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德富苏峰(1863—1957)这个名字,想必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会感到很陌生。 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一个横跨了整个明治时代、大正时代以及一半以上昭和时代的“爱国大V”,他的职业生涯足以称得上“传奇”。 晚年的德富苏峰 他一生著述颇丰,被时人誉为“福泽谕吉之后的第二大思想家”,地位重要到“与皇室、东条英机、军部等同”。有学者认为,“他的论述几乎完整地展现了日本天皇制军国主义的发展进程”。 与绝大多数近代日本学者一样,他也发表过大量与“中国”相关的论述性文章。那么问题来了,身为近代日本最知名“爱国大V”的德富苏峰,对中国给予了什么样的评价? 我查阅了一些资料,接下来跟大家简单聊聊。 晚年的德富苏峰 1) 谁是德富苏峰?德富苏峰,本名德富猪一郎。父亲德富一敬是肥后藩苇北郡的商人兼名士,出自与吉田松阴齐名的学者横井小楠(1809—1869)的门下;母亲矢岛久子因家学渊源,也有着一定的儒学根基。 自1882年开始,德富苏峰开始涉足政治,不仅加入了自由党组织“相爱会”,并作为该组织的代表赶赴东京,参加关于自由民权运动问题的辩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以办学、办报和结社等方式参与其中,一度成为了“平民主义”的创始人之一。 24岁的的德富苏峰 首先,德富苏峰应该是近代日本最著名的媒体人之一。 1887年,时年24岁的他在东京创立“民友社”并创刊《国民之友》杂志,并在三年后创立了大名鼎鼎的《国民新闻》。 1929年,他宣布退出《国民新闻》并加入大阪每日新闻社,为该社的《大阪每日新闻》和《东京日日新闻》撰稿,一生浸淫报界七十余年,可谓史无前例。 “《国民新闻》时代的德富苏峰” 其次,德富苏峰不仅以勤奋和产量颇丰著称,对历史也有着一定程度的研究。 早在21岁时,他就自费出版了《论明治二十三年后的政治家的资格》,翌年又自费出版了《第十九世纪日本的青年及其教育》。自《国民之友》和《国民新闻》创刊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在为报刊写稿。 另外,他一直以“极端的历史癖、在娘胎里就喜欢上了历史”的学者自居,不仅撰写过历史人物传记《吉田松阴》、三卷本的《源赖朝》和《三代人物史》,还耗时几十年,于1952年完成了百卷本的《日本近世国民史》。 资料显示,他一生出版了单行本著作141本,另有收录在“苏峰丛书”中的12种,“国民丛书”中的37种,编著40种,合著5种。倘若再算上书简、信函等内容名,其著作大约有五千万字之多。他活了94岁,直到去世之前依然著述不辍。 德富苏峰的书房 第三,在近代日本的媒体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像德富苏峰一样与政界要人们走得如此之近。 在伊藤博文、山县有朋、松方正义、大隈重信、桂太郎、寺内正毅等政界巨擘的官邸内,德富苏峰一直都是屡屡到访的座上客。 另外,他以“内阁敕任参事官”的身份亲自为裕仁天皇讲授过扩张理论,并在1923年被授予了“帝国学院院士”。 1912年,桂太郎组织成立“立宪同志会”时,《国民新闻》报社一度成为了这个新党组织的总部。因此,《国民新闻》被时人称为“桂太郎内阁的机关报”。 桂太郎死后,德富苏峰一度离开政界“专心办报”。不过,伴随着九一八事变的爆发,他再度卷土重来,极力鼓吹“文学报国”与“言论报国”。 1938年,出版《皇道日本之世界化》一书,为日本侵略大肆辩护;1942年,出版《兴亚之大义》一书,鼓吹“超国家主义”理论,并出任“大日本言论报国会”和“大日本文学报国会”的会长。 