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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天宇:古济水流域牧野之战的遗踪

 济宁二中谭天宇 2024-03-01 发布于山东

第二次对济源的探访在有了诸多收获后,我踏上了回程的路。这次回程的路上,我在古济水流域的河南省新乡市安排了一天考察寻访,在新乡考察寻访的主要目的地便是三千多年前一场大战的遗址。

我到新乡要考察的这场三千多年前的大战遗址,便是周武王与商纣王的牧野之战。它可以说是一场深刻影响了中华民族乃至世界文明的旷世之战。在济源至新乡的铁路线上乘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后,我到达了新乡。

出火车站步行仅仅一百多米,就到了来之前在携程网上预定好了的新乡市邮政招待所。走进之后便有一种穿越到三十多年前的感觉:这处招待所是1991年修建的人民防空工程改建的,当时流行的水磨石的地面、落地的两米高的座钟、1996年新乡市人民防空委员会颁发的“人防工程平战结合先进单位”牌匾、天花板上看起来显得极为陈旧却仍可以使用的吊扇……一切都非常富有年代感,让我感觉好像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我的房间被安排在了地下一层,虽说招待所的设施已非常老旧,但服务与价格还是很令我满意的。

在邮政招待所的地下室里住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起来品尝了当地的胡辣汤作为早饭。随后便前往今天考察的第一站——同盟山武王庙。同盟山武王庙位于新乡市西边的获嘉县,距离新乡市火车站有二十多公里。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停放着许多辆共享单车,我扫码了其中的一辆,骑上后便沿着公路一路西行。过了铁路之后,西边便是新乡市的新区,道路很是宽阔,但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向西骑行了好几公里以后,我坐上了前往获嘉县的公共汽车。车行约半个小时,到达了同盟山武王庙景区。

获嘉县同盟山武王庙景区

刚下车我便在村口见到了一方石碑,石碑上方刻着“指路碑”,下面刻着“周武王同盟之山”。石碑不远处还有一尊巨大的周武王的塑像。穿过村庄之后,我来到了同盟山武王庙景区的大门口。在这里看到的是一座高约20米的土台,其面积约3.75万平方米,它便是同盟山,上面建着武王庙。

同盟山下有数块石碑,大部分由于年代久远,上面的字迹已模糊不清。有一方清代的重修武王庙碑中还能看到:“邑(获嘉县)之东北七里许有土岗。韩诗外传:周武王伐纣时大会孟津,戌午渡河,遂于此观兵焉。故左有校阅台,右有饮马泉。另一方现在的石碑上则刻着《尚书·牧誓》的全文。碑文中条理分明地列举了纣王听从妇言、牝鸡司晨、祭祀不修、任用不当、暴虐百姓等罪行,最终以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作结,激起了诸侯的愤怒,增强了战士战斗的锐气。

随后我沿着石阶向山上走去。虽说同盟山名为“山”,但其实高度也只能算是个黄土堆。它地处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之上,于是便显得有些高耸与突兀了。相传武王伐纣之前,它的面积还很小,形状像一团面疙瘩,当地人称它为“疙瘩山”。周武王姬发行军至此,扎下营寨,这时西边有一片人马向此地而来,周武王迅速派人查看。过不了多久,周武王派去的人带着八个身佩宝剑的人驱车而来。原来,这是蜀、微、庸、髦、卢、濮、彭和姜八位小国的首领,亲自带领人马参加伐纣。姜太公屈指一算,参战的大小诸侯数量已达到了八百。于是周武王就在疙瘩山上与八百诸侯结成同盟,共商伐商大计。八百诸侯为表同盟伐纣的决心,各自带着自己的将士,一人把一捧土撒在疙瘩山上,把小小的疙瘩山堆积成了方圆几百亩、高五六丈的大土丘。站在上面,东可望牧野,西可望孟津,当时起名为“同盟山”

