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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之道(下)

 火岩山 2024-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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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无论人类用多少种名学体系来描述这个世界,驱动客观世界不断变易的道是唯一的,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就好比揠苗助长的行为,违背了庄稼生长的节律,最后颗粒无收;掩耳盗铃的做法,堕入了自欺欺人的境地,只能身陷囹圄。所以衡量文明优劣的唯一标准就是是否合道,表现出来的则是文明延续能力。

在这方面中华民族拥有无可比拟的先进性,突出体现在中国人民延续千万年的国土不可分、国家不可乱、民族不可散、文明不可断的共同信念,为这种牢固信念奠基的,正是伟大的华夏先贤,更准确的说,是华夏先贤们传承的对于道的体悟领会。

荀子说: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则合于道人,而不合于不道之人矣。荀子的意思是,只有学习理解组织运转的客观规律,认同并掌握,才能很好的遵循客观规律办事让组织长久的延续下去,而不是违背规律导致组织中道崩殂难以为继,同时正因为明道,才能发现并团结那些能以大局为重的君子相向而行,远离损公肥私的小人。顺着这个思路,今天我们就来谈一谈《论语》里关于求道的经文。

求道的前提是知道。既然是人来弘道,孔子之道就一定有楷模。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孔子说:“我希望不再讲述。”子贡说:“您如果不讲述,那我们这些学生传述什么呢?”孔子说:“天说什么话了吗?四季运行,万物生长,天说什么话了吗?”

天地之大德曰生,孔子自己也说过有德者必有言,因为有德之人希望道德之言能帮助后人存续,那在这里孔子为什么要对子贡说自己不想继续讲述呢?因为他希望能言善辩的子贡能效法像尧舜那样以德配天化育万民的儒家圣王,不希望其专注在传述言语之表,而忘记了道德之本。

何以见得呢?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孔子说:“尧作为君王真是伟大呀!崇高呀!唯有天最高最大,只有尧效法于上天。他的恩惠广博阿!让百姓不知如何赞颂。他创建的功绩真是崇高呀!他制定的礼仪制度真是灿烂美好呀!”孔子说:“能够无为而治的大概只有舜吧!他做了什么呢?他只是庄重端正地向南坐在王位上罢了。”

尧舜都是法天则地以忠孝立身并且推己及人的圣明君王,所以他们治理不劳不费,并不依赖严刑峻法抑或永无休止的教训。《孔子家语·好生》上这样描述舜为君之风范:其政好生而恶杀,其任授贤而替不肖。德若天地而静虚,化若四时而变物。是以四海承风,畅于异类,凤翔麟至,鸟兽驯德。减少不必要的杀戮,用贤能之士替代不肖之人,仁德好似天地广大清净,教化却像四季潜移默化改变万物。天下没有不感受他教化的,其正治甚至惠及自然,凤凰麒麟纷至沓来,鸟兽都被他的仁德感化了。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正是垂衣裳而天下治所取法的本源。孔子在《大戴礼记·主言》、《孔子家语·哀公问政》等篇章都有关于儒家治理之道的系统精彩讲解,建议大家一读。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乎。”孔子说:“圣人我是看不到了,能够见到君子就可以了。”孔子又说:“善人我是看不到了,能看到持守节操的人就可以了。没有却装作有,空虚却装作充盈,穷困却装作富裕,这样的人怎么保持好的操守呢。”

