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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我所知道的戴笠(三)

 kslztqs 2024-01-21 发布于山东
2023-10-26 17:37·自然与社会

引子

*本文摘自《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二辑,作者沈醉。

正文

抗日战争期間,自从香港、缅甸被日军占领后,重庆一般享乐腐化惯了的达官贵人,在对外国货的供应上都有点感到缺乏时,戴笠却更变本加厉地享受着。除了驻美国大使馆副武官萧勃代他购办各式各样的新奇用品和食品,利用中美所的飞机运到重庆外,还由印度加尔各答总领事陈质平采购英国和其他国家出品的东西。陈一向会迎合他的心意,只要有好用好吃的东西,不管价钱多貴,都给他买好,用飞机空运到重庆。当时唯一的一条通往国外的航空线是要经印度,越过驼峰而到昆明。在这条仅有的向外争取外援物資的运输线上,经常被他为了个人享受占去不少吨位。甚至一些水果、饮料等都是成箱地辗转经空运到他的手中。重庆中航公司理高大经每天都得在班机到达时去接收寄给他的东西。后来为了方便,索性戴笠派军统特务王云荪去担任重庆珊瑚坝飞机场场长。只要美英等国有一件生活上的新出品,不久他准可享受到。至于国内一些著名土特产如哈密瓜、葡萄、兰州大辣椒、水果、广东的香菇、云南鸡踪菌等,在他冰箱内总是装得滿漓的。他每次宴请男客,尽管是高级官吏,只准用市面上一般可见到的东西,或国内的土特产;而招待女朋友与外国客人,则什么都肯搬出来,显示他的阔绰。每到八、九月間,苏州附近的洋澄湖出产的真正道地红毛大螃蟹,他可以一次拿出一二十只来供心爱的客人大嚼一顿。这些东西当时要经过不少周折才能从三千公里以外运来。

他每次出門不仅自带厨司,还得带上足够两桌用的精美餐具与一些市面上出錢买不到的名貴食品。每次出門总得先准备十来天,才能动身。如乘汽車,总得两三部卡車给他带东西,坐飞机除了专机专用外,有时还嫌不够,要先派卡车运走一部分。我每次在他要出门之前和他的副官秘书等为他准备东西,总是弄得头昏脑胀。除了照他的指示办理外,还得与他的厨司等研究检查缺少什么,他带的东西除了自己用的吃的与准备送朋友、奖部下的以外,还得带不少给女人用的东西。因他到处乱找女人,所以要带讨女人欢喜的用品,连女睡衣、内衣裤、拖鞋之类都不可缺少。他每天吃的东西太好太多,一頓便飯也得十来样菜,但肠胃却不那么争气,常常闹毛病。所以他每次吃飯之前,总要先飲一杯开胃酒或其他开胃物品,飯后更照例吃一点助消化的药物。他酒量相当大,一次可飲一两瓶白兰地或茅台酒。他请客总是当众开酒瓶,先飲上一大口,表示沒有问题。开了的酒吃不完,第二次决不再飲,以防止出毛病,不过平日吃飯不常飲酒。他不吸香烟,但却备有許多种名貴香烟和专为女性吸的花花綠的香烟,以招待不同的客人。在他身边的一些亲信,最希望他出門时不跟他一道去,这样不但可以安安静静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同时还可以分享一点从各地寄给他的新鲜名贵果蔬之类的东西。

他对穿的方面不十分讲究。上好衣料虽然成疋(pǐ,同匹)地存在仓库内,但还是有人从各国选购来名贵衣料及皮毛名产送给他。他在夏季穿黄卡机布料或派力司之类浅色衣服,其余季节大多穿藏青色的,但时常更换。美国出品的衬衣裤,则每天能换上几次,因他有爱好洗澡的习惯。住的每一处地方都有舒适的浴室,连办公的地方也有洗澡设备。出門时总是带一个专門给他洗衣服与管理服装的副官。他因有严重的鼻炎,辨不出香臭,用香水只要贵的便认为好。

