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三十五军在涞水战败的回忆

一九四八年年初的涞水战役，傅作义所部三十五军新三十二师被歼灭，军长鲁英謇自杀，师长李铭鼎被击毙。在此以前，傅部曾疯狂一时，由绥远侵占察哈尔，窜扰河北，支援东北。此役以后，就走了下坡路。当时我王谐轩任新三十二师参谋长，参加这次战役，兹将作战经过,记述于下。

一、偷袭不着反被包围

一九四八年一月间，傅作义总部侦悉解放军第三、第四纵队，在平汉铁路以西沿太行山麓向南行动，即命令第三十五军沿平汉铁路南下,对外故意扬言要打通平石(北平、石家庄)线，实系妄图扑灭解放军的这两个纵队。傅总部的这个计划，一般官兵是不知道的。

当时，第三十五军辖一〇一师(师长郭景云，副师长冯梓，参谋长郭子章)及新编三十二师(师长李铭鼎，参谋长王谐轩)，欠暂十七师(师长朱大纯)，临时配属新编骑兵第四师(师长刘春芳)及炮兵等部队。各师共有汽车二百余辆，全军已成摩托化部队。军的兵力部署是：以骑兵第四师在铁路以东行动，一〇一师和新三十二师在铁路以西行动，军部随新三十二师推进。鲁英磨和李铭鼎都是山西垣曲县人，私交甚厚，鲁平时常照顾这个师，作战也多随这个师行动。部队到保定以南时，据报解放军第三、第四纵队忽然向北折返，总部即命令三十五军也跟踪向北，一〇一师到定兴，新三十二师和军部到高碑店，新编骑四师到高碑店以东地区。这时涞水县城附近有解放军小部队活动，涞水县县长惊慌不安，屡次派人向军部要求部队前往“扫荡”。

一月十二日上午，新三十二师师长李铭鼎命令所部九十四团派一个营，向高碑店以西约二十里的拒马河桥头堡阵地威力搜索，逼走解放军小部队。当日下午，九十四团全部随搜索营继续推进。次日，天气非常阴沉、浓雾弥漫，在五十公尺以外，什么也辨识不清，但李铭鼎不顾一切，率领师部和九十六团继续进到拒马河桥头堡附近，并令九十四团通过拒马河追击解放军。到了中午，军长鲁英謇率领军部也来到桥头堡阵地附近。李铭鼎以军长来到，即率领九十六团通过拒马河继九十四团之后前进。到黄昏前，鲁英謇怕夜战吃亏，即以电话指示李铭鼎将部队撤回拒马河以东，明日白天再打。李铭鼎接到指示后，即和第一线九十四团团长段吉祥研究。段吉祥说:“现在的战斗很顺利，为什么要撤退呢?现在撤退就要影响士气，而且正在激战之中，很难脱离战场。”李铭鼎据以报告鲁英謇。鲁遇事迟疑，很少主断(外号鲁蘑菇)，虽然觉得敌情不明，地形不熟，继续夜战恐会吃亏，但他又不下命令撤退部队，只以电话告知我，让我转告李铭鼎把部队撤过河来。当我向李铭鼎转达鲁英謇的意见时，他毫不考虑地说:“你转告军长，给军部留下九十五团(意在保护军部)，不要管我们的战斗了。我们要在入夜以前攻占庄鼎村。”我只得以此意回复鲁英謇，鲁亦无可奈何地不再说什么了。

此时第一线部队已离庄鼎村不远了，李铭鼎接到段吉祥的报告，说左翼部队有些吃力，即令九十六团一个营，到九十四团左翼后，支援九十四团攻击前进。黄昏时分，李铭鼎命令炮兵集中火力向庄鼎村射击，掩护前线部队进攻。入夜以后，九十四团及九十六团都进入村内，李铭鼎率领师属小部队跟进。他给我留下两个通信排、一个特务排和卫生队，还有三辆弹药汽车，位置在庄鼎村东面一里多的民房里，准备向军部、师部接通电话，保持前后方的联络。

李铭鼎入村不久，我在村外看见解放军向村内发射照明弹，随即枪声四起，前后有好几次。事后听说，原来是隐藏在村里地道内的解放军小部队，由地道内袭击新三十二师。这些隐藏的解放军有时还割断电话线，或者暗听电话。有一次我和李铭鼎通话，答话的不是李的口音，所说内容也不对头，当即停止通话。我让通讯兵检查电线，也查不出所以然。以后我再和李铭鼎通话，不敢直接了当地明说，只能含糊其辞，彼此领会大意罢了。当时村内混乱的情况，由此可见。