公元前1046120日,周武王率领诸侯便在这座同盟山上作战前誓师,其誓词即《尚书》中的《牧誓》。誓毕,周武王率军陈师牧野(今新乡市牧野区),一战灭商。战国时期,七雄纷争,战乱不止,在天下无义战的情况下人们越来越怀念武王伐纣的功绩,于是在同盟山上建造了武王庙,树立了功德牌坊,把他发布军令的地方叫“武王点将台”,操练兵马的地方叫“演武场”。从此,同盟山成为景色优美的获嘉县八景之一,有“同盟夕照”的美称。

武王庙此后历经多次毁灭与重建,经过历代修葺颇具规模。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武王庙是元朝末年毁于兵火后于明初重建的。现存山门、二门、拜殿、武王大殿、东西文武臣廊、文王殿、太公殿、圣母殿、周公殿等王侯公卿殿堂和诸侯饮马池、同盟指路碑、古井、唐槐、历代碑碣。另有召公殿、碧霄宫、钟鼓楼、太公校阅台、夷齐叩马处、同盟坊、八百米御道等遗迹。古建筑占地68000平方米,格局严谨,气势恢宏。武王庙四周,分布着伐纣军的谋士营(今彦当村)、仪仗营(今东西彰义村)、兵甲仓、粮仓(今东西仓村)、伯夷叔齐庙等遗址。这些遗址遗迹、狮伏虎卧的墓冢与紫雾蒸腾的同盟山一起,构成了一幅,构成了一幅博大壮阔的历史画面,再现着当年伐纣军气吞山河的誓师场面与滚滚鏖兵的牧野大战场景。

同盟山武王庙里的周武王像

同盟山武王庙还被附会上了后世的《封神演义》,把此地视为姜子牙封神的场所,修建了一座封神堂。武王伐纣的史事,很大程度上在后世被神化和演义化了,在宋元时期便成为了许多说书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明朝晚期经许仲琳加工成小说《封神演义》后,更是在全国脍炙人口。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由《封神演义》改编而成的电影和电视剧层出不穷。笔者就曾观看过1990年拍摄的《封神榜》,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作为一名历史学者,更应该思考的是——揭开后世演绎与附会上去的迷雾,这场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牧野之战究竟是什么样的

可以肯定的是,真实的历史中当然是没有阐教与截教的;姜子牙是个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并没有小说中描述的那般神通广大;至于其中的大反派苏妲己,在发掘出土的商代甲骨文中并没有任何记录,极有可能是后世虚构出来的人物;纣王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小说和电视剧中描绘得那般恶贯满盈,更不可能在三千多年前就建起方圆三里高千尺的鹿台专门用于享乐;至于最后周武王得胜、商纣王失败的原因,也并非全然是纣王的无道,而是商朝的主力军都在淮河流域去平定淮夷。只是通过先前看过一些分析文章了解这些还是不够的,下一步我还要去看看当年的战场。而这场战争的战场便在今新乡市牧野区。

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来到牧野区,在这里见到许多以此命名的地点。“牧野”已成为了新乡这座城市的文化坐标。我下车之后,漫步于牧野广场,只见四周花红柳绿,流水、亭榭相映成趣。行走于牧野大道,只见两侧商铺林立,被称为牧野儿女的新乡市民穿行在建设家乡的道路上。

然而,商朝时的“牧野”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城市或乡村名,也不完全等同今天的新乡市牧野区辖区所在。牧野,是相对于商都朝歌(今河南省鹤壁市淇县)而言的。从朝歌城由内向外,分别称作城、郭、郊、牧、野。《尔雅》云: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野外谓之林,林外谓之坰。牧野之战的战场用这两个字,表示的是这场战事就处在距离商王朝都城不远之处,后来成为了一个专有的地名。

在新乡市的牧野区有一座大型的博物馆,它名为新乡博物馆,又名平原博物院。之所以又有这个名字,是因为1949-1952年期间曾设立过以新乡市为省会的平原省。虽说它存在的时间很短暂,但在新乡市留下了许多地名作为印记,平原博物院便是其中之一。

