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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美国研究简报·第28期 | 美国分裂的文化与政治根源

 老王abcd 2024-01-26 发布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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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

本期简报节选自欧树军所著的《失衡的利维坦:美国分裂的文化与政治根源》(三联书店2024年1月)一书前言。

美国分裂的文化与政治根源

欧树军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政治学系教授

美国是世界的风景。世上风景,可分两种,走不出的,和走得出的。对洛克而言,新英格兰是旧英格兰走不出的风景,它就像上帝应允的福地,宛若世界刚开始的样子。对于洛克以降的自由主义者而言,走出旧欧洲,走进新世界,需要美国这个成功反抗英帝国强权的大英雄,美国当为世界的立法者。对于柏克来说,旧英格兰是新英格兰走不出的风景,新旧英格兰人始终同文同种,打断骨头连着筋。对于柏克以降的保守主义者来说,新英格兰人用了两百年时间才走出旧欧洲,又用了近两百年时间缔造新世界,却在内饱受社会分裂之苦,在外深陷帝国沉沦之险,不得不回到旧英格兰寻根,用文化筋脉疗救实力损伤,跳出大国兴衰的自然律。

为世界立法,以理服人,道阻且长。控制世界,以力服人,为霸道常规。在长达三百二十年(1620-1940)的扩张道路上,先英后美,帝国战车滚滚,开疆拓土,由北向南,从新英格兰越过梅森-迪克森线,直至佛罗里达海峡,再到大洋洲的东萨摩亚。自东而西,翻越阿巴拉契亚山脉,辗过数百万印第安人,向西北直至白令海峡,向西南直至墨西哥湾,向西直达马里亚纳海沟诸岛。

除直辖领土外,还有海外基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八十余年中(1940-2021),美国从1940年9月2日用50艘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旧驱逐舰换得英国八个西半球军事基地起步,至1945年9月2日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短短五年就在全球各地建立了2000个享有治外法权的军事基地,基地数量在冷战期间随美国战事起落消长,2001年10月打响反恐战争后一度超过2000个,至今仍在大约85个国家或地区设有800个军事基地。美国以全球基地网络为锚,以强大军力为剑,制定外交政策,推行对外战略,展开全球权力竞争,维持国际联盟,保护国内企业利益,迫使他国开放市场并接受不公平的政治经济条件,竭力扩大势力范围,维系全球帝国霸权。

正是在这八十余年中,美国这个两洋之间的“大陆岛”,取代了英国这个孤悬于欧洲大陆之侧的“世界岛”,从“本土帝国”走向“全球帝国”。凭借硬软两手的实力地位,包括世界最强的军力,世界最多的军费,世界影响最大的军事工业复合体,遍布全球的军事基地,极具毁灭性的核武力量,几无间断的频繁对外战争,数十次以推翻外国政府为目标的政变,以及,对全球主要航线的控制权,在先进技术研发、尖端技术教育、宇航技术、航天工业、国际通讯系统和高科技武器工业上的领先地位,作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的美元,对国际政治经济体系和诸多国际组织的主导权,还有好莱坞、流行音乐、互联网等文化霸权,美国将帝国变成了自己走不出的风景。

四百年,弹指一挥间。冷战结束以来的三十年间,历史终结论与文明冲突论的激烈斗争,撕裂了美国,也撕裂了世界。福山用历史终结论宣示冷战自由主义的浪漫主义,将自己从保守主义推向自由主义,把美国变成整个世界走不出的风景,美国不是美国人的,美国是世界的,世界也是美国的。亨廷顿用文明冲突论延续美国保守主义的现实主义,告诫美国要想逆转美国人的国家认同衰颓,避免帝国坍塌,必须从自由主义回到保守主义,将美国自由主义变成自己走得出的风景,美国不是世界的,世界也不是美国的,美国只是美国人的。

如果人们俯瞰美国这幅风景长卷,不难发现,历史终结论与文明冲突论的斗争,既凝结了晚近五六十年来美国两大政党、两种意识形态、两种例外论之间南辕北辙的精神撕裂,也延续了两百三十余年来“两个美国”之间势如水火的政治斗争,更接续了四百年前“两个新英格兰”之间背道而驰的文化分歧。