二、各方援军均被阻隔

在夜间两三点钟，李铭鼎来电话说，他们情况很危急，要我带上一班人，立即坐汽车到军部向鲁英謇汇报情况，看鲁怎么办。我迅速去到桥头堡军部，向鲁报告请示。鲁多天不刮脸，长着很长的胡须，面带愁容，态度忧虑不安，没有立时给我指示，最后才慢吞吞地说:“你先带着九十五团一个连回去增援吧。'我当时很不高兴，心想前方如此危急，只派一个连增援，那管什么用呢？我又去见军参谋长田士吉，说明前方战况危急，请多派兵前去增援。但又出乎我意料之外，田士吉也是不着急，缓慢地对我说:“你先带着一个连去吧!”我对他们的处置虽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带上第九连分乘三辆汽车驰赴前方。事后我才知道，不是鲁英謇他们不关心新三十二师的处境，而是他们自己刚刚碰了钉子，惊魂未定，自顾不暇，派不出更多的部队。原来白天战斗的时候，解放军的尖刀营趁着浓雾插进新三十二师内部，但后续部队没有跟上，尖刀营寡不敌众，被俘三百余人，押在三十五军军部。解放军派队营救，突然向军部猛攻，被俘的三百余人也趁机夺取军部运载汽车上的武器，里应外合，把军部打得一团糟，被俘的解放军战士全部突出去了。

我率领第九连士兵回去增援，进到距庄鼎村不远的地点，命士兵下车，先占领北面高地。想不到这个连是九十五团最糟糕的一个连，刚一开始战斗，连长就受伤了，由一个排长代理连长。我命令他抢占某高地，他根本就掌握不住部队，我气极了，要枪毙他，他跪在我面前求情说:“我刚到这一连，还不认识士兵，我只能掌握我带来的一个班。'我就叫他先带一个班抢占某高地。在这个班占领高地后，我跟着前进到了高地。拂晓前，村内枪声渐趋零落，骑四师开来两个连，我将情况讲明，要他们赶快徒步进村侦察。不久骑四师师长刘春芳也来到高地，我们和军部接通了电话。骑兵派人送来报告说，村内已无解放军踪迹，我们的炮仍在村内放着，就是没有炮闩了。

新三十二师虽被击溃，但此时还没有查明李铭鼎的下落。我报告鲁英謇，他只说叫骑兵部队清扫村内战场，掩埋尸体，运走伤兵，要我带上残余部队回军部去。我收容了一些残余部队回到军部，鲁英謇叫我连同军部收容到的残部，分乘八、九辆汽车运回高碑店去。在离开军部不远的地方，汽车正在飞驰着，忽然由公路侧面出现解放军的袭击，轻重机关枪火力和手榴弹同时打过来。我身旁司机头部中弹倒下，我下车向前逃奔，偶然向后一看，只见离我不很远的地方，军部的人员也遭到解放军的伏击，士兵正卧倒抵抗，鲁英謇也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当时我顾不了他，只管逃命夺路而走，直到涿县停下，继续收容残部。

当新三十二师和解放军激战时，我曾想到鲁英謇为什么不调一O一师增援，后来和该师三〇二团团长刘丰福谈及此事，他说不要提增援李铭鼎，当时一O一师自顾不暇，本身难保，也几乎被歼灭。因为那次战役确实打的是糊涂仗，既不明敌情，又不明地形。 一O一师驻在定兴县，一月十三日上午解放军来了，师长郭景云即将全师布置在城外，三〇一团在南，三〇三团在西，三〇二团为预备队。战斗开始时，解放军集中炮火轰击，火力相当猛烈。郭景云命令三○一团出击，刚一出动，就有一个营长被击毙，官兵伤亡甚多，当即停止了出击。后来接到增援新三十二师的命令，但是正面被强大的解放军挡住去路，攻不过去。郭景云命部队撤过拒马河，企图由河东岸进军，然后再过河增援李师。不料河水很深，河底积有淤泥，官兵徒涉过河极为困难。解放军发现郭师过河撤走，当即跟踪追击。郭部由于过河混乱，建制也就乱了，但郭景云坐在河边不走，因此过河的部队还不敢向后跑。解放军也没有过河追击，因而郭师还能趁机调整了建制。

