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父亲的病程

乐生69 2024-03-12 发布于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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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病程

——无尽的思念（三）

我无从知道，当初考虑老父亲身体的承受能力，怕父亲身体会遭遇意想不到的伤害，我拒绝了医院做胃镜、做穿刺的建议，对了还是错了？

我也无法确定，为了能让父亲晚年保持思想上的轻松和精神上的快乐，我一直对父亲隐瞒他老人家真实病情，好事还是坏事？

到现在我仍然固执地认为，父亲他老人家不应该这么早就离开我们，他老人家还应该在跟我们谈笑风生。

父亲先前，身体上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他自己就经常说，一生中没得过感冒，从来没有过“三高”。还有一嘴好牙齿，80岁以上嚼炒蚕豆仍然嘎嘣嘎嘣响。90岁时，尽管有病魔在身，依然背不驮、腰不勾，头脑清醒、言语清晰。2023年11月，父亲在安庆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时，我单位的两个领导去看望后，后来跟我说，你父亲哪里看得出来有90岁，看老人家的精神状态，至少可以活到100岁。

然而，世事却总是不以人的美好意志为转移，我们美好的愿望还是被现实无情地打破了。

两个过往病史

父亲年轻时得过“瘤火”和血吸虫。“瘤火”在医学上叫血丝虫病，又称“像皮腿”。患“瘤火”的那条腿，明显比好腿粗。我小时候见过父亲“瘤火”发作时的痛苦，“瘤火”腿胀的通红，身上忽冷忽热。冷时浑身发抖，盖几床被子都不顶事；热时遍身高烧，恨不得钻进冰窟窿里去。不过上世纪80年代以后好像就没发过了。前些年有次带父亲在医院检查，医生看父亲两个腿粗细不同，我说那是因为得过“瘤火”，那医生竟然愕然了半天，显然没听说过“瘤火”两个字。

血吸虫病也在上世纪70年代农村合作医疗时治好了。父亲后来多少次在医院检查， B超影像里都有血吸虫肝，好在早已钙化了。

几个诊疗记录

2012年5月，父亲左面部牵扯头部疼痛，在116医院检查确诊是牙根神经疼痛引起，服药后多年未发。

2013年12月，父亲在安庆石化医院检查。诊断出胃多发性溃疡和浅表性胃炎（体窦部），服用奥美拉唑等药。此后多年，奥美拉唑一直是家中常备药。

2017年2月，因父亲腹部胀痛，先在安庆市立医院急诊，后在安庆石化医院住院诊疗。系慢性浅表性胃炎、慢性胆囊炎，服用雷贝拉唑等药。雷贝拉唑也因此成为常备药。

2019年8月，安庆石化医院。父亲查出低血糖、胆囊炎，医生开的药物依然是雷贝拉唑等。从此，每天保持喝糖水，家中甜品不断。

以上是父亲在87岁以前，仅有的几次在医院门诊或住院诊疗。这些时候，父亲身体虽然出现了这样或者那样的病状，但并没有什么大毛病，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生命的毛病。这些时候，在医院检查时，医生都夸赞，老爷子这么大年龄，身体还这么好，确实少见。这些时候，我都为父亲的体质好而暗暗自豪。

然而，又有谁知道，病魔却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潜入了父亲的体内……

可能引发病魔的一个事件

2020年是父亲健康状况的转折点。

那一年年初，新冠疫情肆虐，口罩业务成了一个新的突发性的经济增长点。我老家相邻的那个镇因为原本就是集中生产口罩等劳保用品的大镇，所以不少厂家在疫情开始时很是发了一笔横财。于是许多做过的，没做过的都跟风而上，但绝大多数最后只落了个“赔”字，有的堪堪把口罩机买到了家，连生产都没敢开张。后期稳定下来生产口罩的，都有固定的销售渠道。离老家大约1公里左右的刘家闸（地名）就有一家能稳定生产的厂，父亲好长一段时间都到这个厂去整理包装口罩。

那年8月的一天，午饭后，酷热，父亲一如既往要去刘家闸包装口罩。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已经有87岁高龄的父亲，竟然在家门口的三角塘（水塘名）里先洗了个冷水澡，然后衣服都是湿湿的，在烈日下一路边走边晒去了刘家闸，人到了口罩厂，衣服也晒干了。

当天晚上，我家邻居小林叔打电话给我说，文生，你爷爷不得了了，这么大年龄还在三角塘里洗澡。我大惊！！！

我立马打电话回家，父亲接了。我说，爷爷，你今天在三角塘里洗澡了吧？父亲还觉得很轻松，说你怎么晓得的。我说，你这么大年龄，不能在塘里洗澡了。第一，塘水很脏，可能有病菌；第二，塘底可能有破玻璃等，会戳破脚；第三，塘里有水草，万一缠了脚怎么办？第四，高温烈日下，暴热暴凉，最容易得感冒。父亲说，好，好，我不洗了。让我极为痛心的是，我后来了解到，父亲洗的还不止这一次......