1943年,他被授予“文化勋章”,俨然成为了日本言论界和文化界的最高领袖。 日本“文化勋章” 第四,他是日本为数不多的一度被列为“甲级战犯”的文化学者。 为了配合“大东亚战争”,他撰写了大量充满了陈词滥调的“国民读本”。比如发行于1939年的《昭和国民读本》、发行于1940年的《满洲建国读本》以及发行于1944年的《必胜国民读本》,都是他的手笔。 另外,他还参与起草了《占领台湾的意见》、《日本太平洋战争诏书》等文件(拓展阅读:日本与韩国的历史教科书,是如何评价甲午战争的?)。 《日本对美英两国宣战诏书》局部 日本战败后,美国占领军一度将他列为“甲级战犯”。但鉴于其年事已高,又患有严重的三叉神经痛,因而被特许在住所禁锢。伴随着冷战的爆发以及美国对日占领方针的改变,他在1952年重获自由身。 值得玩味的是,德富苏峰似乎从未有过“深度反省”。在他看来,欧美各国应该对这次战争负首要责任,日本的战争责任是次要的。据说,他在临死前高呼“再等500年”。 “东京审判”现场照片 2)20世纪的“中国印象”德川幕府被推翻以后,“新生”的明治政府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国家的价值取向,究竟应是东方还是西方? 当时的日本政界,一直存在两种观点,即萨摩派提出的“日清协力”主张与长州派提出的“征韩论”主张,双方一直争执不下(拓展阅读:什么是中国:近代日本的“中国观”)。 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皇室 1)明治日本的“中国印象 在明治维新开启之初,“日清协力”一度占据上风。不过,伴随着日本与欧美列强的交流的持续深入,以岩仓具视(1825一1883)为首的政界要人们逐步意识到,“日清两国再怎么协力,也无法与之相抗衡”。 在权衡利弊后,明治政府于1871年单方面撕毁了与清政府签订的《中日修好条规》,全面推行“脱亚入欧”战略。与此同时,以西乡隆盛(1828—1877)为代表的部分维新人士提出了“失之于欧美之物,取偿于朝鲜、满洲之地”的“扩张观点”。 明治维新的几个主要领导人,左起:木户孝允、山口尚芳、岩仓具视、伊藤博文、大久保利通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日本各界的厌华情绪愈演愈烈。纵观日本学界,对华态度最为强硬的知名学者,当属福泽谕吉(1835—1901)。 1883年,他在《时事新报》上发表《外交论》,不仅将东亚各国之间的关系概述为“禽兽相接相互吞食”,还将吞噬者视为“文明国家”,被吞噬者视为“半开化国家”或“野蛮国家”,并号召日本尽快成为“文明国家”。 1884年,福泽谕吉在得知南洋水师惨败于法国海军的消息后,马上发表了《东亚的波兰》一文。他将中国比喻为“第二个波兰”,并认为“中国的亡国命运,已经不可避免”。 福泽谕吉著《文明论概率》封面 1885年3月,福泽谕吉在《时事新报》上发表了著名的《脱亚论》,并对中朝两国展开了毫不留情的批判: 中国与朝鲜是停滞于儒家思想,被专制主义和残酷法律束缚的国家,日本不仅从两国得不到任何援助,引起的外交事端也不在少数。因此,日本虽然在地理上与中国和朝鲜均同处东亚,但已经成长为一个文明国家。对于中朝两国,日本根本不用做什么特别照顾,应追随西方列强共同将之占领和瓜分。 日文版《脱亚论》局部 甲午战争爆发后,福泽谕吉在文章中将之“赞颂”为“神圣之战争”,并将日本战胜的事实誉为“梦想已久的胜利”(拓展阅读:为了占领与奴化台湾,近代日本都动了哪些小心思?) 两国谈判期间,他不仅要求日本索取巨额赔款,还要求将旅顺、威海卫、山东和台湾等地收入囊中(拓展阅读:一文概述:为什么福泽谕吉要坚持“脱亚入欧”?)。对此,日本学者远山茂树(1914—2011)认为,“福泽谕吉是主张侵略中国和朝鲜的前驱者”。 