他在抗战期间,个人享受方面花费最多的,要算住的方面。除了在管区各大城市都有他的公館外,在重庆一个地方就有十处公館和別墅。中美所范围内有經常公开見客的楊家山公館,与不見外客的松林坡公館。在修建中美所大礼堂时,又在礼堂背面修建了住所。这个只供他在开会、聚餐与看晚会以后临时休息的地方,包括有寝室、起居室、浴室、书房、会客室、办公室、餐厅、一个中等会议室和一所小房。以后在中美所西边陈家院子修了一所招待美帝高级官員来重庆的招待所,只招待过美国战略情报局局长杜諾万住过一次,又成了他的公館。在重庆市区,有經常見客的公开住所曾家岩中四路一五一号;上清寺康庄三号有所小洋房,是张澜先生借给他住的。另外在神仙洞修建了一所华丽的公館,是准备与胡蝶同居时用的。当我随同他和胡蝶一道去看这所房子的工程时,他对胡蝶说:“我最喜欢这个地方,神仙洞里住神仙眷属。”为了修这所房子,要汽车可以直达門口而不爬坡,他连当时四川最有实力的军阀王陵基的地皮也占了一百多方。王任三十集团軍总司令,率部在江西,他知道这个人不大好惹,便叫我用他的名义打电报给王;说为了招待美国盟友王拨用地皮,王便信以为真,马上复电同意。但还不够,因为要绕一个小圈子才能爬上几十公尺去。我一打听,还得经过另外几个人的地皮才能修通。他又亲自写了几封信,叫我去找和成银行吴晋航先生、大同銀行蒲振瀛,又向他們要了一些地皮。这些地方下面都是坚固的岩石,动工后连夜赶着开石方、铺馬路,近百名工人修了半个月才完成。在赶工时,因不顾工人疲劳和死活,结果连发生工伤事故,两个石匠被石条压死,几个受重伤,輕伤天天都有。马路修成,房屋改建好,他第一次带着胡蝶乘車直达大門内时,他把为了使胡蝶少爬一点坡,而修这条路的种种情况告訴她,当胡蝶抿着嘴微笑了一下之后,一切花费的人力、财力、朋友們的交情,特别是因赶修这条路造成的工人死亡、残废等,好象在这一笑之下都得到了补偿。另外,在軍统局局本部内,罗家湾十九号也有他一所公館,一年中至多只住上十来次。还有为了在城内躲警报用的浮图关李家花园内最坚固的防空洞上面几间石头砌的平房,也布置得很舒适、讲究。在南岸汪山也有一座小洋房,准备在黄山見蒋介石后深夜渡江返回城内不便时用的。一九四五年快胜利时,又在嘉陵新村半山坡上由贝淞荪给他租了一幢西式平房,也相当考究。可能还有由他秘书王汉光给他布置的地方,我不知道的。每天晚上他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很少人能够弄清楚。

他自己讲究住,因而也有修建房屋的特殊兴趣和嗜好。軍統局局本部在罗家湾办公的地方,前門从枣子岚垭漱庐隔壁可以横貫通到后门中二路。原来住在附近的一些居民都被他赶走,连当时住在附近的财政部国库署署长李傥也被弄走,而将他住的房子占过来。李最初有孔祥熙的靠山,不肯卖,他亲自去拜访李商量,也无结果。但去这一趟,却发現了一个使李自动搬家的办法。他回来后,很生气地埋怨我:不懂得运用手段,劳他亲自出马。他面授机宜以后,我马上实行,果然有效。因为他看到李傥的小老婆年纪很輕,与他女儿一样,二十岁左右,便叫我找几个生得漂亮、健康而又会胡闹的男特务,天天找李的女儿、小老婆纠缠,故意让李发觉。李看到后,一方面怕戴绿头巾,同时也不愿招一个特务当女婿,便赶紧另找房子搬走了。还有在軍统大厨房北面几幢破旧楼房,他也想占下来改建宿舍。許德珩先生便在里面,我正要动手設法时,自称先生爱人劳君展的侄儿,军统特务劳建白知道了,便为許先生向我和戴笠讲人情,说他的姑爹(許先生)姑妈,一时找不到适当房子,要我不要去打这些房子的主意。当时也因抗战情势天天好轉,看样子在重庆不会太久,便沒有去設法占那些房子。许先生根本不知这些事,戴在罗家湾附近占用了四川军阀袁筱如不少地皮。有次他叫我去南岸汪山看看袁,表示愿出点錢征购,袁当时答复得很干脆:“我这些地皮也是马马虎虎占来的,你們今天有力量就占用了再说,用不着问我,二天我有办法再收回就是了。”我把袁的这番告群他以后,他认为袁这个人很直率,想和袁交个朋友,马上要我亲自再去约他到家中吃飯,并顺便还去拜访过,两人談得很投机。戴笠死后,軍统迁回南京,这一处庞大的房屋群,以后因为不需要才廉价出售给当时重庆市政府。