平原博物院

平原博物院藏文物3万余件,其中珍贵文物上万件,国家一级文物63件。平原博物院共有19个厅,其中16个厅作为展览文物所用。西侧为“牧野华章”通史类展厅,时间范围从石器时代的龙山文化、仰韶文化等遗址文化遗存开始,分为原始社会时期、夏商周时期、秦汉至隋唐时期、宋元明清时期四个篇章,种类包括青铜器、陶瓷器、书画、竹木器、碑帖拓片、玉器、石刻造像等,尤以商周青铜器、明清书画、历代碑帖拓片著称。东侧在我来参观时没有开放,仍在整理布置。博物院中的大部分文物出土于原平原省的管辖范围,无论是馆藏量还是价值,在河南全省地级博物馆中都名列前茅。其中,镇馆之宝有祖辛卣、妇好方尊、子龙鼎等一批珍贵青铜器,及北魏石刻造像、石鼓文拓片等石刻、石雕、石碑。此外有历代书画作品1700余件,时代自秦汉至近现代,代表性藏品如赵子昂、董其昌、史春荟、李苦禅、白雪石等的书画作品。

我对“牧野华章”的展厅一个个进行仔细的参观。这里有一张详细的新乡地区新石器时代发展序列表,向人们展示了新乡地区主要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孟庄遗址、同盟山遗址、河洼遗址、浮丘店遗址、洛丝潭遗址、苏坟遗址、凤头岗遗址、东张巨遗址以及其文化类型和年代。随后我看到了在新石器时代的石杵、弦纹大口灰陶缸、黑陶斝、灰陶拍子等文物,它们有些属于仰韶文化,有些属于龙山文化。

随着一件件青铜器映入我的眼帘,我便知道到了今天的精彩环节了。每一件所见的镇馆之宝,便是子龙鼎,它相传于20世纪二十年代出土于河南辉县,出土后流入日本。2004年,日本一位企业家在大阪举办私人收藏品展,子龙鼎在展览中首次露面。2005年底,子龙鼎流入香港,国家文物局与财政部联合开展征集工作,并于20064月底,将子龙鼎征集回国。它的经历堪称传奇,文物本身的价值也极其珍贵。它因器内壁近口缘处铸有铭文“子龙”而得名。此器厚立耳,微外撇,外侧饰两周凹弦纹,折沿宽缘,腹部横向宽大,微下垂,下承三蹄足。器颈部以云雷纹为地,周饰26组浮雕式兽面纹,足上端饰高浮雕式兽面纹,下衬三周凸弦纹。这件青铜器上的纹饰极为精美,是一件难得的艺术珍品。商代时可以拥有它的,想必不是王族便是诸侯。它在新乡的出土可以证明这里是商王朝后期的核心区,可惜的是它并非在考古发掘中出土,无法根据它出土的位置准确判定出它曾经的主人了。

平原博物院馆藏文物——商代青铜器祖辛卣

第二件镇馆之宝,是商代的青铜器祖辛卣,于1965年河南辉县褚丘出土。通高25.5厘米 口径9-10厘米。其口与盖子母扣合,鼓腹,圈足。盖上有菌状钮,盖及器身出扉棱四条。整器分段饰有夔龙纹、凤鸟纹、瓦棱纹等,并有突起的扉棱。上腹部有竖瓦纹,提梁两端饰兽头。盖内及器底均铸 “祖辛” 二字铭文。庄重的造型配以华丽的纹饰,使整个器物充满浓重奇诡之感。其提梁两端怪异夸张的兽头将器物显得更为凝重肃穆,下腹部高浮雕的鸟眦目凝视,加强了神秘威严的装饰气氛。祖辛卣提梁与器颈半环的套合、大角的兽首、发达的扉棱、精美的三层花纹饰,都表明商晚期的青铜铸造技术已达到很高的水平。祖辛卣是青铜器中的艺术瑰宝,是我国商代青铜铸造技术进步的重要代表。