庆应义塾大学校内的福泽谕吉雕像 2)德富苏峰的“中国评价 与福泽谕吉一样,大多数日本学者都对中国保持着“持续衰败”的观感。 在谈及第二次鸦片战争时,德富苏峰的“师祖”横井小楠认为,“清国之所以遭遇惨败,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对内朝廷无人朝风败坏,对外除科技落后外,态度上骄傲自大、缺乏信义,导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 横井小楠雕像 可以预见,青年时代的德富苏峰的“中国评价”,也在很大程度上继承着横井小楠的观点。在发表于1884年《自由、道德与儒教主义》一文中,他首次谈到了自己的“中国印象”。 首先,他认为“强调道德的儒教文明,是压制中国人自由的工具”: 英美二国尤以自由之盛而富强,中国与印度两国,古来虽重仁义道德而行专制。但唯自由之所存,故道德存斯。 压制中国人民两千年之儒教主义,以支配我等自由国民,此乃将两千年来腐败人民智德之儒教文明,施于我等明治改进人民耶?所以,儒教文明乃系马之鞭、下船之锚之类。 19世纪法国人绘制的亚洲地图 其次,他基于1883年的中法之战的战况,对当时的国际局势以及日本采取的应对策略进行了较为深入地阐述。 在他看来,“当下乃东洋百年来多事之秋,天下之大势,非我等高枕安卧之时”。原因很简单,“清国与法国开战之际,如法国以其精锐舰队攻入东京湾,则我辈将奈何?” 紧接着,他抛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清国乃土崩瓦解之时,朝鲜亦为各国虎视眈眈,于此之时我们如何维持独立?”。 不过,他马上就给出了解决方案,即考虑到“以三十艘军舰与十万以上陆军仍有不足”的现状,建议政府“惟以日本海为池,全国以为城,全民以为兵,一旦烽火燃起时,全民草莽奋起持剑,左右前后首尾纵横而出。如常山之蛇,何者能敌?” “镇南关大捷”主题绘作 第三,对于清廷推行的洋务运动,他除了对具体操作环节存在的严重迟滞发表批评之外,也突显了对现代化文明的期许: 若于吴越可见煤烟,燕赵之郊可闻汽笛之声,则政治文学商业兵制等百般改革自然指日可至,堂堂北京政府岂无一人知乎?大国之所以难治,在于其为大国,分配联带之不易。 若使火车奔腾于铁道,电线跃于天空,北京之政治家得坐于台阁有其天下。铁道乃中国之救世主也。中国遍布铁道之日,乃帝国组织之日、内政整顿之日、外敌防御之日、商业繁荣之日、文明富强之日也。 江南制造总局炮厂车间 第四,他对于中国的国防实力,进行了毫不客气的差评。 我国于军事恒以中国为假想敌,将我国军事与中国比较,何者为优何者为劣,彻头彻尾比较长短,甚让吾人有所怀疑。 中国虽为我国邻近之一大国,但以中国为对手诚非我国国柄。以中国为对手与敌国实为我国国民视野之狭隘。 试想我国国权之伸展、利得之损益及恒常压制我国之发展,清国与泰西诸国(西方国家)实不能相比拟。 如以中国朝鲜为假想敌,即令胜之,犹如相扑关取力士将七八十岁老妪殴打在地,能称其为刚力乎? 甲午战争爆发后,一直将中国视为“文明之敌”的德富苏峰认为,战争是“讨伐清国以协助朝鲜现代化的文明之权'。换言之,日本“拥有协助朝鲜迈向文明世界的权力。” “平壤陷落” 3)“漫游中国”与“中国观察”身为“全日本最知名媒体人”之一的德富苏峰,应邀出国或自费出国进行考查探访的机会从来就不少。 甲午战争前,他就受邀前往辽东半岛考察;日韩合并(1910)后,应朝鲜总督府之邀前往京城首尔、平壤、元山等地考察。另外,他还有过台湾旅行的经历。一言概之,将其称为“中国通”也不为过。 人在韩国庆州的德富苏峰 1)“中国考察”概述 1895年4月,中日双方签订《马关条约》。不久,德富苏峰便怀着无比喜悦和满足的心情到访中国。但令他感到遗憾的是,在行至旅顺时,得知了“三国干涉还辽”一事。 “归还辽东”的消息,一度让他大为光火。据他回忆: 当时我踏破辽东半岛的一些地区后回到旅顺的时候,就传来了归还辽东半岛的消息。虽然气愤无比,但也毫无办法。那时,只是捧了一把旅顺港外的沙砾,用手绢包起来。至今还好好地保存着,我说这是我们仅剩的一点辽东的版图。 “三国干涉还辽”主题浮世绘 1904年2月,日俄战争爆发。次年9月,在英美两国的调停下,日俄双方签订合约。其中,身为战胜国的日本不仅成为了朝鲜的保护国,还把势力范围扩张到了东北,为日本向亚洲大陆扩张打开了方便之门(拓展阅读:为了将东北据为己有,日本人动了哪些小心思?) 1906年5月,德富苏峰第二次来到中国。抵达旅顺后,他心潮澎湃地表示:“相隔十年的漫游,真是让人高兴极了。清新的阳光照在山林湖泊上,也照在我的心上,只觉得心胸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日俄战争时期的德富苏峰(前排c位)与新闻同僚 在一战接近尾声的1918年9月,德富苏峰第三次访问中国。在路过荒废的清昭陵时,他写下了“风云辽北想龙兴,隆业山松翠黛凝;石马无声空庙寂,无名野草满昭陵”以示纪念。 结合资料看,德富苏峰的后两次“中国之行”的足迹大抵相似,都是渡海先到朝鲜半岛,然后由半岛进入东北境内,再经过华北来到长江中下游地区,从沿海的上海一直深入到内陆的长沙、汉口等地。 德富苏峰与同僚,老者为其父德富一敬 他一路考察得非常仔细,还会见了沿途几乎所有的重要人物,并与之进行了详细的访谈。归国后,他将记录的所见所闻整理成书,即《七十八日游记》和《中国漫游记》。其中,后者的内容更为厚实。 两本著述不仅有详实的记录与丰富的图片,都附有名为“触目有感”的章节,旨在对中国的民族性与现代化的发展做出评论。 结合他旅程中经过的景点以及沿途所写的汉诗和用典,不难看出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憧憬以及深厚的汉学功底。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喜爱”不仅没有构成他对近代中国的同情,反而成为了他批判中国民族性与当时中国的立论基础(拓展阅读:一文概述:辛亥革命后,内藤湖南都发表了哪些辱华暴论?)。 德富苏峰的书屋 2)中国人的民族性 德富苏峰认为,“民族性的系统研究,需要从语言、风俗、习惯、历史与宗教等领域着手,才能有更深入的了解”。 不过,他也同时指出,“从触目所及的一刹那观感,也可以得到一些粗浅的印象”(拓展阅读:近代日本学者的中国观:气质文弱、思想保守、天生妥协、猜疑心重)。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他认为中国存在“满洲、北中国与南中国之别”,但总体而言有着共同的民族性。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 1)气质文弱。 德富苏峰认为,“中国人为和平之国民”。不过,“与其说是因为爱好和平,不如说是因为文弱”。 在他看来,“中国尽管也有战争,但这些战争就和中国的戏剧一样虚张声势,陈兵百万往往作战的只有其中十分之一。而且,战争往往是重于防御而非进攻。”他甚至认为,“中国男人有着女性化的特质。“ 紧接着,他站在日本的角度提出了“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法:“中国人由于缺乏力量,所以最重要的是使用力量威吓中国人,使其折伏,如此才能得到中国人的信赖与依附,以力之福音感化中国。” 上世纪20年代的上海农村 2)安于天命,天生妥协。 德富苏峰认为,“中国人的哲学只有两个字,就是认命。他们所谓的圣贤,极容易居易俟命、安于天命,这就是一种认命的方式。” 他进一步指出,“这种断念哲学,不仅上下智愚都是存在的,还与利害计算又是息息相关的。