由于他对修建房屋很有兴趣,也爱自作聪明,經常自己設计出主意修建了不少房屋。特别是对他自己住的地方,經常一修再改,稍不如意便拆了重新来过,費工費料毫不在乎。当中美所成立后。美帝特务大批来到时,他为了討好这些美国主子,更日夜令人赶工兴建大量房屋,结果弄得吃力不討好,使他大伤脑筋。因为中美所是在小歌乐山北麓,有些地方风景虽好,但坡度相当大。一些赶建起来的房子,往往因地基未打好,堡坎(堡坎主要用于防止山体滑坡和地面塌陷,其施工方式需要挖掘出坑底并置入石块等材料)工程不合规格,而是由他自作主张,只凭自己心意去做,认为外表好看就滿足了。经过几場大雨之后:一些房屋地基下陷,倾斜倒塌,許多堡坎崩裂。美帝头子梅乐斯多次口头和用书面备忘录通知他,叫注意房屋质量,千万不能使美国人发生人身伤亡事故。他这时才感到题太严重,因为压死几个中国人,在他看来便象踏死几个蚂蚁一样,而对美国主子的生命安全那就比自己父母还重要了。这时才找专門人才来中美所工作。当时有一家陆根记营造厂,抗战时迁逃到昆明,老板陆根泉是上海浦东人,与戴的把兄杜月笙是小同乡。戴特地邀陆到重庆,住在自己家里,待如上宾。这个由泥水工人出身的暴发户,虽然连自己的姓名都写不来,却有一套投机手法和结交权贵的特别本領。他在昆明开始包工时,便用赔本与不赚錢、少赚錢办法,使得云南省主席龙云大为信任,把所有省府有关工程由他承包,因而发财不少,他自从和戴笠认识后,处处討戴的欢喜,并给他从有名的基泰工程公司重庆办事处找来一批工程设计人員。戴便决定在中美所成立一个工程处,大兴土木,前后修建了大小房屋三百多幢。一所大礼堂比国民政府与军事委员会等礼堂都要考究得多,连蒋介石去看了也感到惊异。这所礼堂因解放前堆滿大量中美所剩余軍火物瓷,重庆解放时被軍特务烧毁。解放后,在那里埋葬被军统屠杀的几百名烈士的忠骸,在原来地基上建成烈士公墓,还可看出它当时庞大的工程痕迹来。

戴笠之喜爱修建房屋,与他神秘的日常生活有密切关系。他对女性任意蹂蹦,他的亲信秘书王汉光便专門替他經管这类事务。有时在同一天内在几处公館,分别约了几个女的去等候他。由于王汉光和他自己对约会时间、地点都安排得很妥善,从来不曾发生过冲突。所以他更觉得房子越多越方便,越不易为人发觉。而被他蹂躏践踏过的女性,以年龄论,有从十四、五岁到五十左右的,从自己的侄女、学生、女特务、女佣人、女医护人员,到特务家属和朋友的妻女。他对很多人只找一次,以后便不再理。有些使他高兴的,隔一相当时期才又找一两回。和他同居时间最长久的要算胡蝶了。从一九四三年以后,胡便为他所占据,一直秘密住在他的城乡公館内。他为討胡的欢心,除了为她修了不少房子外,更在楊家山公館前面修了一所很考究漂亮的花园,以近一万银元的代价购买了各种名贵的奇花异卉,他自己亲手设计布置一番。但許多去看过他那所花园的朋友,当面虽尽力称颂,背地里不禁捧腹大笑。原来他把天然风景区填得平平整整,将一些天生的怪石老树一律削平砍光,硬把一个斜坡修成一道大石坎,而将整个花园用两个喜字与一个寿字租成起来,将水泥先作好“囍”“寿”之后,再在两边与空隙处种上花木,弄得俗不可耐;而他却自认为别具匠心。解放后,这所花园开放为人民公园,许多去游览的人,都还感到这种布置太奇特。他住在这里时,每天早晚总陪胡蝶去花园散步,每去便叫增加岗哨,禁止特务們从附近通行和接近,所以胡蝶和他住在那里几年,有好多特务都不知道。

