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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捞

 语文渡渡李亚平 2024-02-20 发布于山东

打捞




文|李亚平


打得念头灭,许汝法身来。——题记

第一站:晨觉

晨觉。

发现自己竟然在梦中和师傅吵了一架!真是开启新纪元了!

回首前尘,2020年开始、该死的疫情三年唯一带给我的念想就是和师傅王君有了师傅交集。

我学习师傅的课程,我读师傅的书,我跟着师傅出去讲课,我模仿师傅进行课程开发,我严肃对待师傅给我推荐的杂志专栏,我独孤求败单枪匹马地利用所有呼吸的时间和呼吸的间隙读书、听书、写东西,我带领人开发课程,我还不知死活地以几乎每次都全军覆没的业绩参加了好几次各种无以言说没有结果的评比。跟着师傅越走越远,我疲倦地在深夜的海里奄奄一息,我吃力地摆动着和减肥前的贾玲一样沉重又轻飘无力的胳膊,在师傅屁股后面游啊游,直到游得几乎游不动了,我沉下去,又浮上来,又沉下去,又浮上来,呛水,憋闷,无数次想放弃,又无数次蠕动着前行,那些曾经像羽毛一样托着我撒欢的水渐渐变成了凝固的水泥……

是的,我累。我年纪已经不轻。在跟着师傅王君学习前,我刚刚从抚养督学三个孩子的战线上被抬下来;而那场差点要了我命的战事是从我双脚做了万恶的骨折性的拇外翻手术开始的。四年的蹒跚长征,我走过2015年数十年罕见导致反复停课的大雪,我穿过无数赶公交车的行人,我守过等待孩子们成绩最黑的黑夜,我撸过世界上最伤心的泪水……可是,这都没有我熬夜写东西累。那些夜是我自愿熬的。就像炖骨头汤一样,先一把大火哄开锅,再旋到小火慢慢熬,熬的是骨头,也是时间,是生命,是青春,是说不清道不明又总是闹腾人让人不安生的该死的鸡肋般的所谓梦想。

而就在这时,去年,我打了场人类有史以来最难以招架的令人四大皆空的遭遇战。

第二站:历空

对我寄予万般希望的父亲去了。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的我不是假装欢笑,就是在假装欢笑的路上。

陆陆续续,我身边更多人去了。明显的感受是,我不是去吊丧,就是在去吊丧的路上。

我的胃不再消化任何食物。我两眼空空看着人间。

我伤心,可是找不到人哭泣。学东说,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现象,然后转过身就看手机去了。谁他妈不知道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现象?!

我想骂。可是找不到对象。整个世界沉默无声,远远地躲着我,像惹了祸又不愿意承担责任的熊孩子。

我恨。可是也找不到对象。我不知道该恨谁。人群汹涌,我的恨该向谁泼洒?

我烦。这都是又一次涌来的无数意料之外的麻烦,让虚弱的我无力招架,又不得不面对,让我一次又一次放下书、放下笔,丢下灵感,站起来,对着飘忽如空气的几乎看不见的敌人迎击。我站着走出去,又一次次躺着回来。

我想打一架。

我的血液被心脏全传送到四肢。四肢却绵软无力。也许我的血都开小差跑了。

我向着所有人笑;内心泪水奔涌。我应付着许多事情;没有招架之力。

我逃避。不聊天。不说话。甚至也不写,不呼吸,不看,不想。

我不再化妆。

是谁说的:不经打击老天真。我宁愿永远天真,永远糊糊涂涂开心狂妄地活着,也不愿接受这些打击。

我在想,也许我是太过了。我的魂被疫情偷走了。我沉迷自己的读写小趣,而忘了亲朋的存在。于是上苍出手教训我,一下又一下,我被打得晕头转向。

我停止了手里的工作。

我看到有人在远处笑我,说我自大,说我笨,说我傻,说我老了还那么天真。

说吧,说什么都无所谓。笑吧,笑多久都无所谓。来打架吧,谁死都无所谓。

第三站:渡劫

我到今天才相信,空心人也是什么都可以做的。不带着任何知觉去做。

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有些垃圾是必须拎出去倒掉的。不然就把垃圾筐塞满,把房间一角塞满,把房间塞满,直到逼得你无路可走,自然而然选择跳——楼。

