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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对儒家“为己之学”的诠释及当代价值

 汤康康律师 2024-02-05 发布于安徽

摘要:在朱熹的诠释之下,儒家的“为己之学”具备了较为成熟的形态。朱熹首先继承了儒家的传统,以“得之于己”解释“为己之学”,认为“为己之学”在于提升人的内在德性和人格境界,而不是去取悦于人,这是探究义理、从事学问的首要。“为己之学”强调成己成物,要求在完善自身的同时成就万物,这是一种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心系天下苍生的德性品质。“为己之学”是圣人之学而非科举之业,这是朱熹对“为己之学”的总结和概括。“为己之学”,是成人成圣之学,而非功名利禄的事功之学,是对正确学风的倡导,是对把为学当作谋取个人利益的工具的不良学风的贬抑,对当今社会也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为己之学”是儒家的一个重要概念,是儒家对为学宗旨、方向、目标的揭示。“为己之学”由孔子提出,之后就成为后世儒家学者所秉持的一个基本信念,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在历代学者对“为己之学”的诠释中,朱熹的诠释颇为成熟、深刻,也最能代表古代儒家对“为己之学”的看法。目前学界对朱熹“为己之学”已有一定关注,特别是从对《大学》诠解和书院教育等方面进行探讨,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本文主要从价值判断入手,对朱熹的“为己之学”作出理论阐明,并力求揭示其当代价值。

一、朱熹之前儒家对“为己之学”的诠释 “为己之学”是由孔子率先提出来的。

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1〕孔子提出了两种为学模式:一是“为己之学”,二是“为人之学”。在这两种为学模式中,孔子倡导的是“为己之学”,反对“为人之学”。孔子虽然提出了“为己之学”,但究竟何谓“为己之学”,他本人并没有作出进一步的说明,这就给后人的阐释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孔子之后,最早对“为己之学”进行解释的,恐怕要算荀子,荀子说:

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蠕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2〕

在荀子这里,“为己之学”和“为人之学”的关系,成了“君子之学”与“小人之学”的关系。“君子之学”就是“为己之学”,它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是“入乎耳、箸乎心”的闻知内化;第二是“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蠕而动”的内化到践行;第三是最后达到“一可以为法则”的规范和约束。相反,“小人之学”只是徒逞口耳。荀子感叹“君子之学”在于“美其身”,即达到自身的完美,提升自身的德性,而“小人之学”反之。可以看出,荀子对“为己之学”的阐释已经比孔子更进一步,指向了具体的落实与否与德性的完善,实行则是“为己之学”,否则便是“为人之学”。

汉代学者受到荀子的影响,多从是否践履来解释“为己之学”。孔安国释曰:“为己,履而行之。为人,徒能言之。”〔3〕孔颖达疏曰:“古人之学,则履而行之,是为己也。今人之学,空能为人言说之,己不能行,是为人也。”〔3〕这种以是否践履来区分“为己之学”和“为人之学”的思路也启发了南朝梁皇侃。皇侃说:“古人所学,已未善,故学先王之道,欲以自己行之,成己而已也。今之世学,非复为补己之行阙,正是徒能胜人,欲为人言己之美,非为己行不足也。”〔4〕古之学者能知能行,而今之学则是只知不行,意在夸耀自己所学。

北魏颜之推作出了更深入的解释:“古之学者为己,以补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利行,秋实也。”〔5〕与之前的解释相同的是,这里“为己之学”与“为人之学”,主要区别也在于能把自己所学加以践履与否。更为深入的,则是能否践履所学,又取决于学者为学的动机如何。颜之推认为,为学如同树的春华秋实。古之学者,为己追求修己进德,所以为人则至于利世安人,而今之学者为己“修身求进”,为人之学也只是口头谈论。

至宋代,随着儒学的复兴,“为己之学”经常被提起。程颐说:“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为人,欲见知于人也。”〔6〕之后的吕大临进一步明确了程颐的观点,他说:“为己者,必存乎德行而无意于功名;为人者,必存乎功名而未及乎德行。”〔7〕在他看来,无论何人都有“为己之学”和“为人之学”,这是为学的两个层面,为学效果不同在于动机趋向道德还是功名。程颐则指出“为己之学”就是学者“欲得之于己”,“为人之学”就是学者“欲见知于人”。与之前儒学的解释相比,这里的“为己”“为人”一方面从为学的环节、层面变成了学者的主观动机,另一方面,程颐的解释也改变了“为己”“为人”的概念。两者不再是简单的“为了自己”“为了别人”,或者“自己相关”“与别人相关”,而变成了“得之于己”和“为了自身的利禄而做给人看”的含义。