戴笠很会討女人的欢喜,当他和女秘书余淑衡打得火热时,便连自己的化名也改了姓余,名龙,以暗示他是余家的乘龙快婿。但自从把余送去美国深造而得到胡蝶之后,胡了解他这一个化名的由来,很为吃醋。他在写信给特务們而用余龙两字署名时,胡便在旁边撒娇地“嗯”上一声,只說出一个“又……”,戴便馬上在写好余字之后,再在下面添上一横,把化名改为金龙。用了几次,还认为不彻底,因他命中缺水。为了不让胡蝶再有一点不高兴,便改为金水。金龙这个化名,他虽只用了几次,却留下一个痕迹。替他搞帮会活动的金玉坡,想给戴找一个山头来收徒弟,想了很久,中国有名的大山如武圣、太华、终南等都给老一辈的洪帮头子占用了,不能同时在一个山头上有两个寨主。赶巧戴笠用金龙化名写的信,金玉坡也得到了一封,金便向戴笠貢献意見,把戴笠招收門徒的山头叫做“金龙山”,由戴当金龙山寨主。戴馬上批准了这一意見,在重庆搞帮会活动的外围组织“人民动員委具会”开会时,所有出席的帮会头子,也都承认了这一个山头和寨主。外間許多人还以为是负责人民动員委具会工作的金玉坡,用了自己的姓,加上戴笠化名余龙的龙而創造出来,誰知只是为了討好一个女人而偶然产生的。戴笠得了一个比较心滿意足的胡蝶,行为稍好一点。

我在戴笠身边几年中,他虽沒有叫我去替他找女人,可是每遇到王汉光给他约来的女人住了一夜之后,打发不走时,王汉光便急着打电话找我去解决。有一个女特务周志英,一九四一年与戴笠住了一夜后,她便以为戴笠真是看中了自己,一心想当老板娘,經常找戴纠缠。戴一气之下,把她囚禁到息烽监獄两年,到一九四三年四一大会前半月才释放。她以为戴笠一定回心轉意了,在到重庆的第二天便擦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找戴笠。誰知去到曾家岩公館,警卫一通报,戴不見她,叫她马上走。她苦守两年,到此不禁放声大哭。戴听見立即叫进去,当面马她无耻,白天做梦,要她死了这条心。她坚决表示,宁可死也不肯离开。戴笠拿起鸡毛帚柄打她,她不叫喊半句,一直让他打。我正在那里,力劝她要识相点,她也向我申訴如何一心一意爱上老板,不管当什么姨太太、小老婆都愿意。戴一看我过去认识她,便趁此机会想走。她发觉了,立刻用力抱住他的腿子,任凭戴用皮鞋踢她的头部和胸部都不放松。我与王汉光用力拉开,再三劝她要死心,她无论如何不答应。到吃午饭时,戴从别处打回一个电話給我,我便照他吩咐,要她吃了飯,說由我陪她到另外一处公館安置,对外可不能說。她马上改哭为笑,我一面陪她吃飯,一面看到她脸上头上被戴踢肿的伤痕,也为她而难过。飯后,她高兴地和我登上汽車,却又是一直驶到白公馆看守所关了起来,两天后,再度又解息烽。直到戴笠死去,我向毛人凤提起这个人,才被开释。这时她已神经失常,经医治半年多才好一点。几年中,象处理这种意外的事件,前后共有七八次之多,都是与戴笠发生关系后要嫁他,有的赖在床上不起身,有的躺在地毯上要死要活。

戴笠一向自夸有过人的精力,但由于天天胡简,常常服用美国出品的一种春药,结果身体愈来愈坏,甚至到訓练班讲話一两小时,都支持不住。开始他偷偷吃些成药,慢慢也不見效,便叫他任軍统医务所主任的侄儿戴夏民希他注射男性荷尔蒙与盖世维雄一类补药,久了也一样不济事。最后听人说名医张简斋善于医治这类的病,便改服中药和特制丸药。张斋在重庆时,一些政府中的部长、次长等邀他出诊都很費周折。可是戴笠去請他,則无論怎样忙,也得抽身便走,知道这个人是不好惹的。戴怕在城内熟人知道不大好看,多半张到乡下楊家山去。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大夫,往返二、三十里,不敢抱怨,同时也有些好处。因为每去戴笠那里,总是先舒舒服服地抽上几口上好的鸦片,临走还可以带回几两。