过往的呼吸也是一种垃圾,从科学的意义上来讲,是因氧气含量少。不过你不主动倒也不要紧:窗户缝、墙缝进来的风会给你倒掉,开门进来的家人或者亲戚或者朋友的呼吸会给你倒掉。可如今帮我倒掉垃圾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我憋闷。

从来没有过的憋闷。

夸张点儿说,这憋闷让我觉得周围没有我在乎的人了,除了母亲,或者可以加上我的几个妹妹,还有弟弟,或者……我不想再加谁了。

我的泪水也是一种垃圾,是一种能跑动的垃圾。它们藏在身体某处,在特定的情况下突然溜出眼的门,逃掉,永不再回来。同时新的泪水婴儿又在最深的海底诞生了。所以这世界永远不缺乏泪水。不过我的泪水没有人捡拾,一分钱都不值。无所谓。因为其他人的也是。

暮色四合的小区,晨光熹微的小区,子夜酣睡的小区,总是有行走不便的老大爷老奶奶,或者还有手脚迟缓的残疾人,男人,女儿,都有,轻轻翻开路边的一个个绿色塑料垃圾箱,挑拣别人扔掉而他们需要的东西,然后悄悄拿回堆满垃圾的家里。

可是没有人会拣别人的泪水。我也从不把泪水收集起来拿去卖。

于是我坐在无人的风景里,任泪水们白白地纷纷跑掉——这用我的血肉、用无数个日夜孕育出来的无情的精灵们。等这些精灵们跑空了,而新生的泪水婴儿还没长大的时候,我就回家。

我不能带着泪水回家。不吉利。

一路上我遇到许多人,他们笑,我也笑。

我想师傅是并不知道这些的。我觉得师傅可能觉得我在偷懒,对不起她的培养。

但是我不想解释。我不想跟任何人解释。谁愿意觉得我偷懒、觉得我不正常、觉得我笨、觉得我傻、觉得我矫情、觉得我不近人情、觉得我疯疯癫癫、觉得我不可理喻、觉得不可救药,就让他觉得去吧。

一个人情绪在任何情况下正常有什么用?还不是最后被老天当垃圾似的扔掉。

这样一想,我简直嬉皮笑脸起来。有时候,我甚至比别人还笑得欢,把别人吓一跳,觉得我状态出了轨道。

我不在乎。没有我在乎的人,也便没有我在乎的事。

第四站:魂归

可是这个梦让我真恼了。

梦里,我在老家过年,吃过早饭,轻松地出了柴门,沿着家门前胡同里偶有飞尘轻舞的土路,向着村里大街,向着村前田地走去,我父亲和母亲常在那块离家最近的地里干活,翻地,除草,打药,割麦子,掰玉米,也说笑,也吵架,也和邻居聊天,也唠叨亲朋间的恩怨,也在地头杨树下休息,也喝水,也望天,也发呆,也感叹着种地不容易,也欣慰着孩子们学习还好,工作还好,日子总算有了点盼头……

我开心地回忆着这一切,像一只蝴蝶轻轻飞过去。可是转头看到师傅从我右手边林荫的小路上走了过来。瞬间耻辱怨怒委屈充满胸腔:我当作母亲一样的师傅来我的家乡、我的学校讲学竟然不告诉我,不让我知道?我比小时候被爸爸妈妈冤枉打一顿还难受。然而从不敢抱怨并善于伪装的我还是热情地喊道:“师傅——”

意料之中的,师傅淡漠地看了我一眼,无语,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她那绿衫的娇小背影对我射过来无数幽怨的密集如瀑的子弹,刺入我的胸腔,瞬间占领所有的角落,堆积成身体里的垃圾。

我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做了什么。恍恍惚惚忘记了田地、父亲和母亲。转了几圈,我又遇见了师傅。

师傅没有防备,没有来得及走开。

我走上去,像以前和家人开启一场吵架一样充满了情绪张力,以点燃引线地蓄谋式地语气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师傅像小时候和我吵架的二妹一样,白了我一眼,不理我。

我更怨怒了,委屈地哭起来。

醒来,写下了这些文字。

我的泪水时而跑来看看这些字,时而又不知道跑到别的什么地方玩去了。

我知道我还是在乎的。

我想,只要我还在乎,就好。我以为不会在乎任何人和事了:对我好的,对我坏的,我对得住的,对不住的,我伤心的,我亏心的,我爱过的,我恨过的。我以为我失去了对世界的所有知觉。

也许失踪一年的魂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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