那么,如果一味追求自身德行,“为己之学”会不会发展到忽视外物、忽视现实的地步呢?程颐继续发挥说:“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物,其终至于丧己。”〔6〕“为人之学”是追求物质利益而做给人看的学问,所以是“学者为物”的学问。在逐物的过程中,学者长期追求他人的认同,以自身为手段而非目的,无法实现“得之于己”,最终导致“丧己”。相反,追求“得之于己”,在这一过程中,己作为自身行动的目的而非手段,会得到不断的发展。后来的张栻对此进一步解释说:“学以成己也;所谓成物者,特成己之推而已。”〔8〕在程颐、张栻的眼中,“得之于己”“学以成己”,就包含着外物发展的基本规则,成就外在的事物只是自身德行的“推出”发挥而已。

概言之,自从孔子提出“为己之学”以来,历代儒家都对其作出了理论阐释。宋代之前的儒家多从践履与否的层面进行理解,宋代学者力图揭示“为己之学”更为广泛的意义,注重从动机是成己还是逐物的问题进行诠释,明确了修德作为为己之学的主要特征。

二、朱熹对“为己之学”的诠释

朱熹对“为己之学”的诠释,延续了儒家的固有传统,特别是继承了宋代儒者的路径,集其大成,而且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1.“为己之学”首先要“得之于己”

朱熹认识到“为己之学”对学者具有确定为学路向的重要作用,他说:“今学者要紧且要分别个路头,要紧是为己为人之际。为己者直拔要理会这个物事,欲自家理会得;不是漫恁地理会,且恁地理会做好看,教人说道自家也曾理会来。这假饶理会得十分是当,也都不关自身己事。要须先理会这个路头。若分别得了,方可理会文字。”〔9〕做学问涉及一个如何追求学问的问题,是“为己”还是“为人”,这是一个关乎学者主体性的价值选择问题,这与学者自身的立场关系甚密。而“为己之学”和“为人之学”的区别在于问学致思的方向,学者是为了自己进德修道,提升德行,还是为了沽名钓誉,取悦于人,是一个不得不理会的重要问题,也是首要问题。学者只有先树立学问贵在修身养性的自觉意识,先认清了“为己之学”的目标和方向,进入学问的探索之路才不会迷失。

朱熹继承了儒家以“得之于己”和“见知于人”诠释“为己之学”和“为人之学”的路径。他说:“学者须是为己。譬如吃饭,宁可逐些吃,令饱为是乎?宁可铺摊放门外,报人道我家有许多饭为是乎?近来学者,多是以自家合做底事报与人知。……如此者,只是不为己,不求益;只是好名,图好看。”〔9〕学者为学主要是为了求对自身有益,而不是“为人知”。值得注意的是,朱熹提出为学修德是自家应该做的事情,与吃饭等行为相似,是不必对别人说的,这一论述暗示着,朱熹进一步将为学修德纳入“己”的范围中,与吃饭喝水等维系“己”存在的活动一样,为学修德,是“己”一直存有和活动这一事实的题中应有之义。

对于义理的掌握,朱熹强调要切己领会,他说:“此间学者多是好高,只是将义理略从肚里过,却翻出许多说话。旧见此间人做婚书,亦说天命人伦。男婚女嫁,自是常事。盖有厌卑近之意,故须将日用常行底事装荷起来。”〔9〕学问致思要切身感受义理意味,而不是如同酒肉穿肠过,这样才能将义理转化为切实的生命体验、自得体验。反之,如果不能得之于己,那么只能是大言欺人,即使说得如何高妙,也无益于思想境界的提升,反而会出现好高骛远的弊病:“今人将作个大底事说,不切己了,全无益。一向去前人说中乘虚接渺,妄取许多枝蔓,只见远了,只见无益于己。……此其病只是要说高说妙,将来做个好看底物事作弄。如人吃饭,方知滋味;如不曾吃,只要摊出在外面与人看,济人济己都不得。”〔9〕学者若不切己,舍近求远,不务实,其结果只能是背离“为己之学”的初衷,成为只求人知的“为人之学”。所以,学者必须切己体会,脚踏实地,杜绝华而不实的为学方式和态度。