因此,面对强大敌人时,中国人往往会服从于强权,盘算自己的利害关系。” 清末上海的商业街 3)重效益轻原则,喜好空谈。 在德富苏峰看来,中国的经典文献中尽管“有着要求忧道不忧贫、杀身以成仁的文句,但其实没有人去做”。现实情况是,这些文句“不过是胆小者用以明哲保身的金科玉律”。 他还认为,“中国人根本就是把论语反过来读的。于是,虽然中国古有秦桧,当时有李鸿章对外订约损害国益被视为汉奸,但是在中国人心中,看似是同情岳飞憎恨秦桧,但其实是同情岳飞,羡慕秦桧。” 其结果就是,“这样的便宜主义除了造成理论与实际上的落差外,更造成中国人只会言论打高空、不切实际的现象。可以说,中国是个文字之国、言论之国,露骨一点就是言论打高空大国。' 清末民初的济南市场 4)利字当头,善于贿赂。 德富苏峰认为,对于没有宗教信仰的中国人而言,利益就是最大的动力。 因为中国人最爱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会不断追求自己的利益。为了利益,懒惰的中国人也会变得拼命,甚至于不惜自己的生命。其结果就是公共心的淡薄与病态的利己心的形成。 他还观察到,“中国的官场一切讲求贿赂,尤其以地方官为最;而贿略主义的发展就是强盗主义,最终成为官吏剥削人民的机制。” 老照片中的民国县衙 5)虚伪和形式主义。 德富苏峰认为,“中国人是保守人种,凡事都是按着前人的脚步进行。”他进一步指出,“中国虽有礼仪三千威仪三百,作为生活纲纪,但全部都是虚假的,连丧礼过程中的哀思都极为虚假,孝男孝女也可以请人代哭”。 另外,“这种虚伪也反映在了中国人民族性的言行不一与巧于外交辞令之上”;这种形式主义,就是中国人双重人格的原因之一。 1909年慈禧葬礼出殡期间,慈禧出殡时隆重的现场,沿途百姓围观 6)有家无国,讨厌政府与被干涉。 他认为,中国人尽管有家的观念,但几乎不存在国的观念,所以也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爱国心和“公共心”(拓展阅读:“你的满洲,我的东北”:近代中国学者的“东北观”)。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普通的中国人会将官吏、仆役等等视为大恶,所以不相信政府甚至不依赖政府,产生帝力于我有何哉的思想”。 他还认为,“正因为这种讨厌被干涉的心态,使得自古以来法家所希望推动的变法都极难成功。” “戊戌六君子”主题绘作 7)拥有强大的繁衍能力。 德富苏峰认为,“中国人的繁殖力,说其是非常伟大,应该是不过分的。”展开来说,“中国多次发生的饥荒、流行病、内乱等事件,虽然限制了人口的增加,但并没有战胜中国人的繁殖力。” 他进一步指出,“巨大的人口不需要在乎时间,他们不管是多么卑贱的职业都不辞劳苦地勤勉工作。在凡事不靠外力,而是靠自己的独立自主的精神上,即便是堂堂的日本男儿也应该向年轻的中国苦力们学习。” 一言概之,“因为有苦力的存在,才是使中国恒久屹立在世界上的原因。中国人的生命力和国民精神,也在苦力身上体现了出来”。 不过,他也同时指出,只执着于数量上的优势意义不大,因为“这种数字造成的优势往往都是乌合之众”。 拍摄于上世纪20年代,在街边依靠缝补鞋子、衣物为生的妇女 3)对中国政局发展走向的判断 值得一提的是,德富苏峰在两次旅行途中,都与国内的政界要人进行了会谈。除了北洋官僚外,他还与革命派以及各界媒体人有所接触。这就意味着,他对中国政局的理解比其他旅行者更为深刻。 日俄战争结束后,德富苏峰更为坚定的认为,“自以为是上帝选民的白种人的横霸,是对有色人种的侮蔑”。 于是,他以“土耳其的对外强硬运动”与“埃及的国民精神运动”为例,号召“有色人种必须要有自觉”(拓展阅读:理智讨论:奥斯曼帝国为何难以摆脱被列强肢解和瓜分的命运?)。 他同时指出,“中国人将其它人种视为蛮人”的心态是错误的,其结果只会是“掉入被白种人奴役的地步”。 