郭景云调整部队后，命令后勤人员等一律回定兴城内，战斗人员轻装出发。部队正行进间，遇到暂三军(军长安春山)也来增援。解放军见傅作义的增援军队陆续来到，而新三十二师已被歼灭，战斗目的已达，便迅速地脱离战斗。这就是一0一师和暂三军没有赶上增援的经过。

后来据暂三军军长安春山谈，当时他率三个步兵师，配属野炮和装甲汽车二十余辆，奉命到满城、易县搜索解军，但到那里没有发现解放军部队。随后奉到总部命令速开高碑店增援李师，即令军属工兵营附装甲汽车二十余辆，向解放军阻击部队攻击，掩护全军前进。他派工兵营为前导，是便于扫除地雷等障碍，也不致破坏师的建制。他们本来是要离开高碑店的，但听见炮声是在定兴附近，就以主力部队乘汽车直开定兴。在夜间九、十点以后到达定兴附近，遇见一O一师部队，才知李师被围不在定兴，而且解放军吃掉李师后已经撤走，安部工兵营直到夜半方才回来。

三、李铭鼎、鲁英廖败死的经过

关于新三十二师被歼的详细经过，据跟随李铭鼎进入庄鼎村的作战参谋卢金华说：李师在十三日黄昏时进攻庄鼎村，解放军有计划地撤走，但走得不远。李部还以为把解放军打跑了，他们打了胜仗。两个团入村后，全村都是空的，连老百姓都找不见一个，一点吃喝的东西也没有。他们是天黑后进村的，不要说找不见解放军的地道，连地形、街道、房屋的情形也不清楚。有的官兵简直不知东南西北，辨不清方向。对于敌情更不了解，解放军究竟有多少，现在哪里，任何人都茫然。官兵们打了一天仗，人困马乏，吃饭喝水都没着落，因此都忙着找东西吃找房子住，师部就驻在一所大院子里。师和团对下面只作了大略的部署，没有作守备的工事。师部虽架起电台，但同北平总部和三十五军军部都联系不上，参谋主任用报话机喊叫，也叫不到。这时候，解放军向村内发射照明弹,侦察情况。到后半夜，解放军才开始攻击，先用大炮猛轰，不知道用的什么炮，炮火很密，不停地轰击师部的院落。李铭鼎见这个院落已成炮火射击的目标，不能指挥，赶快转移到另一个大院。师部人员恐怕今夜要吃亏，但都知道李铭鼎缺乏作战经验，又非常固执，不易接受别人意见，大家都默不作声。这时同总部、军部仍联系不上。李铭鼎以电话询问各团的守备情况，由于解放军还没有发动主攻，两个团长认为没有问题，请李放心。约至夜间二时许，解放军从南、北、西三面包围，主力向村内突击，开始了激烈的战斗。村里地道内预先埋伏的解放军突击小组也出来袭击，电话线被割断，通讯网被破坏，李师的指挥系统就乱了。不久，两个团都被击溃，九十四团团长段吉祥受重伤，当即昏倒，九十六团团长安立道生死不明。战斗很快就到了师部大院附近，李铭鼎及幕僚人员和特务连官兵都上了房，李铭鼎亲自领着投掷手榴弹，仍然顶不住解放军的攻势，特务连长首先被击毙。李铭鼎见形势危急，就和幕僚人员等下房，准备突围。他率领少数卫士和幕僚等突至村沿，被解放军的强大火力堵击回来。他们被迫返回村内，四处躲避，一刹那间，李铭鼎被炮弹击中丧命了。

三十五军残余退回高碑店收容整理后，鲁英謇感到损失这样惨重，亲信的师长被打死，一个团长受重伤，一个不知下落。三十五军是傅作义的王牌部队，几年来还没有吃过大亏，而这次在他的指挥下竟遭到这样的结果，觉得愧悔交加。他一方面感到对不起傅作义知遇之恩(他和傅是结拜弟兄)，另一方面在私人感情上也对不起死去的李铭鼎。加之，回到高碑店后，几天来打电话想和傅作义亲自谈谈，却总是办不到，更使他心神不安。一天，他乘卫士不备的时候，遂尔拔枪自杀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