朱熹不仅继承了儒家的传统,以“得之于己”去阐释“为己之学”,强调为学的初衷,而且要求学者要切己领会,体验义理,丰富了儒家“为己之学”的内容。在朱熹的诠释中,“为己之学”在于自我德行的提升,是关于自我生命修养的学问,是需要自己切实体验、修炼的学问,并不是令人难以企及的高深之学。

2.“为己之学”在于“成己”“成物”

程颐曾在“成物”“丧己”的语境之下诠释“为己之学”,将“成物”作为“为己之学”的重要内容。程颐这一阐释,朱熹非常赞同,将其吸收到自己的思想中:

程子曰:“古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愚按:圣贤论学者用心得失之际,其说多矣,然未有如此言之切而要者。于此明辨而日省之,则庶乎其不昧于所从矣。〔10〕

“成己”指向的是人的内在人格世界,而“成物”则是主体的道德实践。意思是说,自身德性充盈,而后要成就他人。程朱以“成己”“成物”去诠释“为己之学”,体现了在他们的思想中,“为己之学”的宗旨是符合这种考虑的,抑或说他们将“为己之学”赋予了上述意义。需要指出的一点是,程颐说的是“今之学者为物,其终至于丧己”,而朱熹引用的则是“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朱熹可能是将“为物”改为了“为人”。朱熹将“为物”改动为“为人”,这里的“为人”应是一个贬义词,指“为人之学”,意图在于表明“为人之学”不顾“成己”“成物”的原则,烘托出“为己之学”“成己”而又“成物”的精神。

“为己之学”是“成己”和“成物”的统一。在“成己”与“成物”二者中,“成己”是基础,“成物”是在“成己”基础上的扩推,朱熹说:“成己方能成物,成物在成己之中,须是如此推出,方能合义理。”〔9〕“成己”和“成物”当然是一体的关系,都是不可或缺的,但首先在于“成己”,“成己”是“成物”的依据,是“成物”的内在价值来源,人必须先“成己”,即完善自身的道德世界,然后才能依照自身修成的美德标准去成就万物,而不可在没有“成己”的前提下就去“成物”,“若学而先以成物为心,固失其序”。〔11〕只有先去“成己”,再去“成物”,先自我而后他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为己之学”。

朱熹在阐明“成己”“成物”为内容的“为己之学”之时,还伴随着对“为人之学”的批判:

相古先民,学以为己。今也不然,为人而已。为己之学,先诚其身。君臣之义,父子之仁。聚辨居行,勿怠无忽。知足之余,泽及万物。为人之学,烨然春华。诵数是力,篡组是夸。结驷怀金,煌煌炜炜。世俗之荣,君子之鄙。维是二者,其端则微。〔11〕

“为己之学”先“诚其身”,然后“泽及万物”,将“成己”与“成物”两者进行统一,而“为人之学”不然。朱熹在这里列举了“为人之学”的种种特征,所谓“烨然春华。诵数是力,篡组是夸。结驷怀金,煌煌炜炜”,其实是对功名利禄之学的描述。宋代科举发达,大量士人投入科场之中,而南宋时期更是如此。有统计表明:“宋代各州进士总数两万八千三十三名,其中,北宋九千六百三十名,南宋一万八千六百九十四名,未注明时期的六百零九名。”〔12〕南宋偏安江南,领土只是北宋的一半,但进士人数却几乎是北宋的两倍,足以看出当时求仕的氛围是极其浓厚的。在这种社会中,功名利禄之学可以说与学问有着密切的关系,功名利禄与学问之间的瓜葛成了学者们进行批判的重要理由。“为人之学”是追求功名利禄之学,不但不能成就自我,反而丧失了自我,最终也无法成就万物,所以这是忘本逐末的歪门邪道。

在朱熹的诠释之下,追逐科举的功名利禄之学成了“为人之学”的代名词,这也就意味着“为己之学”必然不是功名科举之学、功名利禄之学。

3.“为己之学”是圣人之学而非科举之业

在朱熹的诠释中,“为己之学”可以说特指圣人之学,这是他诠释“为己之学”的又一显著特征。朱熹说:

大抵为己之学,于他人无一毫相干。圣贤千言万语,只是使人反其固有而复其性耳。〔9〕

在朱熹的思想中,常人与圣人从本原都禀有天赋之善性。但是,圣人禀气清明,是天赋善性的绝对实现者,而常人禀气昏浊,天赋善性受遮蔽不能完全实现,从而造成了圣凡之别。所以,人们就必须克服气质之偏,去恢复本有之善性。成就圣人人格,是自己的事情,要发挥自己的主体性和能动性,不受制于人。学者就是要树立一种立志成为圣贤的自觉意识:

学者要立大志。所谓志者,不道将这些意气去盖他人,只是直接要学尧舜。〔9〕

人格境界的提升就是让自己从平凡的状态中拔超出来,致力于成就理想的人格,这是学者本身无可推卸的责任,其动机不在于外界的称颂,而完全是基于自己人格完善、提升的强烈愿望,这是“为己之学”的必然要求。

朱熹在少年时,就立志成为一代圣贤。他在八九岁之时读《孟子》,读到“圣人与我同类时”,非常激动,“未尝不慨然奋发”,〔9〕“慨然奋发”说的就是立志、努力的状态。朱熹所立之志,不是成为什么英雄伟人,正是成为圣贤之志。当然,这个志向,也是“为己之学”之志。他说自己:“熹自少鄙拙,凡事不能及人,独闻古人为己之学而心窃好之。”〔11〕朱熹少年虽然资质鲁钝,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以成为圣贤为己任。朱熹后来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儒宗,与他在少时就树立“为己之学”的志向有很密切的关系。

朱熹不仅将“为己之学”作为圣人之学,还批评了与“圣人之学”相悖的“为人之学”,此“为人之学”正是科举之业:“盖为学而求名者,自非为己之学,盖不足道。”〔11〕这种功名利禄之学是名副其实的“为人之学”,不是“为己之学”。朱熹生活的时代,大量学子奔赴科场。朱熹认为,学者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无志”,他说:“以科举为亲亲,而不为为己之学,只是无志。”〔9〕所谓“无志”,就是指被科举所奴役,将为学的动机放在了科举功名上。科举之业之所以能和“为己之学”争夺学子士人,就是因为它能够给人带来名声、利禄、富贵、地位,充分满足了人们对外在的需求,具有极大的诱惑力。所以,朱熹强调学者不能为科举所奴役,坚定“为己之学”的志向:

士人先要分别科举与读书两件,孰轻孰重。若读书上有七分志,科举上有三分,犹自可。若科举七分,读书三分,将来必被它胜却,况此志全是科举。所以到老全使不着,盖不关为己也。圣人教人,只是为己。〔9〕

士人要在科举与读书两件事上有所权衡,志向必须重点放在读书上,也就是“为己之学”、圣人之学上,而不是科举上。依照朱熹所说,最为理想的状态,就是把志向全部放在“读书”之上,没有十分,至少也应该有七分,如果颠倒过来,读书之志被科举之志所吞噬,便与“为己之学”、圣人之学不沾边了。由此也可以看出,朱熹本人并不迂腐,他并没有完全否定科举,他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正视科举之业的正当性。科举制度发展至宋代,已经成为士人谋生的重要出路,对此朱熹也不得不承认。他所担忧的,是完全不顾学为圣人的“为己之学”而总是汲汲于科举的行为。

朱熹将“为己之学”诠释为圣人之学,并将科举之业作为“为人之学”,强调二者的对立,可以说是他对“为己之学”的概括和总结。在中国思想史上,圣人本就是内圣外王一体的化身,既有完善的内在德性,也有治国平天下的外在功绩。“为己之学”是圣人之学,以成就圣人人格为旨归,不仅包含了学者内在德性的完善,也具有治世安邦的理想,可以把“欲得之于己”和“成己”“成物”的两大特征包含进去。另外,作为与“为己之学”相对立的“为人之学”,也就是科举之业,在动机上是为了谋取名利,不能提升自身的德性和人格境界,更不能去“成己”“成物”。所以,朱熹将“为己之学”诠释为圣人之学,把“为人之学”诠释为科举之业,是他对“为己之学”的概括和总结。