圣人、善人,和君子、有恒者有什么区别呢?孔子自己曾经解释过:“所谓君子者,言必忠信而心不怨,仁义在身而色无伐,思虑通明而辞不专。笃行信道,自强不息。”“所谓圣人者,德合于天地,变通无方。穷万事之始终,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识其邻。”简单讲,圣善之人为像尧舜一样的成仁道者,有恒之君子为坚心向道者,圣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孔子鼓励大家积极向着圣王尧舜努力的学而时习之,不要自以为是自欺欺人,以至于追求仁道只能做到日月至焉而已矣。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子贡说:“我不愿别人强加不合理要求在我身上,我也不想把不合理要求强加在别人身上。”孔子说:“赐(子贡)呀,这不是你可以做得到的。”子贡在这里说的仅仅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吗?不尽然。孔门弟子拜师孔子学习礼乐,大多皆有入仕图之考虑,子贡并不例外。从从政的角度来看子贡这句话非常震撼,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这不是德若天地而静虚,化若四时而变物的翻版吗?还有什么能凌驾于天地之上呢?还有什么教化万民能像四季转化万物一样悄然无声呢?唯仁者能之。所以孔子客观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个境界是子贡还难以企及的。

认同道,就要以道为标准,不为背道丧德之事,不行同流合污之举。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孔子说:“士人立志于追求道,但又以衣着简陋粗茶淡饭为耻,这种人就不值得和他论道了。”天底下多的是叶公好龙大言不惭的人,满口志存高远,只需名利一试就原形毕露。

“精通道术”却还要教徒供奉,“法力无边”但仍需流量加持,心里琢磨的是自己的锦衣玉食,手里聚敛的是粉丝的瓮牖绳枢,却不知道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的道理,奉劝大家学习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路上远离此等挂羊头卖狗肉的文化贩子。如果人在道与物质的追求上首鼠两端举棋不定,那么在入世的抉择上一定会走上邪路。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原宪问什么算是耻辱。孔子说:“在有道的国家做官领俸禄是合理的;在无道的国家做官领俸禄就是耻辱。”原宪又问:“好胜、自夸、怨恨和贪婪这四种毛病都没有,可以称得上仁吗?”孔子说:“难能可贵,至于是否仁,我就不能断定了。”

春秋时期,官员发的俸禄是用粮食来计算,故曰谷。一个人把对恶衣恶食的羞耻看的比对道的追求还要高,那么在助纣为虐这件事上是不会犹豫的。一个国家无道,政治黑暗鱼肉庶民,那么这个国家就不存在长久延续的道德根基,会在阴阳决离两极分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崩溃,那么向道的君子就不会委身于此,因为无法实现自己仁道治国的志向。把优渥的生活条件置于对道的追求之上,这对于君子不是羞耻又是什么。不仅如此,在无道的国家做帮凶甚至还会危及自身的安全,下面会讲到。

至于没有好胜、自夸、怨恨和贪婪这四种毛病,对照上面孔子对君子的定义,就知道这正是追求大道的君子所具备的品质,但只能算是践行仁道的圣人的必要条件,孔子表达的很准确,有这些品质不足以证明这样的人已经达到仁的境界。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孔子说:“笃信真道,努力学习,誓死捍卫。危险的国家不进入,动乱的国家不居住。天下有道就出来从政;天下无道就隐居不仕。国家有道,自己贫穷鄙贱是耻辱;国家无道,自己富有显贵也是耻辱。”

问道行道是君子毕生追求,同时君子对自身安危也非常敏感,在危险混乱的国家即便位极人臣,倾覆也只在顷刻之间,就好比因为觊觎土地的肥沃把家安在活火山边上的人,地种的再多又有何意义?为智伯出谋划策的絺疵,只能只身逃亡齐国;为曹爽殚精竭虑的桓范,悲叹自己灭族的下场。虽有聪明,却忽视道德,结果只能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国无道,被褐而怀玉;国有道,则衮冕而执玉,孔子特别指出在有道的国家不实践自己学习的仁道乃至搞的自己穷困潦倒,是无能的表现,君子同样视为耻辱。

孔子的弟子中,冉求不能坚持对道的追求,是反面教材。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季氏比周天子左右的卿士还富有,可是冉求还为他搜刮民脂民膏,继续增加他的财富。孔子说:“冉求不再是我的学生,你们大家可以大张旗鼓地去攻击他。”