戴笠很讲究排塌,特别是招待美国主子們,更要显示他的阔绰。每次宴客,总要花费大量鲜花和紅色的米粒摆成各式各样的台花,全部用银质餐具。有次招待美帝海軍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陪客近三百人,所用的鳗魚(白鳝)将近一百尾。这种魚在重庆很缺少,连那位最爱吃鳗鱼的国舅宋子文也感惊訝,何能一次弄到那么多。宋子文怎么会想到那次请客,竟动员几十个特务,到处搜罗名菜,弄得重庆一些大餐館和魚販漁民都为之忙了好几天,才算勉强滿足了戴笠的心意。每次参加戴笠举行的各种盛大宴会的美国特务們,总爱按照他們的习慣,偷偷地拿走一双牙筷或其他精致的银质小餐具留作纪念。他知道后,便故意多准备些这一类上好的东西,让这些客人来偷走。所以每請客一次,总得补充一批名貴餐具。由于他爱讲排場,总是越大越热闹越好,他最怕人少冷落。每次军统局举行晚会总到深夜才散,有些特务和家属們最怕参加这种通宵达旦的晚会,不少人在中途溜走。他发觉后,便到宿舍里去找。我因经常当总值日,便派人到宿舍把已睡了的特务拉起来,硬陪他去看戏。每逢四一大会与春节晚会,更非特别热闹不可。为了防止家眷們溜走或特务們跑回去睡觉,他从一九四三年便吩咐我晚会开始后,当礼堂人挤得满滿的时候,把前后大門锁起来,宿舍锁好,这样才防止了半夜冷場。每逢四一大会与春节等聚餐时,动辄四、五百桌,除了备黄酒外,春节还特别要每桌有一个火鍋。軍统在成都一次定制的火鍋就达一千个,分别存放在城内和乡下办事处,每年只使用三、四回。过去未定制以前,便是由公开机关特务向重庆大小餐館去借用。餐馆中火鍋最多的是一般专卖毛肚之类热食的中小餐館,火鍋借走后,两三天都不能营业,弄得无以为生。特别是用完归还时,不仅不是原物奉还,弄得乱七八糟,有时运到乡下用一次再运回城,卡车上颠来颠去,常常碰得歪歪曲曲,混乱异常,大多配不成套,使得许多餐馆經常叫苦连天,还不敢公开有半句怨言;否則会遭到更严重的飞来横祸。他为了防止在露天举行几千人的大会时下雨,规定要用紅、白、蓝三色布搭成大帐棚;这三种颜色的布疋也被特务們向布店强借,用后归还时也弄得很脏,不能当新布出卖。一些商人看到特务們乘着卡车到店門口停下来,都暗中叫苦,而脸上还得堆满笑容。要借什么便得马上連声答应;稍露不快,輕则打骂,稍有违抗,立刻被抓走,随便給扣上一个罪名就更吃不消了。每次聚餐,他照例走到扩音器前,端着一杯斟滿的酒,叫所有的人起立。他高声叫着:“第一杯酒,祝領袖身体健康,大家干杯!”接着又斟上第二杯,“第二杯酒,祝所有的同志們身体健康,干杯!”两杯酒飲完后便坐下,这时照例由我或者大会指挥官再叫斟上第三杯酒,大叫:“第三杯酒,祝戴先生身体健康,干杯!”这时他满意地笑起来,叫大家“开动!”要是忘记了给他回敬这一杯酒,他坐下后便不叫“开动”,所以每次都得照例来上第三杯。军统每次大聚餐用的菜都是由他规定,有三样是从不变动的,一个是紅烧猪肉加油豆腐,一个是紅烧牛肉,一个是辣椒炒酱肉丁。另外一个素菜则按季节不同,由他前三、四天指定。冬、春用火锅是为了几百桌菜摆上后,要等人坐齐,菜都冷了,有一个火锅便可以吃到热的东西。象这种大规模聚餐,除固定的几天外,有时由他高兴,也随时举行一下。而每次举行宴会、晚会、聚餐等均须奏乐,军统的一个军乐队,有六十多人,乐器全部由印度购回,连国民政府的乐队,都不如它。

戴笠平日很少照相,也不爱用照片人,更不愿与特务们在一起合影。他是做贼心虚,生怕照片给敌人拿去。直到一九四五年后,因经常和梅乐斯到处视察工作,梅乐斯却很喜欢照相,他才慢慢地改变习惯,准许美特們给他拍照。但他随身所带的摄影师王文钊,却始整保持着他的规定,在给他洗印照片时,从不敢多晒一张,底片也都交还给他保存或烧毁。

