯了，两边都是奶奶，没有内外之分，亲疏之别。

犹记得小时候，那时我还是在年龄上被宠溺的孩子。

外婆白天时常一个人下地平活，不放心我一个在家，就会用一担箩筐带上我。

在去往田间地头的乡野，外婆肩上挑着的箩筐，一头是外婆干活的农具和要浇施的肥料，另一头是个头不高，坐在筐中伸头张望，欣喜于轻微晃动体验感的我。

长大后，外婆好像不那么疼我了，她开始要求我干活，让我洗碗扫地，让我洗全家的衣服，让我和她一起砍柴，让我和她一起摘毛豆……

印象最深的几件事就是插秧，割稻和油菜了，每年的这些时节，我外露的皮肤必然会是晒到通红反黑，炽痛几天后，便可以撕下来一大块、一大块薄薄的皮。

但是和哥哥弟弟不同的是，哥哥弟弟们不想干活，会撒娇，会耍赖，会故意把禾苗横着插，把水稻割得横七倒八……

每次这个时候，外婆就会喊喊咧咧地叫他们滚回家，我以为我也是小孩子，跟在他们后面也可以讨到一个不用干活的彩头。

可是，几乎每一次，外婆都只让哥哥弟弟走，我还是要留下来继续干活。

尽管我哭得最凶，但在我外婆那都不是个好使的招。

她威胁我不干活就不许吃饭，我犟气反抗，“不吃就不吃”。

但往往是甩下摊子走到大半路，外婆就拿着荆条抽打恐吓我回去继续干活了。

“不吃也要干，不干你试试，信不信我打你。”

就这样，我在外婆的鞭策下，从7、8岁左右开始就一边上学，一边干很多家务。

早起杀猪草，煮喂猪食；凌晨4点摘毛豆，让蚊子饱餐一顿又一顿……

春天要挖一大片地的土豆；夏天要摘好多地的辣椒；秋天要挖好多红薯，然后洗净，给她打浆滤粉做粉条；冬天嘛，也不清闲，除了要挖萝卜洗净切丁晒成干，还要晒芥菜干给她卖钱，做个豆腐，我也是要在旁边看着，偶尔要帮上忙的时候，就可以叫我应手。

我从小就馋，又爱吃又不会做，烦她的时候，她也不多说，撸起袖子就给我做，不过我也要在旁边自己学，粘米团，糖油粑粑……

但是吃了这么多，我还是没学会外婆的手艺。

后面慢慢上了高中，学业忙了，回家也少了，外婆也几乎不支使我了。

每次回家，桌上就有做好的饭，知道我什么都爱吃，家里早几年没有种果树，但应季的时候，外婆也没有少让我吃春枇杷、夏黄李、秋甜栗、冬蜜橘。

是呀，家里没种，但她会从邻居家买给我吃，家里没种，她也会把村庄的栗林承包，等待收成，然后鲜的，干的做给我吃。

我小时候因为干活多，总抱怨外婆偏心，重男轻女，可外婆从不反驳，她还是用她农村妇女的样子对我好，对我严。

读大学后，妈妈和外婆吵架。

外婆说自己是个累力鬼，在家里干了很多活还没在家人心里落下个好，反而是没责任心的爷爷倒相处得更和谐。

我对外婆答道，还不是偏心造成的，现在你多难受，就知道那些年重男轻女让我有多难受了。

记得当时外婆愣了一下，而后和我说:

“慧仔呀，让你干活是想锻炼你，让你手脚勤快点，什么都会干，这样以后嫁出去，在别人家就不会讨人嫌，日子就不会难过。”

一瞬间有些释然，似乎这些年斤斤计较在心头的事就是个笑话，我就是笑话中的那个人。

2018年，从没出过远门打工的外婆被同村伯伯带到长沙做小区保洁，一个月1800包住不包吃，就这样，她在这条路上坚持了3年多，3年没回家。

她说，“自己挣钱自己花，不给你爸妈添加压力。”

