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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平去看望了骆驼祥子 | 杨早·早茶夜读

 早茶夜读 2024-03-05 发布于北京

 

第1447夜





文 / 杨早
到今天,只要闭上眼睛,还能想起1980年代富顺或青神的电影院。木铁的座椅,开场散场响成一片。黑暗中总有妈妈在过道里给小孩子嘘尿——他们等不得,就是有这样的特权。银幕上的光怪陆离,就与淡淡的尿骚味一道留在记忆中。
两场电影之间,有十五分钟的清场。但工作人员从不在此时打扫,总是很马虎地喊两嗓子就出去了。如果愿意,将本来就矮小的身子一猫,完全可以等到看第二场。整个县城可以共享的精神生活,除了文化馆的杂志,就只有电影院那些完全不知道放映规律的新旧影片。
《白蛇传》,我记得,金钵盂吸走白娘娘的特技,让观众惊叹莫名。更引人发噱的是,最终法海和尚逃进了螃蟹肚子里,在里面翻滚,煞是好看。过两年在语文课上学到《论雷峰塔的倒掉》,才知道这个情节来自鲁迅的采风。
而要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部彩色舞台艺术片《白蛇传》的编剧是田汉,而且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成功最正确的改编(包括许仙殉了情)。《白蛇传》获得了1980年文化部优秀影片奖舞台艺术片奖,1980年《大众电影》第五届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及同年金鸡奖最佳技术奖。

 《白蛇传》(1980年)剧照
人们是真爱看《白蛇传》,据《电影画报》报道,“四川,不满三万人口的开县县城,四天内观众竟达四万五千多人次。很多人跟着电影队跑几个晚上,越看越上瘾……(南充)离城百里内的农民成批乘车、骑车、徒步专程前往看片;影院的休息场到处堆放着他们的行囊、箩筐、扁担,终日水泄不通”,山东一个影院售票员说:“卖这样的热片票真是累,累死也心甘!”
1980年代是没有什么商业片艺术片的概念的。《白蛇传》是传统戏曲改编,又热闹,当然受欢迎。但县城电影院也并不拒绝前卫的艺术电影。比如这部《沙鸥》,八岁的我只留下了两个印象:一是女排队长沙鸥不吃牛肉,但为了为国争光不得不痛苦地硬吃——天啦,我愿意顿顿吃牛肉!可惜我不是女排队员。二是沙鸥在最苦闷时和男朋友去逛圆明园,漫步在废墟上,画外音说的是“都烧光了,除了石头”“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又是一句我从电影里学到的鲁迅的名言。电影真是那时的好学校。
长大后我当然知道了《沙鸥》的编剧与导演,是著名的张暖忻,编剧还有她的丈夫李陀。人和戏,都是80年代重要的文艺史符号。当时官方的宣传口径是:“没有目标就没有生活,崇高的目标使人变得崇高;真正的幸福不在于目标是否达到,而在于为实现目标所做的努力和奋斗,崇高、伟大的目标不是一个人所能实现,它需要一代又一代人不懈地追求……——这就是《沙鸥》给我们的启示!”新锐评论家郑洞天给《沙鸥》的定位则是:“艺术的翅膀,要永远随人民的心一起翱翔,这是《沙鸥》给予我们最重要的启示。
可是,如果不是张暖忻自己发表在《电影画报》1981年第4期上的《我的追求》,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拍《沙鸥》是希望向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导演德西卡和日本导演山田洋次学习。山田洋次!我想到的只有寅次郎与《家族之苦》。没错,张暖忻看重的正是他的电影“在平易淡雅的的格调中浸润着含蓄而又浓厚的抒情色彩,常常通过对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的描写,达到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强烈艺术效果”。
 杂志《中国银幕》刊登电影《沙鸥》剧照
因此,张暖忻拍《沙鸥》做出了大量的探索性尝试:使用非职业演员担任主角,全部用实景拍摄,并在一些地方采用了现场抢拍和实地偷拍的纪录片式的拍摄方式,她追求的是一种非戏剧化、内在的抒情色彩。“我希望自己能以一种质朴的清新格调,感动观众,赢得观众的心”。
看着电影杂志上的报道,我好希望《沙鸥》而今能在影院重映,我再去买票看一遍这部当年因为童稚与之擦肩而过的探索电影。
 电影《边城》(1984年)宣传海报之一
1980年代电影还有一种非常重要的门类,就是现当代文学名篇改编之作。比如在1984年的《人民日报》上,沈从文第一次正面的亮相,便是8月11日《边城》的拍摄消息:

《边城》    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由姚云、李隽培根据沈从文的同名小说改编。影片通过民国初年发生在湘西的一个平凡的故事,表现了劳动人民的美好心灵。摄制组力求体现原作的风格,特地到沈从文的家乡拍摄外景,影片展现了湘西的风土人情、秀丽景色。现正在加紧后期制作。凌子风导演,戴呐饰翠翠,冯汉元饰老船夫。

 1984年8月11日《人民日报》第八版(局部)
同年四川人民出版社《沈从文选集》出版,也为已经“解冻”的沈从文再添一缕春风。而在沈从文的“解冻史”当中,《边城》的拍摄是很重要的事件——不是谁的作品都能拍成电影的!特别是曾被视为“反动文艺”的那些。而到了1985年1月,沈从文列名中国作家协会顾问名单,以姓氏笔划为序,排在第7位。
讲《边城》,就一定会讲到导演凌子风。不仅如此,上现代文学史课,给学生放电影,凌子风是最绕不过去的导演。《边城》之后,凌子风还拍了《春桃》《乱》(改编自《死水微澜》)——他可能是中国对现代文学兴趣最浓的导演。
 电影《骆驼祥子》(1982年)宣传海报之一
虽然早在1960年,凌子风就导演过“三红一创”之一的当代名著《红旗谱》,但他真正开始与现代文学名著结缘,应该是1982年上映的《骆驼祥子》。凌子风拍《骆驼祥子》的起因,跟汪曾祺写《受戒》相仿佛——1980年代初,中国人还得直面过去十年冲击带来的内心伤痕。据说凌子风对自己曾塑造过的“高大全”人物形象并不满意。他想琢磨琢磨人性,因此选择了《骆驼祥子》。
《骆驼祥子》这部电影整整拍了一年,堪称万众瞩目。1981年12月,刚刚在东京夺得第三届世界女子排球赛冠军的中国女排,也来到了《骆驼祥子》的拍摄现场,这件事得到了《北京晚报》报道,足见当年在拍的这部电影的热度。
 1981年,郎平去《骆驼祥子》拍戏现场探班时与演员们的合影。
《骆驼祥子》选角的重中之重,当然就是“祥子”。凌子风为此可谓踏破铁鞋,最后才选中了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在读的云南学生张丰毅。这一下子,张丰毅未映先红,也享受了万众瞩目的待遇。这不,1981年第3期《电影画报》专门刊登了一篇邹建文所作《“祥子”找到以后》,讲了关于张丰毅演祥子的三则故事。
一是正月初七,经凌子风介绍,张丰毅跟着剧组副导演去北京人艺话剧里的“祥子”李翔家去讨教怎样演祥子。李翔非常高兴,说了句:“好,好,真年轻,要是二十年前,我决不让你演。”
二是李翔告诉小张,祥子的原型叫“伊犁马”,当年在北京洋车界无人不晓。张丰毅顺藤摸瓜,又去访问了许多当年拉洋车的老师傅。老师傅都说“伊犁马”确实出名,一天可以从城里跑两趟颐和园,而且不是双手拉把跑,是人在车侧,单手拉着洋车跑,像耍杂技,路人纷纷讲好。这位当年的洋车网红后来潦倒街头,自杀身亡,才激发了老舍写骆驼祥子的心思。
 电影《骆驼祥子》(1982年)剧照
三是张丰毅跟着师傅们,真是每天早上八点钟去北影门口拉洋车。一早上能拉五六个座,还有师傅专门给他纠正姿势,直到像个老车夫的样子为止。这就是当年的体验生活呗。
但电影上映后,最讨喜的还是“虎妞”斯琴高娃。1983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斯琴高娃与饰演阿Q的严顺开,两位现代小说经典人物,合演了一段《逛厂甸》。那些镜头,与无数观众点播李谷一的《乡恋》,马季姜昆刘晓庆的主持,侯宝林的象征性出场,都留在我9岁的记忆中。

 郑绪岚在1983年春节联欢晚会上演唱《牧羊曲》
不过,那时我的女神不是李谷一娭毑,而是郑绪岚阿姨!《牧羊曲》,一听旋律就想看了八遍以上的《少林寺》!现在我当然更看重《骆驼祥子》与《阿Q正传》,可是也不应该忘记19岁的李连杰带给我当年的欢乐。

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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