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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故】马一浮:复性书院开讲日示诸生

 顺其自然h 2023-04-20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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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1883~1967),幼名福田,后改名浮,字一佛,后字一浮,号湛翁,浙江会稽(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思想家、诗人、书法家,与梁漱溟、熊十力合称为“现代三圣”(或称“新儒家三圣”)。

马一浮先生是引进马克思《资本论》德文版、英文版的中华第一人,并曾翻译《日耳曼社会主义史》《法国革命党史》《政治罪恶论》等书籍。同时,他也是“现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在古代哲学、经学、文学、佛学上均造诣精深;并且,精于书法,合章草、汉隶于一体而自成一家,于艺术和教育领域均有卓越成就,所著文章后人辑为《马一浮集》。民国时期,马一浮曾应蔡元培之邀,短暂赴教育部任秘书长一职,以及出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未成)。建国后,曾任浙江文史研究馆馆长、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以及第二、第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会特邀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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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马一浮先生在四川乐山乌尤寺创建复性书院。1946年5月,马一浮离开乌尤山回到杭州,也将复性书院一并迁至杭州。1948年秋,因国民政府经济崩溃之故,复性书院正式宣告结束。此时距离书院筹建之始,正好十年。

马一浮认为,教育之根本目的在于,教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竖起脊梁”“猛着精彩”、以“仁”为己任。故而,复性书院的办学,旨在“讲明经术,注重义理,欲使学者知类通达,深造自得,养成刚大贞固之才”。书院教学以《诗》《书》《礼》《易》《乐》《春秋》等儒家经典(即传统儒家“六经”,亦为马一浮所说的“六艺”)以及据此阐发的“义理”为主要内容,课程主要分通治、别治二门,设主讲、讲友、都讲等教职。复性书院办学以学制独立、学术独立、政治经济独立为三大原则,且极重学术自由。与此同时,马一浮提出四条“学规”,作为书院学生的“立心之本,用力之要”:主敬为涵养之要,穷理为致知之要,博文为立事之要,笃行为进德之要。书院鼎盛时期,梁漱溟、谢无量、赵熙、沈敬仲、钟泰、钱穆等人先后前来讲学,一时名家云集、声名远播。

马一浮先生以“复性”命名书院,蕴含“自明诚”而“复其本然之善”之意,并以通向“自明诚”之“复性”为教育宗旨。“复性”者,依马一浮之言,意为“教之为道,在复其性而已矣”。儒家经典《中庸》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由此,马一浮通过“自诚明”与“自明诚”之辨来彰显教育的意义。“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教之为道,在复其性而已矣。今所以为教者,皆囿于习而不知有性。故今揭明复性之义以为宗趣。”

在马一浮看来,“自诚明”即为率性,意指天命之性得以自然展开、流畅亨通,此亦为“圣人之道”。“自明诚”则意味着人自“明”而“诚”又复其“诚”的过程。亦即,人通过反省自查、反求诸己,以致“去习”“无妄”,从而复归于至善的天命之性。如其在本文中所说,“学而至于圣人,方为尽己之性。”而这个过程——达致“自明诚”的“复性”之路,就是教育的过程。

马一浮在《论六艺统摄于一心》中言,“圣人之教,使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便是变化气质,复其本然之善。”由此,“复性”的意义进一步彰显:尽管“善”或德性为“常”,是人之“本然”,但常人皆需经过一番功夫才能复其本性。这番功夫,便是变化气质的“复性”,亦为去“习惑”或去蔽的过程。

他格外推崇张载的“四句教”,并以此为儒者立志之要,曾言:“盖人心之善端,即是天地之正理。善端即复,则刚浸而长,可止于至善,以立人极,便与天地合德。”这人心之“善端”,便是通向儒者之“仁”的起点。因此,为学者最要紧的,便是识仁、好仁、求仁,而这一切的起始则是人的恻隐之心。换言之,为学者要能学有所成,最基本的便是对日常人生与民生疾苦有所感,而忌麻木不仁、“无感觉、无活力”。这不仅是人之“仁心”或具有大气象之儒者的发端,也是“人皆可为尧舜”的意义所在:众人所秉持的天命之性与圣人并无不同,圣人亦可由学而成。进一步说,借由“去习”“无妄”的“复性”之路,寻常百姓亦可成就圣贤人格。