抗战期间,重庆一些大发国难财的暴发户们,为了想遮掩自己的出身和滿身铜臭味,而爱附庸风雅,戴笠也是和一些暴发户一样,当他什么都有了,而只有客厅和书房缺少几张字画点缀时,便要我找许多有名的书画家写些、画些给他装门面。最初他对总务处交通科长黄翀(chōng)送给他两张徐悲鸿先生画的马很喜爱。黄翀当过中缅边境腕町交通检查所所长,徐先生出国展览回来,行李被人偷去,又生病在畹町等车时,黄便招待徐住了几天。临行徐先生送他几张画作纪念,他便转送两张沒有落款的給戴笠。过了一个时候,戴笠感到画家沒有他提上名字不大光采,以后便叫撤去。我给他找来的几幅,其中他对吴稚晖、戴季陶两幅字很高兴,因为吴称他“雨农将軍法家”,而戴則称他“雨农宗弟”。另外对現代画家柳子谷的几张画也很威兴趣。柳子谷以画墨竹名重一时,而当时在重庆却穷途潦倒,带着一家人挤在川东师范一间小棚屋内,准备在重庆开一次画展,出卖一些画来维持生活。柳与军统大特务广西站站长苏业光是要好的朋友,经苏介绍与我相识,我答应向他买几张画。但在展览时,我却看中了柳先生两张珍品,是他舍不得出卖的精心杰作,一张是画的梁紅玉桴鼓战金山,一张是霸王别姬,都画得非常生动,尤以后一张更为传神。结果因那次展览会对外卖出的画太少,刚够一切开支,他才不得不忍痛将那两张拿出来卖给了我。当我把它挂在漱庐大客厅时,客人见了都称赞,他更欢喜,因为画家题了他的名字,很尊敬地称呼他,但他却并沒有仔細看看画的内容。有一天他突然很不高兴地对我说:“你为什么把这种不吉利的画挂在我这里?”我真弄得莫名其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那张霸王别姬。我回答他那是画两千年前历史故事,有什么不吉利?他更生气了:“我就不喜爱历史中这一段,要画为什么不画刘邦的大风起兮云飞揚?不是更可以显出一个人得意时的英雄气概?而画这种穷途末路的倒霉象,这可以看出这个画家心境太不开展了!”原来柳子谷托我向戴笠要一个工作做做,我趁他当初称赞柳的画时,和他谈过,他也答应,还准备接見一次。这样一来,他完全拒绝了这位画家的请求,并且叫我将那张画摘下来送了给我。

他除了爱字画外,也收藏了不少古玩,但古物中却一半以上是赝品,别人还不能说是假的,要随声附和去称赞他的东西才高兴。每年四一大会,军统各内外单位的特务们总要向军统献礼品,一些珍贵的东西他看中了便拿回去据为已有。几年间我看到他最喜爱的一件东西,要算广东站的一件用两支小象牙雕成两支春笋,中间悬一面用纯金制成的小锣,配一个玉柄锣槌,是象征军统事业如雨后春笋,他的发号施今如玉振金声。他常一个人坐在房中,輕輕敲击这面金锣,欣赏这种用玉捶出的金声。

到了一九四四年准备举行四一大会之前两个月,他又突然要各个单位来一次向大会的献书运动,指定只要线装书,洋装书不要,他计划在两三年内搜集十万册。各地特务奉到这项献书的亲笔手令(军统的命令一般用局本部化名,他的手令一般也用他的专用化名,而这次叫人献书却用真名,更引起特务们的重视),知道他爱好线装书,这个命今发出才一个多星期,重庆米亭子一些专門卖旧书的商店又被特务們闹得天翻地复,一些过去无人问津的大部头綫装书,一下子被搶购一空。各个单位特务們更运用职权和特权到处搜罗,一个多月的功夫便堆满几个房子。他一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应如何来处理,便聘请了国内有名书籍鉴赏家、杭州四库全书負责保管人毛子水为军统四一图书館顾问,来指导整理。结果,毛子水从他准备抛弃不要的残破旧书堆中,发現不少稀有的名贵版本书籍,和一些很珍贵的手抄本。这些东西有的是在邮寄时被各地邮局检查所盖上“反动宣传刊物”的罪名扣下来的,有些是各地水陆空交通检查所从旅客行李中搜出作为“违禁品”扣留下来的,还有些是特务們无中生有地找收藏家的麻烦,借口去抄查什么而顺便偷出来的,更有些把一些小县的县志,甚至只有一份的手抄本都抢来了。由于来源不同,特务們又不懂这一道,只看到是线装的书就要,所以的确找到不少市面上出钱买不到的好书,连毛子水看了都感到惊异不止,何处能得到这些宝贝!特别是他发现有几百部县志以后,便向戴笠建议,说过去商务印书馆想把全国县志收齐,费了多年时間均没有办到,而他有这种机会和便利,不妨做一件前人沒有做成的大事,也是一个了不起的贡献。他昕了很高兴,又下令搜了一次县志,但直到他死去,这部全国县志却沒有搜齐。解放前,便和一批善本书一同运到台湾去了。