从那天起，我就有一种隐隐的担忧，这个冷水澡可能会给父亲身体带来极大的伤害......

病变

当年11月，我所担忧的事终于爆发了。父亲住进了安庆石化医院，检查的结果让我心中发痛。血液检查显示：CEA癌胚抗原60.75（正常值0-10），糖类抗原CA199是151.0（正常值0-39）——这两个指标是血液中发现癌症的常规性数据。其它方面检查基本正常，唯有胃部局部增厚（病灶部位）。医生说，要不要做个胃镜确诊一下？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87岁高龄，身体又那么虚弱，做胃镜，谁敢保证没有风险？医生又说，那就加做个增强CT吧。我说，行。增强CT依然显示胃部某处模糊增厚。医生说，正常判断基本可以确定是胃癌，你怎么打算？我说，保守治疗。医生说，有一种口服式化疗药剂，要不要给你老父亲服用？我说，任何化疗药都有伤害，我父亲的身体可能承受不住，按照常规胃病治疗吧。医院进行了制酸护胃治疗，在出院小结上也按照我的要求没有出现Ca或“癌”的字样。

从那时起，我知道，我对父亲只能做两件事。一是调养。不仅是生活起居要注意，而且是饮食营养要跟上。我好多次这样对父亲说，你现在年龄大了，不要操心任何事，也不要做任何花力气的事，只要吃了耍、耍了吃就行了。二是隐瞒。不仅没有对父亲吐露一个与“癌”有关的字，而且对我的老母亲、我的兄弟姐妹还有众多的亲戚都守口如瓶。我笃定地认为，只要不让父亲知道实际病情，保持精神快乐和饮食营养，就一定会出现一个良好的效果。

然而，病魔并没有按照我的意念退缩下去，仍然在悄悄地一步步蚕食着父亲的身体。

2021年7月，安庆石化医院，父亲住院一周。检查结果：CEA癌胚抗原增至91.60，糖类抗原CA199增至231.5，同时出现心脏房颤。用药：雷贝拉唑管胃，稳心颗粒管心脏。稳心颗粒从此加入了常备药之列。

2022年9月，116医院。父亲左面部神经疼痛再次发作，初次出现会厌炎。增强CT检查胃部模糊增厚，左肺萎缩，只剩下三分之一。医生说，做个肺部穿刺吧，看看癌症是不是转移到肺部了？我拒绝了，如同做胃镜一样，做穿刺谁能保证没有危险？我只对医院提出了针对已有的毛病，做常规治疗的要求。会厌炎采取了头孢雾化消炎，面部神经疼痛服用卡马西平片，两个症状一周后消失。胃部问题继续服用雷贝拉唑，减轻疼痛。肺部问题没有明显症状，没有用药。

快乐时光

父亲以往每一次到安庆来检查治疗，症状消失后在我家最多休养个两三天时间，就急急忙忙回到老家去，因为担心我的老母亲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那些年，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在外谋生，老家只剩下老父亲和老母亲两个人互相依忖着。2022年这次治疗后，我就没有让父亲回去了。我知道，父亲急需的是生活调养。正好我的爱人是厨师出身，菜品制作有一定水平。从那时起，直到春节，除国庆节时在老家呆了几天，基本上都留在了我家中休养。老母亲一个人在老家让人不放心，弟弟就接到镇上他家去了。

这段时间，父亲的身体明显得到了恢复。除了胃部和胆囊偶尔有些不适外，其它症状都没有复发过。

这段时间，父亲每天晚上都与我开心的聊天，讨论人情礼貌，讨论中医药，讨论房屋风水，讨论......

这段时间，父亲经常一个人在下午阳光好的时候，跑到石化老年大学旁，边晒太阳边听人唱黄梅戏。

这段时间，父亲经常独自一人坐公交车去迎江寺玩，一个人坐公交去看长江大桥，一个人走到菱湖公园去看严凤英历史陈列馆。

这段时间，父亲还有几次偷偷坐公交车（路上换乘三次）去桐城新渡镇我弟弟家中去看望老母亲，然后还是一个人坐公交回安庆。要知道，父亲这时候已是89岁高龄。

这段时间，父亲还听人说桐城的户口，也可以办安庆的老年公交卡（惭愧，我的确不知道），于是要我去办，结果真的可以。我办好后，父亲非常高兴，从此可以不花钱转游安庆了。有次从火车站坐32路公交回我家，还坐错了方向，跑到体育中心去了，后来还是坐原车回来了。