因此,他主张应该在中国普及“彼亦人也、吾亦人也”的平等心,并“基于平等的自觉心来改变中国,从而建立黄白两大人种平等的新世界,这也是日本国民的事业。” 袁世凯与外国外交官员和武官合影 在第二次旅行期间,德富苏峰对中国境内如火如荼的利权恢复运动、新思想书籍的推广等活动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观察。但在他看来,上述变革运动起到的效果比较有限。 对于清朝推动的“预备立宪”,他以“一笑置之”作为评语(拓展阅读:所谓的“满蒙非中国”理论,里面究竟都讲了些啥?)。 原因很简单,“老式官僚由上而下推动的政治运动不会有成果,贿赂公行的风气也会导致清廷立宪失败”。 晚清“预备立宪”中的皇族内阁 对于辛亥革命,他给到的评价也不高(拓展阅读:从“驱除鞑虏”到“五族共和”,辛亥革命内涵的沧桑演变)。 简单地说,“中国人有家庭观念而无国家观念的情况下,中国不但无法透过辛亥革命而迈向共和,甚至于中国的动乱会波及到日本”。 他甚至认为,中国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革命党”,“所谓中国的革命党,绝大部分是空谈高论之书生与无责任感、无经验之空想家而已。” 中国同盟会成立 不过,当他第三次访问中国时,对于中国时局倒是做出了相对更高的评价。 对于“壮年人参与政务”的现实,他不仅将之视为“一大进步”,并认为曹汝霖、段棋瑞、徐树铮、张继、戴传贤等人的出头是“中国进步之一大象征”,甚至要比大正年间的日本的元老政治更为先进。 不过,他也敏锐地意识到,“中国虽然建立了统一的国家,但从以前到当时,都没有实行中央集权政体,也不可能达成真正的中央集权政治。” 展开来说,“中国的中央政府虽然有朝气,但由于阮囊羞涩(手头拮据),税务无法统一由中央收取。再加上地方政府都是不听从中央号令的独立王国。所以,建立中央集权的国家,不过是个空谈。“ 北洋军阀的背后,都有列强的身影 对于中国在“政治上的失败”,德富苏峰认为是“对于日本中央集权政治理解的不当”所导致的。 具体而言,“只有在国民精神统一、兵权统一与财政权统一的情况下,才能建立中央集权国家。但显然。中国不具有这样的条件。” 袁世凯死后,中国陷入到了军阀混战与南北对立的局面。对于这个现象,德富苏峰常以春秋战国时期的“秦楚对峙”作为解释(拓展阅读:白鸟库吉的中国观:“南北对立”招致的“戎狄病”和“文明停滞”)。 老照片中的南北议和现场 坦诚说,这种类比不仅有对于政治现状的解释,更是对于“北中国”与“南中国”风土文化差异的解释。 因此他推断,“南北和平的可能性,就如同战国时期秦楚之间达成和平一样微乎其微”。 说到这儿,德富苏峰开出了自己的药方,即“直接在中国推动联邦制度,建立如同美国、北日耳曼邦联一样的中国合众国,通过各省的自治与制定省宪,建立联邦国家。” 老照片中的民国议会现场 他还认为,北洋政府要想建立统一的财政制度,除了创立中央银行与整理货币之外,还要学习日本的金本位制,并尽快与日本达成经济同盟。其中,日本可以将中国视为原料国,以达成自给自足的目标,中国的资源由双方合作开采。 在国防领域,他建议中国与日本建立攻守同盟,由中国提供资源,请求日本来保卫,使日本成为'中国之巡'(拓展阅读:内藤湖南的“中国药方”:放弃边疆、解散国防和“接受外国管理”)。 电影《茶馆》中的旧军阀形象 最后,他希望日本与中国能够发展亲善关系。他在观察后指出,“中国有许多通日语的知日派,日本也有不少同情中国的人士”。 这就意味着,“日华亲善”应该很有机会实现。毕竟,反正中国无法自我维持独立,倒不如由日本协助中国独立,由日本协助中国进步。 不过,他也提醒日本,“长久的友好接触,也可能让日本'中国化’,由于中国文化中有太多物质方面的优',具有极为吸引人的诱惑力量”。 