与此同时,马一浮认为,“学问却要自心体验而后得,不专恃闻见;要变化气质而后成,不偏重才能。”这意味着,在马一浮眼中,“复性”实为人的自我明悟、自我觉醒的过程,故而“复性”之教育的要旨,在于学生的自觉与自明。这一点,带来了他在“经典”教育(亦为“六艺之教”)上的一大重要主张:经典教育之要务,不在于传授知识、辨析句意乃至了解历史进程、学术源流,而在于昭苏人之至善性德、成就圣贤人格。在这个意义上,他的“六艺之教”,实则是教人何以明心见性,使人由“仁”行“道”;其所关切的实为当下而非考古,所真正注重的是“人类合理的正常生活”。换言之,他视“六艺之学”为人心本有的德性之学,并非历史文本或客观知识,而是活着的、由人心中自然流露的一贯之道或“人心同然之理”。

以上为本文的相关背景和延伸内容。

 复性书院开讲日示诸生


文|马一浮

天下之道,常变而已矣。唯知常而后能应变,语变乃所以显常。《易·恒》之《象》曰:“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夫雷风动荡是变也,“立不易方”是恒也。事殊曰变,理一曰常。处变之时,不失其常道,斯乃酬酢万变而无为,动静以时而常定。故曰:吉凶之道,“贞胜者也”。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今中国遭夷狄侵陵,事之至变也;力战不屈,理之至常也。当此蹇难之时,而有书院之设置,非今学制所摄,此亦是变。书院所讲求者在经术义理,此乃是常。书院经始,资用未充,斋舍不具,仅乃假屋山寺,并释迦奠之礼而亦阙之,远不逮昔时书院之规模,此亦处变之道则然。然自创议筹备诸公及来院相助诸友,其用心皆以扶持正学为重;来学之士,亦多有曾任教职,历事多师,不以自画而远来相就,其志可嘉,果能知所用力,亦当不后于古人,此又书院之常道也。时人或以书院在今日为不亟之务,视为无足重轻;或又责望备至,病其规制不广。前者可置不论,后者亦未察事情。盖力愿之在己者是常,事物之从缘者是变。常者,本也;变者,迹也。举本则范围天地而不过,未足以自多也;语迹则行乎患难而无辞,亦未足以自沮也。凡我书院同人,固不宜妄自菲薄,卒安于隘陋;亦不可汰然自许,有近于奢夸。如是则大行不加,厄穷不闵,持常以遇变,不累于物而有以自全其道矣。至于师资之间,所望熏习以渐,相喻益切,斯相得益彰。不务速化而期以久成,不矜多闻而必求深造。唯日孜孜,如恐弗及。因时而惕,虽危无咎。如是则气质之偏未有不能化,学问之道未有不能成者。盖人之习惑是其变,而德性是其常也。观变而不知常,则以己徇物,往而不反,不能宰物而化于物,非人之恒性也。若夫因物者,不外物而物自宾;体物者,不遗物而物自成。知物各有则,而好恶无作焉,则物我无间。物之变虽无穷,而吾心之感恒一,故曰“天下之动贞夫一者”,言其常也。老氏亦曰:“不知常,妄作凶。”故天下之志有未通者,是吾之知有未致也;天下之理有未得者,是吾之性有未尽也。睽而知其类,异而知其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夫岂远乎哉!穷理尽性,明伦察物,是人人分上所有事。不患不能御变,患不能知常;不患不能及物,患不能尽己。毋守闻见之知,得少为足;毋执一隅之说,以蔽为通。讳言病而拒药者,将不可医;不自反而责人者,必至丧己。骛广者易荒,近名者亡实。扬己矜众,并心役物,此皆今日学者通病,其害于心术者甚大。诸生虽才质志趣并有可观,其或狃于旧习而不自知,有一于此,必决而去之,然后于经术义理之学方能有入。语有之:“为山假就于始篑,修涂托至于初步。”儒者先务立志,释氏亦言发心,此须抉择是当,不容一毫间杂。圣狂由此分途,惑智莫能并立。随时变异以从道,斯知变矣;夭寿不贰以俟命,斯知常矣。君子小人之归,吉凶悔吝之渐,繋乎当人一念之辨而已。敬则不失,诚则无间。性具之德,人人所同,虽圣人不能取而与之。学而至于圣人,方为尽己之性。此乃常道,初无奇特。须知自私用智,实违性德之常;精义入神,始明本分之事。书院师友所讲习者,莫要于此。今当开讲之初,特举是以为说。当知此理平实,勿谓幽玄;此语切近,勿谓迂阔。《说命》曰:“敬逊务时敏,厥修乃来。”程子曰:“'敬’之一字,聪明睿知皆由此出。”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诸生远来不易,当念所为何事。敬之哉!毋怠毋忽。若于此能循而行之,庶几可与共学,可与适道矣。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九月(1939年9月)
马一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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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复性书院留影

(坐持拐杖者为马一浮,摄于194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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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复性书院迁至杭州后,马一浮(左四)、熊十力(左五)两位先生与书院众人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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