朱熹将“为己之学”“为人之学”诠释为圣人之学、科举之业,可以说代表了整个科举时代的基本看法。王阳明就曾将圣人之学与科举之业的冲突表述为:“学圣贤者,譬之治家,其产业、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请客,出其所有以享之,客去,其物具在,还以自享受,终身用之无穷。今之为举业者,譬之治家,不务居积,专以假贷为功,欲请客,自应事亦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幸而来,则诸贷之物一时丰裕可观,客去,则尽去以还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请客不至,则时过气衰,借贷亦不备,终身奔劳,作一寠人而已,是求无益于得,求在外也。”〔13〕罗钦顺早年从事举业,后来回顾说这不过是“为利禄谋”,并非圣学:“余才微而质鲁,志复凡近,早尝从事章句,不过为利禄谋尔。年几四十,始慨然有志于道,虽已晚,然自谓能粗见大意,亦庶几无负此生。”〔14〕以“为己之学”为圣人之学,以“为人之学”为科举之业,成为科举时代的一个共识。

综上,在朱熹的诠释之下,儒家的“为己之学”可以说具有了一个成熟的形态。“为己之学”注重“得之于己”,强调内在德性的完善,以自我实现为旨归,是对人自我完善的内在价值的弘扬。“为己之学”要求“成己”“成物”,强调在完善自我的基础上去成就万物,这是一种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心系天下苍生的德性品质,体悟出他人、社会、国家、民族生存的责任与担当,体现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人生抱负。“为己之学”是圣人之学,是成圣之学,而非功名利禄的事功之学,是对正确学风的倡导,对功利的、虚浮的不良学风的批评。

三、朱熹诠释“为己之学”的当代价值

朱熹对“为己之学”的诠释奠定了中国学人为学的基本致思路径,对当代具有较大的价值。

首先,对提升价值理性,克服工具理性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为己之学”首先旨在提升人的德性,注重修德成人,弘扬人的内在精神价值,是发自内心的真实诉求和德性完善的期许,不允许接受外在的诱惑而背弃自己内心的真实。“为己之学”强调人是学之主体,“学之在人,人是学之主体,主体之化,其主要途径在学,其内在价值旨趣的提升与道德充盈之精神因学而最终达成,此为为己之学,亦学之正途。为人之学则离开人之主体,外化于人,因学而学,停留在工具化层面,缺少驾驭工具理性的德性修为。”〔15〕在当今社会,存在着工具化、功利化的不良学风,为学的目的很大程度上被当作个人谋取利益的工具,呈现功利化、工具化的特征,而漠视为学在提升人格境界、内在德性的价值,形成了不少不良学风,出现种种怪现象。不良学风形成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过于工具化、功利化的风气导致为学动机不纯。学之主体在人,为学的首要目的在于培育人的德性,提升人格素养。而当今学界,不少人为学忘记了人的内在价值,而只是注重成才成器的工具价值,人的主体性精神并没有确立,功利化的现象严重。而“为己之学”的诉求,正可以对当今的功利化、工具化的不良学风起到纠偏作用,实现人对自身完善的追求,提升人的内在价值,克服工具理性,进而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积极力量。

其次,对于确立家国情怀、民族担当意识具有较大启发意义。“为己之学”不仅要“成己”而且要“成物”,强调从内化于心到外化于行,注重修己安人、治国平天下的道德进路,在完善自我的基础上去成就万物,实现自身的社会价值。“为己之学”体现了人与社会之间的紧密联系,突出了人本身具有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特殊使命,表现了一种自下而上的人性本我之圆满。“为己之学”的这种要求,必然要杜绝因功利主义、利己主义等不良风气而滋生的方向性错误的学风。朱熹对“为己之学”的诠释正逢南宋社会,当时经历了家国剧变,又逢功名利禄之学蔓延,他对人之为人的根本道理的思考与家国稳定根源性的探求,将个体德性与家国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将“为己之学”指向修己安人、促进社会稳定发展的高度。这种强调由个体到国家的德性提升进路,可谓历久弥新。当今,世界各国交往日益频繁,中国社会经济快速发展,人们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都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经历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要求人们摒弃利己主义、功利主义为导向的不良学风,必须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将学问落到实处,立德树人,心系国家,放眼天下,强化责任担当,关心身处的国家和民族的生存和发展,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在国家、民族发展的浪潮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是“为己之学”赋予当代学者的深刻使命和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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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关学哲学建构的经学基础与创新价值研究”(17BZX065)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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