在英帝国殖民时代(1620-1776),天主教的詹姆斯屯与新教的普利茅斯,“新教中的旧教”盎格鲁宗与“新教中的新教”公理宗,复古的国教派与开新的分离派,“两个新英格兰”之间的分歧,奠定了“两个美国”的基调。

美国独立建国以来(1776-2021),忠于英国君主的保王党与希望独立建国的爱国者,西部南方的新边疆与东北的新英格兰新世界,乡村党与城镇党,共和主义者与联邦主义者,南方保守主义者与加里森废奴主义者,州权派与国权派,上层精英领导国家论与普罗大众自由意志论之间的冲突,深深嵌入美国历史,在美国的独立建国时代(1776-1859)、内战重建时代(1860-1889)、进步时代(1890-1920)、黄金十年(1920-1929)与大萧条(1929-1939)、新政时代(1933-1945)、冷战时代(1946-1991)和帝国反恐时代(1992-2021),塑造出不同版本的“两个美国”。

“两个美国”既是美国的历史记忆,也是美国的文化记忆,更是美国的政治记忆。美国究竟是共和德性的特殊堡垒、还是个体自由的世界典范,美国究竟是保守主义的、还是自由主义的,“两个美国”贯串了美国的古今之争。二者均可在世界叙事上主张美国是上帝垂青的民族,因而注定成为世界各国的立法者,但在美国叙事上很难调和,双方都在“一个少数族裔的美国和一个多数白人的美国”与“一个(多数)穷人的美国和一个(少数)富人的美国”之间进退失据,也都因此试图将美国历史从建国以来的两百年拉长至殖民以来的四百年,把各自版本的“美国例外论”追溯至“两个新英格兰”:自由主义的美国例外论延续了“新英格兰例外论”,将新英格兰视为不同于旧欧洲的新大陆,将美国视为个体自由和民主意愿的示范区,美国就是世界;保守主义的美国例外论延续了“新旧英格兰同源论”,将新英格兰和美国的体制、制度和道路溯源英格兰和欧洲,将美国视为共和主义的保留地,美国只是美国。

大国盛衰无常。在过去的二十世纪,美国继承欧洲列强构建北大西洋帝国的梦想,沿着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格兰、法兰西、德意志开辟的帝国型民族国家道路,先是在冷战时期成为西方世界的牧羊人,又在后冷战时代成为向全球扩张的独孤霸权。其“新罗马”的自我期许不断强化,但强化的不是共和而是帝国,不是大众民主而是寡头僭主,不是多数的统治而是少数的专政。

美国的衰变,不仅反映在政治、经济、社会上,而且反映在思想、观念和文化上,不公平的经济增长引发并强化了社会财富分配、思想观念、文化认同、政党政治、议会政治、国家治理的分化、极端化和两极化,放大了“两个美国”。

二十一世纪刚走了五分之一,历史终结论的乐观情绪就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荡然无存,文明冲突论不仅支配着美国对外反恐战争的战略,而且主导着美国内部西方文明与非西方文明之间的角逐,“两个美国”愈加鲜明。

故此,本书以“两个美国”为主线,由美国社会分裂的文化起源入眼(一),纵观美国如何将社会格式化为透明的可治理之物(二),概览美国如何先以军政立国、复以军政治国、终以军政持国(三),描摹美国如何步欧陆后尘构筑适应现代生活的超级政府(四),继而总括美国这个帝国型民族国家的沉浮(五),余部则分述美国人所思考的“美国与世界”(六),所见证的“美国政治”(七),所忧虑的“美国危机”(八),所阐发的“美国道路”(九),进而探究美国兴衰之门户、进退之虚实、变化之得失、损益之轻重,管窥人类社会治乱兴衰之源。

昨天已经古老。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那走不出的风景,终将定格成必得走出的画卷。

本书目录

前言  美国往事

     两个美国

     透明社会

     军政立国

     超级政府

     帝国浮沉

     一人一世界

     隐身的国家

     认同的荣枯

     失衡的利维坦

后记  印象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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