这段时间，再厉害的病毒都似乎与父亲无缘。2022年12月那次新冠疫情放开，90%以上的人都中招了。父亲在我家坚持用生蒜子泡水吞服防控，居然稳如泰山。

这段时间，父亲精神高涨。2022年腊月16，父亲在我家过89岁生日。在酒桌上站起来发表了一番中气十足、慷慨激昂的祝词，那情形，真令人心潮澎湃。

因为疫情原因，2023年春节是在弟弟家过的。吃年夜饭时，大姐夫一家人、妹婿一家人都去给老父亲老母亲拜年、敬酒，父亲当时喝的个神采飞扬。那场景，真的是其乐融融，至今令人难忘。

春节后，二姐和二姐夫从合肥回来了，把母亲接回了老家，承担起照料老母亲的职责。父亲仍然一个人多次坐公交往返安庆与老家之间。在老家住一段时间，然后在安庆住一段时间，还在老家吹，一路坐车不要钱。

4月底，父亲在安庆参加了两次比较大的宴会。一次是书和大哥的新居乔迁宴，一次是表妹金玲儿子胡振的婚宴。宴会上，当晚辈们给老父亲敬酒时，父亲都是站起来一个个还敬。晚辈们说，您老人家这么大年龄了，坐着就行，坐着就行，老父亲总是笑呵呵地说，长辈不长礼嘛。

5月2日，我在新渡农贸大酒店宴请舅舅、姨父等老长辈们，并留下了老父母与老长辈们的珍贵合影。父亲在宴席上愉快地喝着酒，时不时还发出几声笑语。

恶化

“5.1”过后，因为天气变热，二姐他们不放心他老人家一个人一路颠簸，父亲再也没有一个人坐车来安庆了。

2023年中秋国庆连在一起共有8天长假，我一直呆在老家，负责起给父母亲做点好吃的。那时父亲依然还能喝点酒，但精神状态与上半年比明显虚弱了，食量也明显少了许多。

2023年11月，我接父亲在安庆市第一人民医院住了一周。检查结果：CEA癌胚抗原87.42，糖类抗原CA199变成700.另外，肺包、心脏包和腰椎都出现了积水，白蛋白只有26.3（正常值：35～51）。连吊三天白蛋白，仅仅只提升到26.9.医生说，积水是癌症转移的迹象，白蛋白下降是肿瘤引起过度消耗，强制提升起不到效果，要靠饮食营养均衡补充。看到这个结果，我的心凉了：老父亲的病恐怕已经无法逆转了。

我对医生提了八个字的要求：“延长生命、减少痛苦”，围绕这个目标治疗就行。我问医生，大概还有多长时间？医生说，一年半到两年应该可以的，年龄越大，癌细胞发展越慢。可是我没想到，三个月还没到，就......

住院期间，我跟老父亲说，您老人家90岁了，身体各方面肌能都老化了，有些器官肯定要衰弱了些，以前腰椎可能受了伤，现在也开始痛了（实际上是积水）。总之，您不可能像年轻人一样，天都抓得上去了。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父亲对身体状况的怀疑和焦虑。我心底里想，如果父亲听了我这些话，对身上的疼痛有点心安而自然的感觉就行了。

出院时，一则可能医药治疗有效果，二则可能我爱人每天都送去可口的营养饭菜，三则可能我的话起了一点作用，父亲的精神状态非常好。

医院治疗只着重三个方面：护胃、止痛、提升白蛋白。出院时，医生开了护胃和止痛的药，白蛋白要靠回家后营养或多喝奶粉提升。

最后的抗争

谁也没有想到，自2023年11月14日出院的第二天起，父亲的身体竟突然出现了断崖式下滑......

出院回家后，他老人家听医生说，喝奶粉可以提升白蛋白，本来不喝奶粉的他，坚决不听劝阻，竟然每天每餐都泡奶粉喝。结果超量摄入，严重上火，造成整个面部浮肿。

他腰部疼痛，从床上坐起来都很困难，就打电话给我，要我买一张医院那样的床，可以摇起来坐。结果床买了，发现比家里床架高，下地困难了，仅仅只睡了一天，又换回原来的。

他怀疑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东西，叫我买了一把桃木宝剑挂在房间门口。又打电话给边近的一个从事驱鬼辟邪的人，结果电话打多了，人家只好说电话打错了。

他也担心自己时间不多了，提前要我去看好了墓地，买好了寿衣，还要我把墓地拍的视频给他看。还说，如果好一点，自己去看看。谁知，竟未能如愿……

有一天，他甚至穿好衣服，出门去找生产队的生财，要他用小电动三轮车载他去找某某人，结果身体严重虚弱，站立不稳，倒在了堂屋里。

他还……

呜，我写不下去了。

一个90岁的老人，在自知身体出现了异常之际，想千方设百计多渠道多途径多手段开展自救，那是一种与命运抗争的坚强意志，一种与病魔决斗的顽强精神。