戴笠最爱听京戏,而不喜欢看話剧和电影。军统的晚会也是以京戏为主。因一些話剧剧本多带有进步性,很少能合他的口味。他对电影选择很严,只喜爱陈铨所编导的象《野玫瑰》、《天字第一号》等为军统特务工作作宣传的一类东西。对当时广大人民所喜爱的卓别麟主演的《大独裁者》等一类片子,则严禁在军统放映。他对京戏中的老生、老旦、花旦的戏特别爱好,军统剧团中一个唱老旦的何亦朴,经常被他找去清唱几段,并称赞她有李多奎的味道。他自己却从来不曾公开哼过一两句,因他江山土音很重。不愿在人前丢丑;只偶尔一个人在开留声机时,悄悄跟着唱片唱几声。但在听戏时却爱不停地敲打一阵,以表示自己懂得板眼,是此中行家。

在戴笠的书房或起居休息室的桌上,經常摆着一些史记与瓷资治通鉴一类古书,表示他搏古通今。实际上他很少去看这些东西,只叫对古文较有研究的秘书周念行讲给他听。为了卖弄,他在听过之后,便馬上現买現卖,一定找机会讲给他的学生和亲信部下听。有时讲得牛头不对马嘴,听的人都不敢笑出声来,怕他恼羞成怒,借机会找岔子。他真正用心阅读过的东西,却是不愿摆在书架上的几本拔提书店出版的《驭人策略》和希特勒、墨索里尼的自传一类东西。反动派一些高级文武官吏都染上一个不务正业的毛病,那便是文官喜爱谈兵习武,而武将却爱弄墨舞文,想当文武全材的所谓儒将。他也有点这样的毛病,对朋友部下喜欢谈文,显示他读书很多。有一次筹备圣誕节晚会,他请了許多留过学的朋友和眷属帮助筹备,到半夜休息时,女客中有人称赞他的名字取得太好。他非常得意地說“这是古人代他取的”,并遍问在座客人,看到过有关他名字来源的书沒有。这些人都了解他的个性,便异口同声地回答沒有見过。他非常得意地找出一本书来,翻一段念给大家听,我只模糊地记得好象书上说“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担簦,我跨馬,他日相逢为君下。”念完后,又为大家讲古人交情.貧穷富贵均不能相忘,他也正是这种人,不忘穷朋友。实际上天晓得,他又在撒谎了。另外为了显示他的才能,他在军统发行的内部刊物《家风》上,常常题上几句話,把他的笔迹制成锌版刊在卷首,如“创造光荣历史,发揚清白家风”、“苦干苦守,任劳任怨”、“同志即手足,团体即家庭”、“要有剑及履及的精种,要有心到手到的作法”和“秉承領袖意志、体念領袖苦心”……等一类口号。

他个人用钱,真可以能得上挥金如土。但这笔庞大的开销,他是从不向军统局去报销。他个人用钱,除了宋子文等经常送他外,他还时常向中国、交通等银行去借。由于法币天天贬值,这个月借这个银行一亿,到下个月这一亿只等于几千万,他又向另一银行借一笔,归还后还可多出一些。这样循环借、不断地归还,这在当时只有极少数有特权的人可以办到。此外,他也与杜月笙、贝祖贻这些个人做点投机生意。他消息灵通,转手之间可获巨利。有时蒋介石也会在他搞伪钞上交的巨额收入中,发给他一笔特别费。他自己有个小保险柜,里面装滿美钞、黄金、珠宝之类东西,由他自己开启。他因为生财有道,所以不象以后郑介民当局长那样,连老婆买一幅湘绣观音菩萨与小孩玩具都要局里开支,弄出许多笑话和引人反感。