最左头山满,中间是犬养毅,最右是蒋介石,摄于1929年 4)尾声:德富苏峰的“东京答辩”二战结束后,德富苏峰一度被列入“甲级战犯”的大名单。 尽管后来免于遭受审判,但他不仅一种高度关注着东京审判的全过程,并且通过自己的律师,向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递交了一份“法庭供述书”,指出“东京审判的全体被告是基于自卫,应判予无罪”。显然,这样的供述书是不可能被法官接受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份洋洋洒洒的书面材料,是了解他的战争观、日本史观与中国认识的一个重要文件。 拍摄于1951年,时年89岁的德富苏峰 首先,德富苏峰基于日本历史的角度,来谈论对中国的认识。 他在材料中指出,“日本人对于文化的中国,除了极大的感激、极大的赞叹之外,也有极大的羡慕与相当的憧憬,同时也全面模仿。但对日本自身来说,有此大国在旁,如何保有日本的独立地位也是被考虑的。所以第一点上,日本应该与中国有相当的文化,这也是一种竞争之心。“ 在他看来,“日本对于中国,既有敬畏也有恐惧”。但在江户时代之后,“日本就不再将中国当作对手,由于俄罗斯与英国的交相进逼。所以,日本的对外竞争对象由中国转向西方,这也是明治之后的国防构图。” 20世纪初的亚洲 其次,德富苏峰认为,明治维新的目标是“让日本得到安全的地位,进而成为独立国家,成为国际社会的成员之一”。经过维新后的长期努力,日本通过甲午战争与日俄战争达成了上述目标: 日清战争是两千余年前,天智天皇时期日本与中国、朝鲜战争的延长与重复。但前一次战争中,日本在朝鲜半岛的势力全道中国驱逐,但本次日清战争是日本驱逐了朝鲜半岛的中国势力。朝鲜从日本上古以来便是日本的防御线,自从日本撤离朝鲜半岛以来,日本在九州岛的防备就变得比较严密。 李鸿章与伊藤博文等人会面 第三,德富苏峰认为,“没有与日本交手实力的中国,不但对日本充满怨恨,还运用远交近攻的策略,联合英美制衡日本。这样的想法是不聪明的”: 中国对于日本,或在琉球问题,或在台湾问题,或在朝鲜问题上的失败,不单是导致中国对日本的侮辱贱视,同时也对日本充满痛恨与恐惧。而中国的惯用方式便是透过远交近攻,引进外国势力,以对日本造成牵制。 这对于中国而言,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政策。这样的政策也导致列强准备对中国进行瓜分。日本也有为数不少希望与中国和平来往的人。除了伊藤博文之外,日清战争中被视为日本的毛奇将军的川上操六将军,更是热衷此事之人。但中国却没有人想到日本与中国相互提携的政策。 对于日本发动“大东亚战争”的原因,德富苏峰将之归咎于“追求生路”:“日本陷于ABCD包围网中,欲立不能立,欲坐不能坐,此战争乃求死中之活路,予于今日,尚确信于此'。 对于“大东亚战争”的惨痛失利,他认为是“日本中了列强的圈套,与其归咎中国、苏联、美国或德国,不如说要归咎于自己。” 最终,德富苏峰总结指出,“日本并非侵略国,日本国民也不是侵略者,日本是爱好和平的国家。日本长期以来追求的目标,便是自存、自立与自尊”(拓展阅读:日本人的奇葩认知:明明是侵略亚洲,咋就成了“解放战争”?)。 日本人勾勒出的“大东亚共荣圈” 最后想说的是,社会转型固然需要精英担当时代的引领者。但是,如果他们没有正确的价值观,就有可能把国家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一旦知识沦为了政治的附庸,学者的良知很容易被狭隘的民族扩张主义所吞噬,丰富的学识也容易演变为侵略者手中的利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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