新乡市博物馆中有一幅巨大的绘画,向人们展示了这场三千多年前发生于此的战争。画幅有十余米宽,气魄显得极为恢弘。在这副绘画边,展出了在古战场上出土的一些兵器。我首先看到的是几件鸟纹曲内铜戈,上面精美的纹饰说明它的使用者应当是贵族。戈是我国古代特有的一种长柄冷兵器,在战争中能够大范围内挥击,能勾能啄、可推可掠,具有极强的杀伤性,尤为适宜于在战车上使用。它是商代与西周最常用的兵器之一,因此后世“戈”成为了兵器与战争的代名词,用戈作意符的字多与兵器或战争有关,如戟、伐、战、戮、戍、戎等。随后引起我注意的是两件双钮式铜矛。矛是我国古代用于直挑和扎挑的长柄格斗兵器,也是古代军队中大量装备和使用时间最长的冷兵器之一。矛的历史久远,其最原始的形态是用来狩猎的前端削尖的木棒。后来人们逐渐懂得用石头、兽骨制成矛头,缚在长木柄前端,增强杀伤功能。在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常发现用石头或动物骨角制造的矛头。奴隶社会的军队,已经使用青铜铸造的矛头。商朝时,铜矛已是重要的格斗兵器。除了这两件兵器外,出土的还有箭头、马车上的各种构件等。

平原博物院馆藏文物——商代鸟纹曲内铜戈

从这些出土的文物可以想见,三千年前的这里经历了一场规模有多么宏大的战役。虽说今天的我们已不知道这些兵器的主人究竟是谁,但从出土的器物中可以得知他们在这里进行了激烈的搏杀。

伴随着这场战争,中华民族的文明史也掀开了新的一页。新建立的西周与殷商相比,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文明。殷商文明重视神的价值而轻视人的价值,在殷墟的祭祀坑里通常可以见到被杀的几十、上百的人祭,墓葬中也可以见得到同等数量的人殉。殷商文明的遗迹在今天的中国人看来,会觉得诡异、残酷而又陌生,它与我们熟知的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相去甚远,欧洲殖民者踏足美洲之前的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其实这正是每个文明从童年成长为少年所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古代世界中的所有原生文明,几乎都经历过这样一个重视鬼神、频繁使用人祭的阶段。取代殷商的西周完全废弃了商代的这些做法,更为注重人伦与宗法,可以说在华夏大地上开启了一种新的文明形态。

被征服的殷商遗民,也可以说并没有完全服输。他们后来在中原进行了规模浩大的武庚之乱。还有一部分殷商贵族在商纣王的叔父箕子带领下远赴朝鲜,将文明教化导入了朝鲜半岛。另有一部分殷商遗民有可能造船渡过了太平洋,到达了北美洲。今天在北美西海岸发现了一些有三千多年历史的石锚与类似甲骨文的岩壁刻划符,极有可能与殷商遗民有关。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的崇奉鬼神、宗教献祭仪式也明显和殷商文化相近。

因此,这场三千多年前的牧野之战,不仅深刻地改变了中华文明的走向,而且还具有着世界性的影响。然而,由于经过的时间太过久远,这场战争亦留下了许多历史之谜,等待着后世的学者去研究。如它发生的时间是否真的就是夏商周断代工程确定的公元前1046年?殷商的灭亡过程中,商纣王个人又起着多大的作用?晚期的殷商文明发展到了很高的程度,而西周初年中原的文化则相对凋敝,从这个角度来说,相对落后的西周的胜利是否是一种历史的倒退而非儒家史书中宣扬的那般正义?殷商遗民在国破之后究竟有没有人渡过太平洋逃亡到美洲?如果有的话,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完成了这项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壮举?所有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这些历史学的研究者们去思考、去回答。而我们相信,这些笼罩在历史上的种种疑云也终将迎来云开雾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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