季康子贪婪无度是有名的,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季康子为盗窃事件多发而苦恼,来向孔子求教。孔子对他说:“如果你不贪求太多的财物,即使奖励民众去偷,他们也不会干。”从这里就能看出季康子一贯的做派。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冉求的做法在现实里很有代表性,多才多艺的他,却活成了门阀的工具,季氏去泰山祭祀不敢阻拦,季氏要讨伐社稷之臣颛臾不能劝谏,在掠夺民财上却积极为虎作伥,气得孔子说出把他开除孔门的重话。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季子然问:“仲由和冉求是否称得上大臣?”孔子说:“我以为你要问别的事,哪知道竟是问仲由和冉求。所谓大臣,必定以仁道的原则侍奉君主,行不通宁可不干。现在仲由和冉求只算得上是备位充数的臣罢了。”季子然又问:“那么他们什么都顺从听令吗?”孔子说:“如果是杀父弑君这种命令,他们也是不会听从的。”从中也可以看出孔子对子路冉求降道辱身作为的失望。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孔子说:“庄稼有只长苗而不开花的吧!有开了花却不结果实的吧!”孔子这里并不只是讲庄稼,而是感叹弟子中像冉求这样的人。《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有心向道,却不能实践,实践中因为种种困难却不能坚持,终于离道越来越远。

孔子游行列国宣传自己主张,被困于陈蔡绝粮七日,子路、子贡或有疑虑,或让夫子降道以容身,唯有颜回说:“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国者之丑也,夫子何病焉?不容,然后见君子。”其语铿锵有力,让孔子甚为动容,以为知己者。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孔子说:“可以和他一同学习的人,未必可以和他志向于道;可以和他志向同道,未必可以坚持到底初心不变;可以和他坚持到底,未必可以和他一起通权达变。”刻苦学习、矢志向道、持之以恒、达于中庸,这样下来能一起走到最后的同道中人少之又少。

这里举一个例子重点说一下可与立,未可与权:鲁国一位年轻寡妇和一位年轻男子是邻居,寡妇因为暴风雨毁坏了屋子请求到男子家栖身,被男子以礼制规定男女不六十不同居为由拒绝了。妇人问你为什么不学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他并未被国人责难。男子回答:“柳下惠则可,吾固不可。吾将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孔子评价道:“善哉!欲学柳下惠者,未有似于此者。期于至善,而不袭其为,可谓智乎。”这就是经典的中庸之权变,每个人的情况不同,生搬硬套同样的做法却未必都能达道,自知自己血气未定的年轻人因地制宜,从而能与柳下惠在礼上殊途同归,所以孔子不由的赞叹。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孔子亦有许多初心不改善始善终的弟子,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季氏派人通知闵子骞,让他当费城的长官。闵子骞回复说:“好好地为我推辞掉吧!如果再有人为这事来找我,那我一定逃到汶水那边(齐国)去了。”齐国大夫晏子为拒绝齐景公邀请的曾子送行时讲过:夫君子居必择处,游必择方,仕必择君,择君所以求仕,择方所以修道。迁风移俗,嗜欲移性,可不慎乎?有志于道洁身自好的君子对于恶劣的环境是极其敏感的,一旦陷入其中潜移默化同流合污,再好的材质都不堪大用了。闵子骞和曾子,把孔子的教导牢记于心付诸于行,难能可贵。

赌场是一个人造系统。参与赌博的客人都迷信偶然性,自以为运气在我;设计规则的庄家却主宰确定性,操控场馆里众生的悲喜。人造系统尚且如此,何况是天道。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大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却是万物的源头,决定万物变化的规律,生于天地之间的人不可避免的遵循道的法则。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所以君子道其常,相信道德传承的确定性,善惊以远害;而小人计其功,专注升官发财的偶然性,利食而忘患。君子高瞻远瞩,慎独守微;小人鼠目寸光,无所不为。故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夫子传道肺腑之言,大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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