戴笠平日在口头上虽然常常叫别人要破除迷信,他自己也从不拜佛求神,但却很相信风水、命相一类东西。军统修建房屋时,大門应向哪一方向开,前后左右应注意哪些地方是龙脉,以及宜于建阳宅或阴宅等问题,他是經常亲自指示我,不能弄錯,否则虽已动工也得停止。军统在罗家湾的大门,按照地形和出入便利,本来应当是对中二路,但他根据风水方位,始格把对枣子岚垭一面称为大門,原来一个旧的大門的方位不准变动。尤其军统就在乡下磁器口缫丝厂的办事处,与中美所同在的地方,是在小歌乐山北麓,有个善看风水的特务向他建议,在这个地方大門出口处敞得太大,气势不聚,他便在那条走气的山沟上修建了一道和城墙一样的石墙,来挡佳兴旺的气势,不使跑掉了。

军统所办的許多基本特务训练班内,他规定要讲授命相一类课程,把曾国藩所用以作为取舍部属标准的一本《冰鉴》,和麻衣、柳庄等相法编成教材。军统一些大特务也都跟他一样,非常相信这一套东西。由于算命的说戴笠命中缺水忌土,所以軍统局局本部在抗战期間使用的化名,总是用一些水汪汪的名字来补他的命中之不足。如:江汉清、汪涛、徐清波、沈沛霖、洪淼等,便是这个原因。而其中用得最久的是沈沛霖,因为自从用了这个化名后,他的事业更一帆风順,他便破格几年都不更换,认为与这个吉利的化名有关。他对化名的选择很认真,有时秘书室拟好了他不同意,还自己拟了交下使用。到一九四四年,秘书室认为沈沛霖用得太久怕不妥当,才拟了新的化名洪淼,这比沈沛霖所含的水更多,他才答应改用。但到一九四五年底拟一九四六年化名时,他不在重庆,秘书室助理秘书袁寄滨偏不相信这些,故意拟了一个缺水而多山的化名叫高崇嶽,想看看究竟会怎样,毛人凤也馬馬虎虎地批准了。不料事有偶合,真是无巧不成书,结果戴笠在当年摔死,軍統也结束改编,缩小范围,弄得许多大小特务都一直埋怨是这个化名取坏了。

戴笠在重庆时,也找人去給他摸骨看相。有个很出名的大骗子,湖南摸骨相专家仇庆荣到了重庆,他带着副官徐焱,也悄悄地去試过一下。虽然他在离仇庆荣住的旅館较远的地方下了汽車,但仇的帮手們在他走进旅館时早看出了他那十足的派头,所以当他让仇先摸他的副官时,仇瞎子对这个唯唯諾諾的年輕人只敷衍了几句;而当轮到他的时候,单从他谈話的神气,这个老闖江湖的术士,也就猜到一半,何况帮手们早已示意。所以在摸的时候便极力恭维了他一番,特别是說他的身份,“似文非文,似武非武,而是文中带武,武里兼文的国家栋梁之材”。这使得他高兴到极点,加倍相了相金。另一些給他看过相和算过命的人,曾提到他交五十岁,走鼻尖部位准头的时候要防意外事件。他因鼻子有毛病,也相信这些話,但他却认为是别人要暗算他,以为多带几个警卫,便可以平安无事了。沒有料到很凑巧,竟在那年摔死了。

他平日用人,特别是新吸收的地位较高的人,也爱引用相书上一类话,从面部和外表举止来决定取舍;对一些生得獐头鼠目、眼斜鼻歪的人,他便不大中意。可是对一些跟他打过天下的多年老特务,又不大讲究这一点了。中美所主任秘书潘其武是最迷信命相的,常常为了安排老干部的工作,引用相书上許多話来和他辩论。他有另一套说法,认为干特务工作的人,总得有些鸡鸣狗盗的本领,或是杀人亡命之徒,否則是不能称职的;只要能忠于军统的工作,不能过分讲求。我记得为了决定派陆軍总司令部调查室主任问题,毛人凤也和他争论过,他决定派湖南籍大特务余克剑充任,毛认为余有麻子不好看,戴笠便又引用相书上的话回答,而说余克剑这种“相”是“浊中清”,初看怕人,多看两次就沒问題了。最后,毛人凤也只好同意他把这个人派了出去。据说在何应钦主持陆军总司令部成立时的大会上,许多人对这位挂少将领章的怪人,都非常感到惊诧。

资料来源:

《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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