18年正值我考上大学，外婆当年也没回家，托人带了1000元现金给我，说我很争气，要继续努力。

2020年6月，外婆在卖废品的路上出了车祸，幸得撞人者负责，及时送往就医，保住了一条命，但是腿外也留下了大裂的疤痕以及腿里看不见的钢钉。

2021年我从山西飞回湖南考教师资格证，在长沙中转休整一夜，外婆给我蒸了排骨，煮了鸡汤，她把大块大块的肉都挑给我，自己碗里却是一碗不起眼的红薯饭。

看到外婆碗里的红薯，平时在家里看到多到不想吃红薯的我偏偏那时犯馋想吃一两块。

可是外婆把碗死死用手盖着，推来推去地让我多吃肉，我不理解，觉得电饭煲里肯定还有，就去打开电饭煲，谁知外婆即刻放下碗筷，把电饭煲都抢走了。

我感觉很奇怪，本来想张口说两句，可是下一刻就看到那些静卧在一角的红薯，它们都皱皱巴巴的，我拿起几个观看，有的还是烂的，腐气因为短距离传入我的鼻腔，我赶紧把手上的烂薯扔入垃圾桶。

我问外婆，“为什么买这么差的红薯。”

外婆说，“放久了就焉了，但是削掉烂的部分，好的地方还能吃。”

我说，“那你下次少买点，吃新鲜一点的。”

……

门外走进来一位和外婆同住的阿姨，她说，“你奶奶吃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捡的，你今天吃的东西才是新鲜的，连米都是新买的半小袋，单独给你煮出来。”

我惊愕，原来外婆三年能存十来万，除了赔偿的4万多，其他的钱都是这样省出来的。

内心很不是滋味，我很心疼我的外婆。

当天晚上，外婆还担心我没有钱花，她塞给我1000块钱现金，我不想接。

她说:“傻妹几，给你就拿上啰，现在拿上你手上有钱方便，以后等你挣钱了再买东西给我吃，买衣服给我穿啰。”

她还说:“今晚早点睡，明天你赶飞机也不知道上班能不能有时间送你，我把菜买好了，你明天自己做饭吃饱再走。”

我收下外婆的1000块钱，第二天早上出门前又悄悄放回外婆干活的手套里，把手套压在枕头下。

我本来当天想愉愉地走，就没有和外婆打电话，谁知外婆似乎知道我在那个点要走，她早早打了上班卡，然后就在小区门口等我，她把我送到公交车站，送我上车。

临上了飞机，我才告诉外婆把1000块钱放在手套中，电话那头传来大声叨唠我太懂事的声音。

我说，“没事，奶，你挣钱不容易，留着自己花，要舍得花，不要节省。”

后来我出社会了，考证考编没考上，反让我的手头更加紧巴巴的了，去年没回家。

外婆说想我，又怨怪我不给她打电话，说自己手机欠费，只能接，不能打，让我不忙的时候常打给她，她要问问我。

去年10月因为手术回家，外婆问我经济，我说没有存款，她立刻掏了2000给我，我没接。

后来回来上班，边继续学车考驾驶证，3个月工资7000多花了都没搞下这个证，还倒欠1000。

外婆知道后，说要给我打钱，给我5、6千助我度过困难期，我没有给她卡号，告诉她微信转我也不会收。

她又在电话那边说我倔。

我说，“倔就倔吧，反正就是不会要你老人家的钱，你心放在肚子里地花，不要给小辈省着。”

上周六外婆打电话给我，问我农历年是否回家，她说想我回家。

我说，“不回了，事情多没假。”

其实怎么是呢？身上负债，已是车票钱都无了。

所以，我不想狼狈回家，不想让她再操心我了。

时间走得太快，有些人也老的太快了，我却不舍得。

但我是个独立要强的人，在文凭失去红利的时代，普通人要离钱更近才能更好地应对这一生。

所以，我会拼命挣钱，会拼命在芸芸众生里努力向上。

人呐，活着就是一束光吧！

今天，我想我远在故乡的外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